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计划好的偶遇——走进真实虚拟电影院

2016-11-11 00:45
上海采风月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虚构音乐

文/本刊记者 陈 雷

一场计划好的偶遇——走进真实虚拟电影院

文/本刊记者陈雷

在普通人印象中,电影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黑屋子,从屋子后方的一个小窗口射出的一束强光,泻在顶天立地的银幕上,映出五彩斑斓的画面情节、戏剧人生。这一切事先皆由一群专业人员通过精心的编造、扮演、拍摄等复杂手段制作而成,观众跟着做梦就是了。

然而,金秋的上海街头,你或许会不期而遇三座别样的电影院,它迷你到只有一个集装箱大小,因而也只能容纳23位观众,每场“影片”只“放”20分钟,它不在购物中心的楼上,而在博物馆平台上、老洋房花园边、公园草坪上……

它的光源不是来自“屋后的小窗”,而是来自“屋前的大窗”,它“放映”的“影片”,无人预知剧情,每位观众都可以成为“影片”中的演员,只要你遇见和路过……

它就是今天我们要走进的目前在上海展映的“真实虚构电影院”,或许,看完此文,您还有机会与这个熟悉的城市和陌生的装置来一场艺术与心灵之约。

计划好的偶然

“真实虚构电影院”貌似一个白色的集装箱,长12米,宽5米,高2.7米,内部设施和普通电影院非常相似,一场可以容纳23位观众。电影院内部设施是全黑的,座椅和电影院的完全一样,最大的不同是唯一的光源来自“银幕”,或者说,“银幕”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窗口,窗外流动着的人与景、正在变化着的世界,加之艺术家的配乐,即是这部“影片”的全部内容。“电影”的剧情可谓是“计划好的偶然”。

以一个窗口来象征一个电影银幕,展示每天世界上的转变,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人们在看电影同时,背景音乐把看似熟悉的画面又因个人记忆中的不同转变成一个又一个特别的体验。

“真实虚构电影院”是一种超越语言和文化的全新体验,所有观众都会因为不同的人生经历而感受到完全不同的“观影”体验。这种体验会受到配乐、光线,甚至天气的影响。它给每一位观众有机会去谱写自己的电影剧本。

电影院设置地点、电影“画面”的呈现、音乐的配合,主要由来自荷兰的艺术家由布(Job Koelewijn)来选择和操控。电影配乐的播放将为画面加入感情和戏剧色彩,当然,这还取决于不同观众对音乐的不同理解和感受。

“真实虚构电影院”从外观上像是一个装置艺术,加上路人的参与,又像是一种行为艺术,而它的核心理念则在于触发“错觉的重组”,通过复杂的视觉和听觉效能的排列组合,使观众确信像是在看一部独属于自己的电影,而且永远不会重复——一个幻想的世界。随着天空颜色的变化,白天与黑夜交替,去看电影的人也会因此而感受到微妙的改变。

真实虚构电影院外观

“真实虚构电影院”随即激发观众的内心世界,比如寂寞,激奋,放松,温柔的情感。更确切的说,因为观者在看向外部的时候感觉很安全,他可以在这个安全的空间里尽情去感受他在这个空间里经历的一切。

这里播放的既是一部“世界电影”,又是一部个人电影。因为每个人都会对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作出自己的诠释,所以那是一部“自我编排”并且可以提供“自我反省”机制的电影。

玫瑰玫瑰我爱你

值得一提的是,“真实虚构电影院”到每个国家或地区展出,“硬件”基本是一成不变的,到哪儿都这些装备,但除了“银幕”上的风景因地而异外,配乐是否能与画面贴合好,音乐是否“接地气”,也是主办方最关注但通常也最难把握的问题之一。所以,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由布的团队都会与当地的艺术家合作,根据选址,一起选择因地制宜的音乐。

这次在上海,他们请来了艺术家周嘉政,与由布合作,共同作为音乐部分的把关人。

周嘉政坦言,在最初受到邀请的时候,就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在他看来,“真实虚拟电影院”的创意在于你、我、他,以及所有人,在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成为影片、成为被人们欣赏的电影艺术。这是源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德国艺术家博依斯的“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当代艺术观念。而“真实虚拟电影院”发展并拓展了这一理念,变成“人人都是演员”“生活皆是艺术”“自然皆是艺术”。

“真实虚构电影院·当代艺术博物馆点”的音乐设计,由由布、周嘉政和策展人邱晓坤共同完成,配乐是三个点中最大气、最好听、最令人神往的。这个点的画面中有中华艺术宫、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黄浦江、建设中的世博广场等,气势宏伟,有强烈的未来感,所以音乐经过多次挑选。中国音乐有:《卧虎藏龙》等谭盾的多首乐曲,还有《2046》、陈其钢的电影音乐等。外国电影音乐有:意大利作曲家莫利康那的电子音乐等。

“思南公馆点”以老上海电影歌曲为主,如《玫瑰玫瑰我爱你》《夜上海》《夜来香》《美丽的香格里拉》,以及《花样年华》《阿飞正传》的电影音乐。每一首老上海音乐后,都会跟一首轻松欢快、爵士风格的外国电影音乐。“思南公馆点”是三个点中人气最旺、老上海味道最浓郁的点,能充分唤起人们怀旧的情绪。

周嘉政认为上海是个非常特殊的城市,早在19世纪末,就有大量外国人带着外国音乐涌入上海,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娱乐业已经相当繁荣,那时的音乐是很具有“上海味道”的,也是极有生命力的。哪怕是现在的年轻人,听到诸如《玫瑰玫瑰我爱你》《夜来香》《夜上海》这样的老掉了牙的流行歌曲,也都不会排斥,甚至很接受。

在是否选用《玫瑰玫瑰我爱你》这首歌作为思南公馆这个展出点的配乐问题上,周嘉政还跟由布发生过严重的意见分歧,当然最终在周嘉政的坚持下,由布接受了他的意见,用了百乐门元老爵士乐队演奏的版本。周嘉政告诉由布,全世界的上海人,一听到这个音乐,都会感动,它会让人联想到了一个娱乐业空前繁荣的时代。而且从音乐性上看,这首歌曲放在今天,也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世博后滩园点”则以《波莱罗》(拉威尔)开头,气势雄伟。因为画面核心是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最动人的美景,上海陆家嘴著名的“三高”上海中心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厦。外滩两边高楼林立,一派繁荣景象。黄浦江中驶过的货轮、游艇进入画面……音乐让观者心情彭湃、浮想联翩。

一台固定的摄影机

“真实虚构电影院”也经常与其他文化活动同时举办,比如电影节。

当代艺术博物馆点的“真实虚构电影院”的“银幕”

2011年8月,洛迦诺电影节上真实虚构电影院就和其他电影一起展出过。这类特定的事件或活动往往充满了有趣的时刻,观众变成了演员,电影节变成了电影本身。“真实虚构电影院”还常被设置在高速公路口、动物园、公园、湖面、铁路、大型公共设施、美术馆的出入口、城市入口、滑雪圣地等。

2011年11月,“真实虚构电影院”在瑞士苏黎世首映。四周时间内,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观众来观看。它还分别在波恩、提斯诺、瑞士阿尔卑斯山等地进行巡展,为期9个月,观众共计7万多人次。

在欧洲展出9个月中,“真实虚构电影院”引起巨大反响。每个人都看见了不同的景象,这些观众时而欢笑,时而哭泣,任何一种情感都会被激起。每位观众会在展出期间收到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将他们的经历和感受写下来,并将这些笔记寄给主办方,优秀者可以收到为这个电影精心制作的礼物。各大媒体上都有很多报道和观众的评论,反响非常强烈。

去年3月,“真实虚构电影院”在广东省东莞市预展,在这座众所周知的“文化沙漠”,100天时间里吸引了20多万观众前来观看体验,超过了欧洲9个月的观影人数两倍多。

由“缪斯计划”代理的“真实虚构电影院”在中国的巡展,计划在5年时间内完成10个城市的巡展,并收集相关影像资料。9月至11月在上海进行中国首站巡展,在全部巡展完成后,形成一份全面展示当代中国城市人生百态的重要影音文献资料。

一部电影纪录片将记录“真实虚构电影院”的每次旅程,包括如何安装和拆卸电影院,它们所在的环境、摆放的地点。它展现了电影院并讨论了这个项目的初衷和目的,它展现了谁做了什么,怎么做的,结果是完整地纪录了“真实虚构电影院”的巡展过程。

所有展览地点的影像实况将以纪录片的方式永久地记录在文献资料中,并配有图片和文字说明,从而形成珍贵的历史档案。

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在中国,有关艺术的最出名的观点大概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了。正是通过对日常生活的片段进行重组、改编和再造,艺术将其幻影叠加在人们熟识的人事之上,使其产生往常所不具备的令人沉思的能量。目前在上海举办的“真实虚拟电影院”堪称是这句“名言”的最佳注脚之一。

它的“虚拟”在于它并非一个真正的电影院;它的“真实”则在于它所“播放”的即是此分此秒的当下生活。观看者既注视着并不存在的“银幕”中的城市生活景象,也全然明白自己如何被这种景观周密地包围,并作为其中的一员存在着。被观看者则不具备作为行为艺术表演者的自觉,他们无法窥见电影院内的景象,也不会充分意识到自己被观看的事实,如常地在街道上行走生活。

走入“真实虚拟电影院”,则等于站立到一个第三者的旁观视角,反观自己日日身处其中的城市与生活;而走出影院,人人都将融入人群之中,成为“银幕”中的另一个“演员”,被坐在电影院中的观众所注视和观看。这种观看的转变和角色的变化,昭示着我们可以如何在艺术中以一种与生活平视的视角,去体验一种高于生活的震撼与哲思。

常人方法学的试验田

有意思的是,尽管创造它的人——由布·科里维京是一名职业艺术家,但它似乎带着一种浓厚的人类学研究的色彩,很像是一个社会人类学家戏谑地邀请他人来尝试着感受他开展田野调查的视角。假如我们回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盛行的“常人方法学”,再追溯到20世纪中期舒茨(Alfred Schutz)的现象学观点,将它们与由布的艺术相对照,就会发现其中存在着某种观念上的有趣暗合。

所谓的常人方法学将“反思性注视”提到社会学研究的中心,即是重新观察日常生活中例行性的平凡活动,并进行直接经验性的研究,从中归纳人们行动、组织、塑造世界的规律。

在“真实虚拟电影院”里,由布邀请普通人转换日常视角,以观察者的身份观看城市市民的日常行走和随机性发生的街头事件,由于观察者相当明了自己作为街头一员的属性,因而他的观察既可作为旁观,也同时具备“反身性”(reflexive)的特质,他观察他人付诸行动的方式,针对其进行反思,也正是对自己作为城市居民的本质进行一种对自身和他人来说可理解的阐释。

在这个意义上,世界就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真实虚拟电影院”,只不过我们常常通过看不见的银幕窥探外部事物的运行方式而毫不自觉罢了。由布将这种经验袖珍和实体化了,人们坐在电影院中,即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对行为的反思、阐释和建构。

“真实虚拟电影院”的高明之处在于,艺术家具象化了人类的认识经验、反思行动,并进行意义建构的过程,使其真正成为某种情境下可被具体操作、感知、体验的过程。走入电影院,意味着某种“反思性注视”的开始,电影窗口中所见的行人举止,其实也正是坐在电影院内的观察者上一分钟可能刚刚进行过的动作,而通过电影院的隔离,这些行事已经成为了观察者自己某种过去的经验,因而可供进行重新的反思和意义的赋予,从而将其归类成某种构建“行为—意义”世界的基石。

不把理所当然视为理所当然,在“日常”的背后寻求行为的意义和社会运行的基础,是常人方法学的理念核心,也是“真实虚拟电影院”一个重要的剖面。

作为“后台”和“观众席”

莎土比亚在《皆大欢喜》中这样写道:“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一生中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我们何时上场?我们何时下场?何时是演员,何时又是观众?在社会中我们的角色进行着纷繁复杂的转变,但在艺术家由布创作的“真实虚拟电影院”中,这个“表演—观看”的转换过程以一种微观的形式被生动地呈现——上一秒还处在“舞台”之上,进入电影院中则成了观看“表演”的观众,莎士比亚笔下的角色变换以一种独特的形式被抽离出来,在都市街头等待着人们的进入和体验。

“真实虚构电影院”曾在包括瑞士首都伯尔尼在内的多个城市展出,并曾于第42届巴塞尔艺术展和提契诺州的洛迦诺电影节期间亮相。它像一个微缩版的电影院放映厅一样,被置放在城市中,唯一的不同就是本该是银幕的位置被挖空成可以对外探视的取景框,外部的景色和人物被即时、真实地摄入进来,并由艺术家配上着意安排的音乐,成为一部随时流动、无法预测的“纪录片”。

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这件作品当做一个迷你“后台”,在城市这个无比广阔的舞台中间,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微小的卸下角色身份的地点。它提供与私人空间类似的安全感,将人们从社会角色中短暂地解放出来。但有所不同的是,处在“真实虚拟电影院”外边的人们并没有办法透过镂空的取景框窥见黑暗的影院中的内部情况,“后台”中的人们却不仅卸下了角色身份,更如同进入了“观众席”,得以随时观察“舞台”上的人们的姿态和行为,也正是因为这种单向性的观察方式,使得这件作品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而在高速发展的中国社会中,他人角色的表现有了更加丰富的可能,对其的观看和反思也将相应地呈现出不同的意义。如果说,人的社会化的过程,正是通过米德所谓在“社会过程之中、在社会互动的经验母体之中产生和发展的”,那么“真实虚拟电影院”便象征着这种看不见的互动,它帮助人们获得、运用和解释有意义的姿态的能力。观众通过理解他人的常规姿态,进而习得运用这一姿态的扮演过程,更进而想象各种行为和其意义。

“真实虚拟电影院”中的事件发生是随机的,取景的地点却是精心选择的。它的属性是公众的,唤起的情感体验却是私人的。它的景象是日常的,但观看的效果是与日常保持疏离的。相比一般的公共艺术,它更多了一些哲学思考和与公众的情感联结,更多了一种“反精英性”——民众不再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和经验去解读一件作品,每个人进入到“真实虚拟电影院”中时,面对的都是自己生活的城市景观,体验到的都是自己与城市或社区的情感联结。只不过在由布精心选择的音乐下,这场“计划好的偶遇”更多了一种诗性和随机的乐趣。

在人群密集的城市里,要戴上面具,扮演角色的机会常在,而体验兼具“后台”和“观众席”双重特性的位置却不常有。在上海展出的“真实虚拟电影院”中,又将有多少人来到此间,完成一次“演员”与“观众”身份的二元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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