翻译不确定性、可译性与不可译性

2016-11-10 11:01陈卉
现代交际 2016年9期

陈卉

摘要:通过蒯因的翻译不确定性论题,讨论翻译不确定性、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三者之间的关系。翻译总体来说是不确定的,但翻译的不确定性并不意味着不可译性,而是基于翻译标准的可译程度。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整体与局部的、恒定与暂时的。

关键词:翻译不确定性 可译性 不可译性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49(2016)09-0088-03

一、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概述

蒯因于1960年提出翻译不确定性论题。大意如下:两个操英语的语言学家来到原始丛林中,各自编撰了一本土著语与英语两种语言之间的翻译手册,两本手册都是基于相同的语言事实,但彼此之间却是不相容的。用蒯因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两本手册中描述同一处丛林语言的、相互竞争的英语句子之间不能彼此替换(Quine, 1992: 48)。这种翻译的不确定性导致了指称和真理的不确定性以及本体论承诺的相对性,“导致了对确定意义的普遍怀疑,削弱了大多数传统的哲学抱负,因而它一直是重要争论的焦点”(尼古拉斯·布宁等,2001:488)。

由于翻译不确定性这一语言哲学论题探讨的实质是意义问题,这就与翻译理论及实践密切相关。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提示了意义不确定性,但这是否意味着不可译性,学界专家各持己见。

二、翻译不确定性、可译性以及不可译性之间的三组关系

本节将通过讨论翻译不确定性与可译性、翻译不确定性与不可译性以及可译性与不可译性这三组关系,来回答第一部分提出的问题。

(一) 翻译不确定性与不可译性

有人认为,翻译不确定性预示着不可译性。因为每一种语言都有自己的本体论承诺,包含了一种独特的世界观,而不同的世界观之间是没有办法相互转换的(Gumperz & Levinson: 1996),因此,一种语言无法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但是有一点无可否认:人类共享真理概念,因此,不同语言之间可以互相诠释。翻译不确定性是确定不疑的,但不可译性太绝对,除非将时空标准也算计在内。杨晓荣认为(2005:101),从宽泛的标准来看翻译,只要译者能懂,并且能够设法让译文读者看懂,那就没有什么是真的不可译的了。

“不可译性”的原因有以下几种:

1特定时间不可重复

任何语用事件发生时的特定时间是不可重复的,它必然会影响到意义。翻译时这种时间性是绝对不可译的,完全依靠译者将这些不可重复的东西糅进去(王宾,2006:168)。斯坦纳(Steiner,2001:256)也认为,翻译可以说是对不可译性间接的妥协,因为时间不可复制,已经说出的任何话语都无法完整地再现。包含特定时间限制的“不可译性”是必然的。但是王宾(2006:18-20)同时又认为,存在一种悖论,即不可重复的语用事件在翻译中必须在另一种语言中重复,这就需要通过译者在不同的社会文化中的想像进行重构,蒯因的彻底翻译思想实验证明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翻译是不确定的,但并非不可译。

2翻译过程中的主客体因素

主体方面是译者的个人经历、文化层次、语言表达能力与特点、个人情感因素等。主体因素可导致翻译时的独特回应,从而造成译文的个体翻译特色(王宾,2006:18)。客体因素主要是指原文本,特别是文学作品的原文本在表达上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导致了认识的空隙(钱冠连,1997:84-85)。以上种种主客体因素均可能导致某种程度的不可译性。但是人类享有同一个客观世界,在认知上也趋于一致,因此,这种主客体因素所导致的不可译性从本质上来看仍然是不确定性,是表现在原文与译文之间信息量的不平衡。

3语言本身的特殊性

当一种语言表达的意义是语言本身固有的特点时,就无法翻译成另一种语言(Nida and Taber,1982)。每一种语言都有其自身的特点,如字谜、韵脚、绕口令等语言形式。在文学语言中,如诗的格律、诗的离合特征、有意采用的头韵形式等也可造成不可译现象。但是从宽泛的翻译标准来看,只要译者能够理解,就会想办法用目标语表达出来,可采用的方法包括零翻译法或转换翻译法,将表面的“不可译性”变为可译性。

4文化的差异性

一种文化中存在的现象或语言表达式的联想意义在另一种语言文化中不存在,就可导致文化不可译性。但是,这样的文化不可译性仍然可以通过“外在的释意”和“彼处的解释”(杜争鸣2000:225)以达到交流目的。另外,如果人们通过转换自己的身份进入到对方语言文化中去理解和思考,这种不可译性也就不存在了(罗国清2011:126-127)。

(二) 翻译不确定性与可译性

翻译不确定性本身就证明了可译性,翻译既是可能的,又是不确定的。陈波(1998:149)认为,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所说的不是人不可能达到唯一正确的翻译——所谓的不可译性,而是本来就不存在唯一正确的翻译”。我们拥有共同的人性,这就使翻译成为可能(Steiner,2001:259),因为只要是人们能够理解的,必然会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出来。除开形式是信息的基本元素这种情况,对于相同的内容,我们既然能用一种语言表达出来,那就一定能用另一种语言表达(Nida and Taber,1982:4)。用贺麟的话来说就是,“道”与“体”(真实世界)是人类共通的、可以认识的,二者都通过“意”来表达,而“意”又可以保留在不同的语言之中(罗国清,2011:89)。

解构主义者本雅明(1999:81)认为,存在于语言作品之中的纯语言负载着深邃的意义,而翻译就是从原语重负中将纯语言解脱出来,“将象征物转化为被象征物”,并在目标语言中重新获得纯语言,这种重获的纯语言便是译作的诞生。对于这一观点,冯文坤(2009:273)进一步解释道,原作是从物中将意义解放出来,而翻译或译文则是从语言中将意义解放出来,又注入到新的语言中。这种重注的新语言或重获的纯语言是与目的语社会文化语境相结合的,这样的重注或重获便是可译性的证明。

人类由于拥有共性,对于不同文化语境中的交际行为再怎么看来奇怪与神秘,最终都不会超越想象力(Hervey,2001:10)。也就是说,人们可以理解和想象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其他人群的行为,即使他们并没有那样做。这种可理解性就意味着可译性,至于采用什么样的语言外壳来表达这些理解了的意义,这又取决于上述的多种主客观因素,包括对原语的理解程度,译者目的性以及个人语言特色等,这就导致了可译性的程度不同,或者称作翻译的不确定性。因此翻译不确定性与可译性是一致的。

在蒯因所举的“gavagai”一例中,两个操英语的语言学家同时看到丛林中兔子跑过,土著人发出“gavagai”的声音,于是两人便分别记录下来并编撰翻译手册。蒯因指出的翻译不确定性是两本手册可能对这一相同的语言事实有不同的记录,即其中一个语言学家将“gavagai”翻译为“兔子”,而另一个则可能译为“兔子跑过”“兔性”或“兔子的一部分”等等。但是如果通过多次的反复试验并结合土著人的反应,语言学家最终断定“gavagai”最有可能表示的是“兔子”,于是便列入翻译手册中。翻译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在这一试验中同时得到了证实。

(三) 可译性与不可译性

可译性与不可译性是一对争论已久的话题。不可译性以“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中语言决定论和语言相对论以及“范式转换的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Kuhn,1970)为理论基础。持不可译论者认为文学作品中如诗的韵律和美感在翻译时会流失,还有上文提到的语言特殊性、文化差异性以及翻译中的主客体因素等。而可译性则是由人的共性决定的。陈嘉映(2003:8)认为,全人类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并拥有相同结构的大脑生理结构,虽然人们表达客观世界所规定的语言各不相同,但内心的体验却是相同的,由这种相同的内心体验所表达的客观对象也是相同的。因此,不同语言之间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是可译的。翻译理论家阿雷蒂诺提早就提出,在任何两种语言之间的翻译都是可能的。他的观点得到了现代语言学家雅各布逊,以及翻译理论家费道罗夫、奈达和纽马克的继承和发挥(却正强,2010:60)。以语言共性论为理论基础,大多数的语言学家、翻译家均持可译性的观点。

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间的关系可以描述为辩证的、整体与局部的、暂时与恒定的。说可译性与不可译性是辩证的,主要是二者相互渗透,可译性中有不可译性,不可译性中也有可译性。王宾(2006:96)认为,二者是共生的、无法分离的,既是揭示,同时又是遮蔽,可译性与不可译性是一种悖论性活动,他们相互融合,不可分离。人类思想、语言、翻译及理解的整个过程包括:从思想的内部语言到外语语言表达,再用另一种外部语言进行替换,最后又通过内部语言转换到思想。在这一连串的过程中,可译与不可译同时并在,因为如果说不可译的话,思想到语言的转换也是不可译的,而如果说可译,语言之间的转换也是可译的(倪梁康,转引自王宾,2006:138)。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还可以从卡特福德(Catford,1965:93)的一段话中得到证明,“从直接感知来看,可译性的确是一个渐变的连续体而不是一个截然的二分体。原语文本和表达并非绝对的可译或不可译,而是可译性的程度不同”。从整体与局部的关系来看,不可译性是局部的,而可译性则是整体的。局部的不可译性不能否定整体的可译性,因为翻译是从整体来看的。可译性不是指局部个别语言单位的一一对应,而是指用目的语表达出原语承载的信息。因为在翻译中,当个别的、局部的语言单位不对应时,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的语言手段,或者在翻译文本的其他部分表现出对应(王德春,2002:605-606)。再来看恒定与暂时这对关系。斯坦纳(Steiner,2001:262)说,人类长久的翻译实践证明,在最初看来不可译的东西,随着两种语言间人们交流与理解的增加,现在变得可译了;那么同样,现在看来不可译的东西,随着语言的相互融合以及解释手段的进步,将来就会变成可译的了。杜世洪(2007:52)也认为,所有当下看起来不可译的现象都具有可译的潜势。而可译的潜势将随着人类认识的不断深化以及语言本身的发展而最终转化为可译,这就是暂时的不可译性向恒定的可译性转变的过程。

三、结语

通过以上论述可知,虽然翻译具有不确定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可译性。所谓不可译性的几种表现形式其实是基于不同翻译标准可译性程度不同的翻译不确定性。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可译性是整体的、恒定的,不可译性只是暂时的、局部的,具有向可译性转化的趋势。

参考文献:

[1]Catford, J. C. 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5.

Gumperz, J. J. & S. C. Levinson. Introduction: Linguistic Relativity Re-examined [A]. J. J. Gumperz, & S. C. Levinson (eds.).

[2]Rethinking Linguistic Relativity [C]. Cambridge, 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1-18.

[3]Hervey, S. J. Speech Acts and Illocutionary Function in Translation Methodology [A]. L. Hickey (eds.). The Pragmatics of Translation [C].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 2001.

Kuhn, T. S.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 [M]. 2nd ed. Enlarged.

[4]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

Nida, E. A. & C. R. Taber.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M]. Leiden: E. J. Brill, 1982.

[5]Quine, W. V. O. Word and Object [M].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60.

---. Pursuit of Truth [M].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6]Steiner, G. After Babel: Aspect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 [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7]陈波. 奎因哲学研究:从逻辑和语言的观点看 [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8]陈嘉映. 语言哲学 [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9]杜争鸣. 论意译、直译、不译的社会语言学与跨文化交际涵义 [A]. 郭建中(编). 文化与翻译 [C].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0.

[10]冯文坤. 翻译与翻译之存在 [M].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

[11]罗国清. 零翻译研究 [M]. 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

[12]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编著). 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 [Z].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13]钱冠连. 汉语文化语用学 [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7.

[14]却正强. 论翻译中的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争 [J]. 学术问题研究 (综合版),2010,02:60-64.

[15]王宾. 翻译与诠释 [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16]王德春. 多角度研究语言 [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17]沃尔特·本雅明(德). 乔向东译. 翻译者的任务 [J]. 中国比较文学,1999,01:71-83.

[18]杨晓荣. 翻译批评导论 [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

[19]杜世洪. 从个案出发看“不可译现象”的可译潜势 [J]. 外语研究,2007,01:48-52.

[20]陈永国. 翻译的不确定性问题[J]. 中国翻译, 2003,04:9-14.

[21]熊颖. 不确定与确定:翻译问题的本体论思考[J]. 校园英语, 2014,09:181-182.

[22]成晓光. 蒯因“翻译的不确定性”再思考——兼论文化的可译性和不可译性[J]. 当代外语研究, 2014,06.

[23]彭爱民. 蒯因不确定性论题解读[J].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 12(02):52-56.

[24]王斌. 浅析英汉互译中的不可译性及其应对策略[J]. 海外英语, 2013,13:142-144.

[25]W.V.蒯因, 张力锋. 翻译的三种不确定性(续)[J]. 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9, 35(02):53-57.

Abstract:Based on Quines thesis of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the relationships among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translatability and untranslatability are discussed. Translation is indeterminate, which refers to the degree of translatability according to translation standards rather than untranslatability.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ranslatability and untranslatability are dialectical, holistic and partial, permanent and temporary.

Keywords: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translatability; untranslatability;

责任编辑:孙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