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平衡车连遭337调查骑客主动应诉亮剑海外

鲁周煌　China+IP

2016年，对于疯狂奔驰的中国平衡车行业而言是不平静的一年。在遭遇亚马逊下架封杀之后，2016年2月18日，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CPSC）强制所有在美市场销售的平衡车必须执行UL2272安全标准。处于冰冻期的中国平衡车行业此时还未走出困顿，又再次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击：3月到8月，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平衡车行业连遭3次来自美国的337调查，而3次气势汹汹的337调查均申请了普遍排除令。“这意味着美国337调查针对的是整个中国平衡车行业”，商务部贸易救济调查局副局长刘丹阳曾这样表示。凛冬将至，平衡车被迫“急刹车”。

一时间，这个市场体量被估算到500多亿元、产业链上下游牵连的企业工厂多达1000余家的黑马行业，被“大厦将倾”的焦虑笼罩。而这一次，许多无助的厂商试图将杭州骑客看作行业破冰的希望——这家手握专利，但资本力量和人才力量并不雄厚的中小型初创公司，是唯一一家在两次337调查案中均主动应诉并奋起反击的中国平衡车生产企业。

Razor337案：积极应诉后再发专利反攻战

2016年3月21日，一则重磅新闻惊爆了整个平衡车行业：美国滑板车巨头Razor公司、Inventist公司和Shane Chen共同向美国ITC提出337立案调查申请，指控对美出口、在美进口和在美销售的部分电动平衡车侵犯了其专利权（美国专利注册号：US8738278），请求美国ITC发布普遍排除令和禁止令。29家被告名单中，中国大陆10家企业涉案，骑客亦被卷入其中。

有美国律师向China IP 解释，作为美国企业进行市场布局和竞争的有效手段，337调查中杀伤力巨大的处罚措施时常为外国企业胆寒。普遍排除令是所有处罚结果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旦签发，不仅针对调查中所涉企业，还禁止所有同类侵权产品进入美国市场，而不区别原产地和生产商，同时包括目前和今后未掌握的生产商和进口商；普遍排除令由海关执行，针对还没有进口到美国的产品，而禁止令则由ITC自行实施，针对已经进口到美国的产品，禁止其继续销售、库存、宣传、广告等行为。

“刚得到消息时，我们法务部顿时炸开了锅，震惊之余，也是一头雾水。”骑客法务部专员沈筑告诉China IP 记者，直到通过和美国律师的多次深入沟通，公司开始觉得“只要积极应诉，这场危机也许会转变成一个难得的机遇”，在董事长应佳伟一句“不用担心，资金方面我支持，尽全力打好官司”的鼓励下，骑客法务总监李露大胆地接下了案子，决定启动应诉。“我们对自己的专利很有信心，经过和律师的沟通，我们逐渐在各个方面把包袱放下来，等到案子正式立案以后，公司内部已经完成了过渡，不再会因为337而困扰惊恐，大家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没什么特别的。”李露说。

面对动辄数百万美金高额律师费的337调查，这家资金力量并不雄厚的中小型初创公司在对抗美国老牌巨头Razor时也并不手软，颇令人意外地挑选了和对手同在一个梯队的律师团队——全美排名靠前的美国飞翰律师事务所。据介绍，和一般中国企业的普遍做法不同，骑客并未同时委托一家中国所和美国所，而是直接跳过中国所，由骑客法务部承担主要的取证工作，独立与美国所进行沟通。李露向China IP 记者透露，目前该案的进展很顺利，持续3个月的取证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和美国方面的沟通也很顺畅。“虽然我不在美国，但是公司有强大的律师团队在美国，他们会帮我看着，会全盘考虑这件案子，这让我感觉心里踏实很多，不会觉得在美诉讼是失控的。”

积极应诉之外，开展专利反攻战则是骑客在美国市场下的另外一步棋。5月19日，事隔Razor 337调查申请仅2个月后，手中仅有外观设计专利授权的骑客毫不胆怯，迅速启动专利反击，委托美国资深大所奥睿律师事务所在加州中区联邦法院对Razor提起专利侵权诉讼，声称其侵犯了骑客USD737，723号外观设计专利。8月24日，在距离第一起诉讼案提出3个月后，刚刚得到美国发明专利授权不久的骑客第二次将Razor诉至加利福尼亚中区地方法院，针对Razor最新发布的2.0版新产品，声称其侵犯骑客US9，376，155号发明专利。据悉，目前两起案子均已立案，第一起诉讼已进入法官排期阶段。

配合美国的专利布局，国内的专利战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经历了一年多的艰难维权之后，2016年7月1日，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复审委对骑客提出的无效请求作出审查决定，宣告专利权人陈和所持有的“两轮电动车”（专利号：201320128469.4）实用新型专利权全部无效。据了解，被无效的这项被业内视作“不可绕开的行业最早基础专利”，正是此次Razor337调查案中所涉专利（专利号：US8738278）对应的中国专利，这是否会影响骑客在美诉讼？李露告诉China IP： “美国与中国的专利法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但一项发明的技术内容是一样的，中国专利出现的问题或多或少也会在另外的案子中有所反映。然而，从专业的法律角度而言，直接影响不一定有，间接影响可能是会有的。”

在Razor337案中，记者从骑客也了解到一个重要插曲——案子进展过程中，Razor将其涉案的US8738278专利申请了“重新颁发程序（reissue）”，这令人倍感意外。有美国律师向China IP 解释，作为美国专利法中一项特殊的程序，重新颁发程序允许专利权人吃“后悔药”，一旦认为已授权专利含有瑕疵、错误而可能导致该专利全部或部分无效时，权利人可以在“承认错误”的先决条件下，申请“重新颁发”程序进行修正，专利局会在专利权人放弃原始专利之后，根据新修改的申请重新颁发专利。

“这项程序对于专利权人本身而言，是非常具有风险性的。一旦新修改的专利无法获得授权，就相当于把自己原始专利的瑕疵公布于众。”李露告诉China IP记者，“一件在337案子中使用的重要专利居然在案子进展过程中才发现存在瑕疵，甚至不得已申请了重新颁发程序来替换原专利，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旦新修专利获得授权，原始专利失效，那么基于原专利所要求的普遍排除令从何而来？对我们被告而言，最终很可能白白耗费数百万美金的律师费。”据透露，骑客已委托律师向ITC提出请求，要求Razor对重新颁发程序和337调查二者择一，最终，Razor放弃了重新颁发程序，孤注一掷地继续跟进337，却也一招不慎将涉案专利瑕疵意外暴露。“因为对方当时已经提交了专利瑕疵资料，如果后期我们还要继续走无效程序，这些材料可以直接拿来使用。”李露说。

有意思的是，Razor337案恰巧是美国337调查案编号第1000号案件，因为这个极具里程碑意义的数字，ITC甚至专门开香槟庆祝，主办法官更是ITC资格最老的首席法官。加之平衡车在全球的风靡，可以预见的是，这起337案所引发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在未来将会持续发酵。“目前我们只能说，骑客会全力以赴应对这个案子，我们不会退缩，这就是我们的态度。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案子肯定是要继续打下去的。”李露说。

Ninebot 337案：主动申请加入应诉

正当中国平衡车行业还未从Razor337案中回过神来时，第二波337案再次袭来。2016年5月18日，天津纳恩博（Ninebot）及其收购的平衡车鼻祖美国赛格威公司（Segway），以及赛格威的原母公司德卡（DEKA）共同向ITC提交了337调查申请（案件编号：337-TA-1007，以下简称1007案），三方将包括Inventist在内的6家美国电动平衡车企业列为被告，并申请普遍排除令。和以往337调查不同的是，这起337案使得纳恩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美国主动发起337调查的中国企业，且被告均是美国公司。媒体评论纳恩博此举是一家中国公司利用美国的ITC调查程序来打击美国竞争对手，一时间甚至激起了业内的民族自豪感。

然而事实真相并非这么简单。李露向China IP表示，这起调查虽然表面上不涉及中国企业，但由于平衡车的产业链几乎都在中国，且对方申请了普遍排除令，排除令针对的是侵权产品而非具体公司，最终真正受打击的则仍是中国平衡车企业。更严重的是，中国企业不在被告名单中，甚至根本没有自我辩护的权利和机会。很快，骑客和纳恩博公司沟通后，主动要求加入该起337案的被告名单中。有业内同行纷纷表示难以理解，质疑骑客“人傻钱多，一个337不够还主动揽两个”。“这个产品从全球第一台做出来开始，我们就是当命根子在做的，它是骑客的生命。骑客虽然没有在被告名单中，但是普遍排除令在那里，它就关乎着这个行业每一家企业的生死存亡。”李露说，“所以我们要为自己争取最起码的话语权，在一个比较公平的平台上去证明自己坚持的东西。如果骑客不作为，就等于坐以待毙。”

骑客申请加入被告并取得纳恩博同意后，在案子立案的第二天，纳恩博向ITC提交了一份诉状修改，在被告名单中另外增加了几家中国平衡车生产商——对于纳恩博而言，因为申请了普遍排除令，需要有生产和销售的行为才能达到普遍排除令的可能，因而在告了一批美国销售商之后，如果再加入中国的生产商做被告，这才是一纸看起来更加完美的337诉状。然而，法官最终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没有同意纳恩博增加被告名单的请求，也并未给出任何理由。

2016年8月16日，距离1007案提出3个月后，纳恩博、赛格威及德卡再次共同向ITC提交337调查申请，指控来自中国、美国、土耳其和荷兰四个国家共13家企业专利侵权，申请ITC发布普遍排除令及禁止令，并请求此案与1007案合并审理。在涉案的6家中国企业中，骑客如愿出现在被诉名单中。而这一次扑面而来的337显然气势汹汹，中国企业利用美国337调查程序打击中国竞争对手尚属首次，这让业内最初膨胀的民族自豪感轰然倒塌。纳恩博调转枪头直指中国企业，借力打力之外，也不禁让外界猜测纳恩博在平衡车地图上的布局和野心。

据骑客透露，目前对手用来起诉的专利一共有3件，相比第一起Razor337案，在取证方面要更为复杂一些。据China IP了解，作为一家初创公司，骑客公司内部法务团队只有4个人，其中3人是应届大学生。今年刚毕业的法务专员沈筑负责国内的取证工作，虽是新人，但经历了近一年实习期所接触的都是国内外大小诉讼案，显然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即使如此，在最初进行取证工作时，也坦言自己“被逼哭过很多次”。顶着2个337案子，法务总监李露也向记者直言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对于许多国内公司而言，337调查降临时往往意味着要面对新的经验空白，而骑客又选择了更为艰难的应对方法——跳过中国律师事务所的过渡，直接和美国进行对接，半夜电话会议、倒时差已经习以为常，挑战则更多来自经验积累。“记得第一次收材料的时候真的很痛苦，因为和中国收集证据的方式完全不一样，一旦出错的话可能好几天就过去了，337程序推进的时间非常快，这样带来的后果就会很麻烦。”李露告诉记者，在前期沟通方面，虽然有律师的帮助，但在第一次证据交换的过程中，法务部的理解还是出现了偏差。直到经过后期慢慢磨合，双方交流越来越顺畅，她开始慢慢去理解337，理解这些证据的作用，从而递交给对方最需要的材料，有时甚至会反过来推理对方要求的材料是否合理。

两起337案是否会对骑客产生不利影响，李露表示，目前为止，案子不仅对公司销售方面未产生不利影响，反而多了一些正面作用。“从前骑客在国外并没有很高的知名度，但因为两起337案，我们硬挺着打官司，反而给骑客打出了响亮的名声。刚开始会觉得337是一场可怕的危机，现在看来也许是一个机遇，我们就是要让业内知道，骑客真的有技术有专利，真的敢去打这个官司。”李露说，“一旦337能够帮我们从竞争对手那里抢占一些市场份额，那这个官司打得就很值得。”

应佳伟：抱团取暖抵抗行业寒冬

不久前，骑客在官方网站发文称，将陆续撤销骑客国内相关侵权诉讼，以“普遍”团结共拒“普遍”排除令。此则消息一出，业界哗然。事实上，早在8月30日举行的中国机电商会电动平衡车分会成立大会上，新当选为平衡车分会理事长、骑客董事长应佳伟就曾呼吁要唤醒行业意识，抱团抵抗，共同应对美国337调查。

据记者了解，仅2015年度，骑客在国内共提起154件诉讼案件，联合海关查扣18起专利侵权案。如此庞大的诉讼体量基础下，骑客忽然决定撤诉，似乎显示着自己团结业内的诚意和应对337的决心。“去年一年对于骑客而言，维权方面总有点闷头打的感觉，内心是很委屈的，总觉得要争得一口气，要司法给予骑客一个公正的评判，为自己的技术和专利正名。但是今年和去年的格局不一样了，我们也开始试图寻找一些合作伙伴，除了共同应对337调查的重压，也在考虑如何让这个行业重拾信心，我觉得这才是骑客应该做的。”李露说。

过去一年，平衡车产品山寨品泛滥，全世界各地发生的平衡车爆炸和起火事件使得“中国制造”再次遭遇品质困境。应佳伟在大会上曾直言：“行业迫切需要一种正义的发声——这个产业是好的，是能够健康成长的，质量品质是可以做到非常安全的。”针对平衡车在美起火案件频发，美国消费者安全委员会CPSC去年曾多次专门到中国进行质量调查，并要求平衡车生产厂家就安全问题进行技术说明，骑客是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就此问题进行答辩的中国企业。有意思的是，骑客一行在美国结束答辩准备离开之时，CPSC官员当场就提出想给自己的孩子订购骑客扭扭车，门口的保安甚至希望代理骑客的产品。

“事实上，行业中也不乏一些真正想要严格把控质量、拥有规避设计的专利的企业，大家开始思考如何把市场从两年做到五年、五年做到十年。我觉得这才是行业正常良性的循环，我们愿意和这样的企业手拉手，即使是曾经在诉讼中交手过的企业，我们也愿意翻过一页，大家一起合作，抱团取暖。”李露说。而她目前也正在积极寻找这样的企业去取得和解，甚至会亲自到对方公司进行面谈。寒冬将至，这把团结之火能否烧得起来，China IP 将会持续进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