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数码影像时代》
A:何苦
改革开放之初,山城重庆特殊的地理环境孕育了一个特殊的行业一一山城棒棒军。爬坡上坎,负重前行三十多年,数十万棒棒大军不仅挑走了汗水浸泡的年华,也挑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部《最后的棒棒》,唱出了重庆这座山城颇具标识性的一组人生画像。泪水同笑颜赋予镜头里和屏幕外的他们、我们对人生的重新思考。带着对这部纪录片的内心共鸣,《数码影像时代》记者采访了本片导演何苦,从原作者的角度结构这部有血有肉的凡人故事。
Q:如何在众多棒棒中选老黄作为本片主线角色?
A: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刻意去选择主人公。因为我坚持着一个信念,每一个当棒棒的老人,一定有他需要当棒棒的故事。所以我在选角上的理念就是,走到解放碑,碰到哪个愿意让我拍,我就拍谁。在找到老黄之前,我也曾经陆续遇到过几个棒棒,然而他们得知我是为采访,而不是有‘活儿干时,他们大多都是很失望地走开。几次失败之后,我开始放低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尽可能以平实的口吻和姿态接触棒棒们。等遇到老黄时,我用拜师学艺这个由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让老黄带我进入棒棒的真实生活,之后自然而然就开始了以他为主线的拍摄之路。
Q:从部队军官到普通棒棒,您经历了一种怎样的蜕变?
A:我是2014年1 2月14日开始的棒棒生活,在一开始进入自力巷53号的时候,不论是部队干部,还是拍摄纪录片的导演,棒棒们总是会带着一种仰视的态度看待我这两种身份。棒棒们来自天南地北,大家往往不会正式地叫彼此的姓名,而是根据对你的了解和关系的亲近程度,给你起一个亲切的“绰号”。大概到4月份的时候,我才开始有了自己的绰号,因为我个子高大,加上军队的多年锻炼,身体强壮,所以大家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做“蛮牛”。从这个称号开始,我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棒棒大军中的一员。这种身份的转变,并非是简单通过自己对那种生活体验的积累和触觉,而是通过这个环境中真正的角色们,他们对你的认同和接纳为根本标志的。
Q:您觉得这部影片中最苦的哪一段?
A:很多人后来问我,是不是每天累到想哭?从制作一部作品来说,我做好了所有的吃苦准备,我是军人出身,对于吃苦受累这件事,根本不足一提。就像是背大米那一集里面,虽然说身体上确实是累到不行了,但这件事不论是体验这个角色的生活,还是作为这个纪录片的作者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甚至通过这些劳作,贴近了这个角色本身,内心是愉悦的。而整部纪录片一年多的拍摄之中唯一适应不了的,就是日常卫生条件,尤其是饮食起居,实在是太恶劣了。棒棒们劳累一天以后,回到自力巷自己的住处享受‘下班生活,而我对这栖身之处实在是花了好一段时间去适应,即便我住在自力巷里面最贵、‘最豪华的一间客房里也是如此。而老黄、河南他们住的环境比我那里还要恶劣得多,你们可以在片中看到那些场景,应当有所体会。
Q:自力巷被拆的那一刻,棒棒、导演中哪个角色是最受触动的?
A:回想—下,确实是棒棒这个角色。自力巷被拆的时候,我早已经融入这个角色之中,自力巷53号就是我的家。我和老黄早晨出门解个手的功夫,回头看什么都没了。我手里攥着一卷手纸,老黄和我同样是一脸的茫然。我们所有的一切都被压在瓦砾之下,我们所有的钱、证件、行李、干活的棒棒甚至换洗衣服都埋在里面。那一刻的震惊、委屈、悔十艮等等各种情绪都涌在嗓子眼里。
关于房子被拆,东西被埋这件事,谁都没有错,无论是拆迁队还是城管,他们都是在之前几次三番地张贴通知,告诉我们拆迁的最后期限。甚至老黄已经选好了搬家的地址,定金都交好了。而就是在这一天,我们准备好一早起来就搬家,谁也没曾想,我们前脚出门,回头来房子被拆了。回想—下,也就是这么多的巧合,记录了我和老黄整部纪录片中最颠沛流离的片段,也让这一集地成为这部作品中的一个高潮部分。
Q:纪录片的美与真实,应当如何斡旋?
A:我虽是做新闻工作出身,但对纪录片的热忱始终没有退却过。在追求美的作品中,像《舌尖》这样国际上得到很高评价的主流纪录片作品,都不是靠普通人、普通设备去完成的,这种纪录片需要专业团队、高投入来完成。观众们需要这样‘美的纪录片,但不能因此作为一个定式,认为纪录片一定要美,真实二字是纪录片命题中不可回避的点。
传统纪录片的题材和表达方式依然较为严肃甚至沉重,因此,《最后的棒棒》虽然是在表述一个落寞行业的艰辛生活,但永远不会缺乏一些苦中作乐的喜剧情节,让观众在影片中会心一笑,是我的一个重要诉求。如之前一次展映会时,一个普通观众在看过这部片子之后对我说过一句话,‘看你的这部片子,笑着笑着就哭了。这句简简单单的评价,回应了我这部影片中埋下的伏笔与铺垫,令我备受鼓励。这种看似诙谐的笑点埋藏在棒棒们艰辛的生活之中、汗水之中,人们可以在笑声过后咀嚼这份甘苦,眼中的美和心中的美,这两种方式的愉悦感,都是关于纪录片‘美的呈现。
Q:棒棒是否在拍摄前就做好播出投放平台?
A:在拍摄和制作阶段,没有做播放平台的计划和安排。在成片之初,我更多的是希望记录这个曾经作为重庆标点符号的棒棒群体,在这个行业消失之前,可以让以后的人们看到、了解到、认识到这群人的真实生活,感受城市、社会的发展脉络。当所有内容拍摄、后期制作完毕之后,才陆续有网络播放平台、电视台(如中央台、上海台以及中国教育台等)主动和我联络,沟通播放的合作细节,而且《最后的棒棒》也有幸成为爱奇艺购买的第一部纪录片作品。
Q:您使用什么设备拍摄了这部作品?
A:本片自始至终只用了一部SONY EX280拍摄,而且拍摄过程中没有使用独立的录音设备。因为棒棒在肩扛手拉的工作过程中,单独使用随身麦克风并不现实,全部采用机内同期声录制。而且由于环境空间所限,灯光方面也没有特殊的要求,只使用了最简单的补光,甚至用了手机的闪光灯布光。脚架方面也只使用了两个老旧的独脚架和三脚架完成了固定镜头拍摄。片头开始的高空影片拍摄,没有使用专业的航拍设备,而是偷偷爬到重庆几处高层大厦的楼顶,在楼顶用三脚架云台手动推升,拍摄了俯瞰重庆全景的片头影像。
Q:您认为纪录片人,最高的和最低的门槛分别是什么?
A:纪录片最重要的门槛是什么?我认为是导演的品格。稍有名气的纪录片导演拍摄新片的时候,或多或少地会获得一些来自第三方的资助,这对影片的构成而言是一种阻碍。记录片是对真实的回溯,是对现实的结构,如果一个纪录片导演在制作过程中如果接受了有可能影响客观评价的利益,那么势必会影响到影片的价值天平。如何权衡公利和私利的砝码,这是需要导演靠自己的认识、积累和价值观决定的。
当然,最低的,也可以说最不是门槛的门槛,在我而言就是一个导演是否有足够的真诚和决心,走进纪录片这个行业。它和商业片的理念并不一样,并且和文艺型、追求唯美视觉效果的电影作品也不同。能不能端平心态,静下心融入到你所甄选的题材、角色中,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人,便是这个不需要投入一分钱,却又真金不换的门槛所在。
Q:能否简单透露—下您的最新作品?
A:《卧底城管的100天》是我们最近刚刚完成前期拍摄一部作品。我们选择了一支城管队伍,形影不离地拍摄他们的生活、喜怒哀乐,前后历时三个多月。这部影片的摄像师是我之前的同事,为此专门从中央台请了假和我一起完成这部作品。老百姓希望有一个整洁的生活环境,但对小贩们为生活中提供的便利也离不开,城管们上有职责压力下有执行难度,三种人群都在纠葛中努力做好自己分内的角色。因此,展示城管的生活本色、揭示社会话题责任的孰重孰轻,以及如何让城管、百姓、小商贩们更好地得到彼此沟通、谅解、和谐,就是本片的目的所在。
《最后的棒棒》实际上是为了诠释一种社会和人的转变。国家改革开放的经历,给了绝大多数人与之适应的机会,去制定自己的生活规划,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们尊重棒棒们用自己的汗水和劳动,本本分分地从事着这份工作,但这种生活规划的方式,已经不适合社会的发展节奏了。这个行业在没落,而没落的原因是为什么,以及这个过程中,出场人物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是从侧面讲述这会这转变中的规律所在。
采访尾声,何苦为自己的纪录片之路做了一个阶段性总结和目标,他说:“纪录片导演不应该局限在自己故事的情境之中,他应当在叙事方式上借鉴和思考喜剧电影的某些经验,思考—下,是否可以通过喜剧的方式,来完成纪录片的阐述、表达。这在未来也会是我们工作室的一个主要风格,我希望成为‘中国喜剧纪录片的领头人,成为这个领域的>中锋者。”啪责编/刘铭哲“身为一名棒棒,你没有选择干什么活的权力,也没有拈轻怕重的资格,想要挣钱,想要有尊严的生活,你就必须挺起脊梁,亮出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