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中国的政治发展逻辑

2016-11-14 02:54张永
同舟共进 2016年11期
关键词:军队国民党红军

张永

近现代中国经历了彻底的政治崩溃,长期陷于战乱之中,可以说中国近现代政治史就是一部政治崩溃和试图重建的痛苦挣扎的历史。从建党、建军到建国的政治重建道路是现代中国的历史事实,在这一过程中以民主集中制为原则的列宁式革命党模式发挥了关键作用,但这一模式最终胜出,也是几种其它模式先后失败的结果。清王朝、民初议会制、北洋军人政权都曾试图应对现代化挑战,但都失败了。

旧王朝、民主制和军人政权的先后失败

传统君主制很难适应现代变化,事实上只有英国等少数国家的君主制经过重大变化后幸存,法国、德国、俄国以及中国等多数国家的君主制虽然经过一番挣扎,但最后都覆灭了。

1912~1913年议会民主制的短暂尝试更难有成功的希望。民主制本质上是需要广大人民参与,在多数人民缺少民主传统和民主训练的国家,民主制很难运行,即使勉强运行,也难以担当发展中国家摆脱落后地位的艰巨使命。民初议会制度是几种政治力量的脆弱平衡的产物,并没有社会基础。辛亥革命以后,全国陷于分裂状态,参与推翻清王朝的北洋派、革命派、立宪派、地方实力派的力量都不足以武力统一全国,只好接受议会制度作为分享权力的妥协机关。一旦平衡被打破,北洋派镇压二次革命后取得决定性的军事优势,议会制度就被轻易推翻,建立起袁世凯的独裁统治。

军人政权也许是可能成功的政治重建模式。袁世凯在民国初年成了全国瞩目的救星,梁启超等对袁世凯寄予很大的希望,期待他领导中国通过开明专制道路走向富强。袁世凯也许有机会像土耳其的凯末尔将军或者韩国的朴正熙将军一样,通过军人集团的力量建设现代国家政权,领导国家实现现代化。但是军人政权在土耳其或韩国那样比较小的国家重建秩序或许更容易一些,在中国这样的大国建立秩序则很困难。袁世凯走向复辟帝制后,不仅没有成为中华民族的复兴英雄,反而在各派力量群起反对中身败名裂而死。

袁世凯死后,最大的军事力量北洋集团分裂,中国在政治上彻底破碎,陷入最黑暗的军阀混战当中。政治规则倒退了几千年,回到丛林部落时期,暴力成为唯一的政治语言,有几千条枪就可以占据一个省,有百条枪就可以占据一个县,有几条枪就可以占山为王、横行乡里。土匪消灭不了就收编为正规军,正规军打了败仗也可以变成土匪,土匪出身的张作霖攻占北京后,成了国家元首。虽然名义上有国会、省议会、县议会,但都不过是军阀手中的玩物。在民初名义上存在的议会制框架之内,看不到任何恢复国家统一、重建政治秩序的希望。

列宁式革命党和苏联道路

正当中国在军阀混战、土匪横行的国家崩溃中痛苦挣扎时,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了,共产党革命成功,创建了红军,建立了新的国家——苏联,于是一条新的道路出现在中国人面前。俄国是欧洲的落后国家,或者说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俄国面对的问题与中国具有相似性,这是俄国出现的政治道路对中国影响巨大的基本原因。列宁面对的基本问题是如何让俄国迅速摆脱落后地位,同时避免严重贫富分化,他主张通过激进的社会革命达到目的。

20世纪初,俄国各地出现了不少列宁这样的社会革命者,但是他们很分散,不能形成很大的行动力量。于是列宁在1902年发表《怎么办》,主张建立统一组织。1903年各地代表聚会布鲁塞尔,会上在讨论党章时,列宁主张党员应受严格的纪律约束,和好友马尔托夫发生激烈争论,最终引发党分裂为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

列宁坚执己见、引发分裂,让很多朋友不理解。于是1904年列宁在《进一步,退两步》中又进一步阐发了自己的中央集权的革命党理论。列宁政党思想的核心是:革命党必须有执行力,只有权力集中、纪律严格才能有执行力,否则就只是知识分子的清谈俱乐部。列宁不仅提出理论,还实际组织领导布尔什维克。布尔什维克人数不多,但组织非常严密。到了一战的时候,俄国连吃败仗,沙皇退位,国家陷入政治崩溃,此时布尔什维克虽然只有几万人,却具有极强的执行力,最终赢得群众,建立红军,统一国家,创建了苏联。

同时要指出的是,列宁式革命党的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虽然强调集中和纪律,但同时也尊重党内民主,党在决议之前可以自由讨论。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等重要领导人经常和列宁公开争论,比如在是否进行十月革命、是否与德国签订和约等重大问题上都发生过激烈对抗,列宁通常可以靠多数票通过自己的想法,有时也会遭遇挫败,他并不能凌驾于组织原则之上。可以说,列宁的民主集中制革命党是一种兼顾两个方面的现代政党,民主是其现代的一面,集中又可以使其适应相对落后的专制环境,这种富有弹性的制度在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很有生命力。

而在现代中国政治重建的过程中,出现了很特别的情况,1921年新建立的共产党和1924年改组后的国民党,都试图学习列宁开创的“建党——建军——建国”的苏联道路,都采用了列宁式革命党的组织形式,两个政党、两支军队、两个政权为争夺重建中国的主导权展开了激烈竞争,始终缠斗在一起,以至于如果不把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分析,则很难揭示出历史演进的深层逻辑。

建党——共产党的组织成长与国民党的派系纷争

国民党领袖孙中山很快认识到苏联道路的价值,他虽然不接受阶级斗争和共产主义学说,但对列宁的革命党组织模式极为推崇。事实上,早在1913年二次革命惨败之后,孙中山就痛感国民党毫无纪律、一盘散沙,所以他在日本成立中华革命党的时候,要求党员按手印宣誓服从他。但这种近于会党的形式被黄兴等民主革命家视为有损人格,因而拒绝加入。列宁主义革命党的民主集中制显然比孙中山的按手印高明很多,孙中山听苏联顾问鲍罗廷讲解之后,大为钦佩,请鲍罗廷帮助准备召开国民党一大,按照列宁主义革命党组织模式彻底改组国民党。

但是,国民党改组刚刚一年,孙中山就于1925年3月去世了。国民党立刻陷入分裂状态,其第一步建立组织严密的党就没有完成,长期陷于派系纷争之中。

中国共产党没有历史包袱,没有像国民党西山会议派那样不承认列宁主义原则、闹分裂的老前辈们。共产党从1921年建党开始,就是共产国际的支部,是完全按照列宁主义原则组织建立的。但是,民主集中制的革命党是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事物,即使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成长起来的新青年们,要想学会如何组织和运作这种政党形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键的问题是:何时需要民主,何时需要集中?民主和集中之间的平衡如何把握?如何建立铁的纪律,同时又保持党的活力?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后,发展一直比较迅速,特别1925年五卅运动以后,党员从大概一千人在一年之中增加到一万人,1926年北伐战争节节胜利,到1927年五大前后中共党员猛增到约六万人。但是,党员的迅速增加并不等于组织的强大,甚至可能带来组织的混乱,短时间内蜂拥入党的新党员难免泥沙俱下,很多人只是在革命形势顺利的情况下寻找个人出路,并没有坚定的信仰和组织训练。

列宁在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发现大批涌入的党员很多都不合格,于是连续发动清党,1919年清党开除14万党员,占总数2/5;1921年清党开除17万人,占总数1/4。中共成立之后,党组织一直比较宽松,纪律要求并不严格,党员中知识分子比重很大,在民主和集中之间更偏向民主。党组织从未大规模清党,党也很少处罚党员,很多党员并不严格执行党的决议,这在1927年上半年国共合作濒临破裂的混乱局势中表现非常明显。

当时,党中央认为有些地方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过于激进,要求地方干部纠正,很多干部却自行其是,拒绝服从中央,比如赣州著名工人领袖陈赞贤。1927年3月陈赞贤在赣州被杀害,是国共冲突激化、蒋介石走向反共的重要标志。

1927年党组织混乱无力是很明显的,整肃党纪成为中央十一月会议的重要议题。周恩来说:十一月会议“规定了政治纪律,这也是国际代表提出的。我们当时觉得这一条很新鲜”。连周恩来都觉得新鲜,说明以前确实很少整肃纪律。会议通过了《政治纪律决议案》,此后,中共的党纪日益严格。到了苏区和红军肃反时期,违反党纪就不止是被开除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党纪之森严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不过,中共在党内建立起了严格的纪律。以党建国的模式中,是先建立党内政治秩序,然后通过党来建立国家的政治秩序。在建立党内秩序方面,共产党远比国民党成功。

以党建军——国民党军队派系战争和红军崛起

在建党、建军到建国的三部曲中,建军是其中关键一步。在当时军阀混战、暴力充斥的政治环境里,没有军队就没有政治话语权,就等于退出政治舞台。孙中山饱尝没有军队的痛苦,所以在1924年国民党改组之后,立即着手建立黄埔军校,蒋介石在国民党一大连中央委员都不是,在国民党中的政治地位甚至不如毛泽东。但依靠黄埔军的崛起,蒋介石在几年内上升为国民党领袖。那些没有军队的政治派别,比如脱离共产党的陈独秀派,还有胡适等人的自由派,则在政治上难有作为。

但是,国民党的主要军事派系中,只有黄埔系是国民党改组后建立的,算得上以党建军,称得上“党军”。其它军事派系都形成于改组之前,李济深、陈铭枢、张发奎等的广东军队算是和孙中山关系较深、革命性较强的,李宗仁、白崇禧的广西军队就要差一些,唐生智的湖南军队就差更多了,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张学良的东北军都起源于北洋,东北军在北伐战争中甚至是敌对的军阀部队。这些军事派系主要是以私人关系结合的,他们主要服从派系领袖,只是把党当作一块招牌,党纪更无从谈起,共产党把他们称为新军阀不是没有道理的。国民党自称“党国”,实际“军国”的色彩很浓,但又不是统一的军人政权,而是各派系军队合作的联合军人政权。

党的作用,只是为各派系军队的合作政权提供一个政治结构,因为没有一个派系强大到足以消灭所有其它派系,真正统一中国。北伐战争期间,本来蒋介石是以军权挑战党权的代表,甚至被武汉国民党中央宣布开除党籍,撤职查办。但到1927年8月,他却成了挽救国民党的英雄,在徐州战败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他宣布为了党的统一、为了南京和武汉两政府的合并,愿意牺牲个人权位,主动下野。这是蒋介石的高明之处,说明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人,很有政治头脑。蒋介石明白,单靠南京政府的军队,短期内不仅不能消灭其它军队,统一国家,反而可能遭到各派军队围攻而失败。当时白崇禧曾说,南京政府的骨干部队,只有黄埔系第一军的8个师和桂系第七军的6个师,一共6万多人。要靠这6万多人统一中国,短期内是绝不可能的。

蒋介石认识到,党仍然是很有用的,只有依靠党的结构才能号令其它军队,统一全国。即使他后来驱逐苏联代表、甚至与苏联断交,但从未放弃列宁主义革命党的组织形式。蒋介石为了国民党的统一表面上牺牲自己、主动下野,可以在党内赢得更高的声望。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下野,但还会以更高的姿态归来,他的优势很难动摇,国民党离不了他。汪精卫、胡汉民等政治领袖虽然资历很高,但是他们没有自己的军队,其他军队领袖不会真正敬畏他们,而蒋介石有自己的黄埔系军队,这支年轻的军队正越来越强;李宗仁、白崇禧、唐生智、冯玉祥、阎锡山等虽然有自己的军队,但他们在国民党中资历很浅,不可能超越蒋介石,他毕竟是1913年按手印宣誓加入中华革命党的老资格。所以虽然蒋介石在1927年、1931年和1949年三次下野,但总会回来,他以黄埔系军队为后盾,挟国民党中央以令诸侯,在对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陈铭枢等军事派系的战争中始终掌握主动权。

国民党军队持续不断的派系战争给红军的崛起创造了机会。中国共产党早期是个知识分子为主的团体,并不重视军队,但自从在1927年的血雨腥风中走上武力争雄的道路后,建立红军成为最重要的任务。1936年主力红军5万人汇聚陕北的时候,白区党组织大部损失,此时几乎整个党都在红军当中,绝大部分党员都是红军,几乎可以说是党军合一。

红军是由共产党一手创建的,它的来源和组织系统始终很统一。大多数主力红军都是中共中央直接派人领导创建的,这和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张学良等先有自己的军队、后加入国民党完全不同。当然,红军当中也有所谓“山头”,但红军的山头和国民党军的派系不可同日而语,国民党蒋、冯、阎、李、张之间发生了你死我活的血战,而红军的山头之间最多只是闹意见而已。

红军是一支彻底的党军,各级党组织是红军的灵魂,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也就是红军的原则,红军在运作民主集中制方面的探索,在中共政治制度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在红军创建初期,红军的权力结构是偏于民主的。中国共产党的骨干是一批“五四青年”,而五四运动的核心理念就是民主,所以当这批“五四青年”着手创建军队时,民主的理念就被带到红军中来,使得创建初期的红军有着浓厚热烈的民主气氛。在1929年杨开明给湖南省委的报告中,谈到了毛泽东、朱德领导的红四军中的平等和民主精神:“红军中最好的现象,就是在民权主义的施行。士兵有士兵委员会参加军事管理,官长士兵的穿吃一样,待遇平等,废除肉刑”,“官长有不是处,士兵可以开会反对之,所以士兵的生活虽然苦,而看到官长也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差别,也感受到精神安慰,他们的人生观因此也相当的受了影响而改变了些。”

但是,在残酷的战争环境里,民主也会带来副作用,特别是红军中多数是不识字的农民,运行民主制常遇到难以预料的困难,有时甚至引发惨重的失败,这决定了建军初期的民主气氛不容易长期保持。毛泽东等人逐渐认识到分权式民主制运行中的种种问题,开始倾向于集中权力,但朱德为代表的多数人仍坚持分权和保障民主气氛。两派人在重大原则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再加上刘安恭、林彪等的激烈言论,终于在1929年春夏之交引发了红四军历史上著名的“朱毛之争”。当时红四军民主气氛很浓,支持朱德的人占有优势,其结果是在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上毛泽东失去多数支持,实际上被赶出了他亲手创建的红四军。

但是,在红四军选举中失败的毛泽东却很快得到了中共中央的支持。通常认为周恩来是中共党内作风民主、平易近人的领导人,但在这一时期,周恩来比毛泽东更坚决、更旗帜鲜明地反对过度民主,或许因为周恩来是一个实干家,他很快认识到如果大家整天在民主的名义下吵来吵去,结果什么事也干不成。在中央的支持之下,毛泽东重回红四军,于1929年12月组织召开了著名的“古田会议”。古田会议是红军走向集权的关键一步,而政治委员制度的贯彻意味着权力逐步集中于政治领导人,“党指挥枪”的原则大大强化了。与此同时,士兵委员会的权力逐渐缩小,后来被取消。1930年以后,随着红军规模的扩大,这一权力集中于政治领导人的趋势不断加强,一直到政委获得了超越集体领导的“最后决定权”,有时在集权过程中甚至引发代价高昂的肃反。经历血与火的锤炼之后,红军终于成为一支高度集中统一、具有铁的纪律、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军队,这支军队最终决定了中国的命运。

以党建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挑战南京政府

孙中山在1924年国民党一大上明确指出,建党的目的是以党建国,甚至一段时间内还要“党在国上”,并形象地把党比作建国工人的临时工,这就是国民党“党国”思想的来源。孙中山的这一思想,只有结合中国历史和他的军政、训政、宪政思想才能理解,他实际上是把“党国”看作是从“家国”到“民国”的过渡阶段,所以把党比作建国工人的临时工棚。中国历史上政权是属于私人的,即所谓“家天下”,人民从不是国家的主人,从来没有执政的经验和训练。孙中山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实行民主制是不可能的,需要一部分先知先觉者,先建立一个党,然后依靠党建立“党国”,通过军政、训政提高人民的政治觉悟,这是一个过渡时期,条件成熟以后再实行宪政,建立完善民主制的“民国”。

但是,以党建国的道路,是先有党纪,后有国法。国民党只有一个表层机构,是不同军事和政治派系的松散结合,难以建立真正的党纪,也就难以建立统一的国家制度。于是,广西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地盘,广东是陈济棠的地盘,山西是阎锡山的地盘,东北是张学良的地盘,河北是宋哲元的地盘,山东是韩复榘的地盘,四川是刘湘等的地盘,贵州是王家烈的地盘,云南是龙云的地盘,等等。名义上他们都是国民党员,都服从党国,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各自独立王国的国王,实行不同的制度,甚至发行不同的货币,只有长江中下游的几个省是蒋介石南京政府能够真正控制的。

当然,经过多年苦战,中央军取得了明显优势,甚至通过追击红军逐渐深入西部各省,南京政府的控制力越来越强,1935年法币发行是一项重大成就。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蒋介石依靠国民党这一列宁主义革命党的组织形式,依靠以黄埔军这支“党军”为核心的中央军,或许也有机会削平各路诸侯,完成国家统一和重建,建立一个货真价实的“党国”。但是,蒋介石遇到了两大挑战:一个是日本侵华的步步深入;另一个就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兴起。

从1929年到1931年,红军利用国民党各派军队激烈混战的机会,迅速发展壮大,发展到十几万人,控制了中央苏区、鄂豫皖、湘鄂西等几片不小的区域,苏区人口达到数百万,中共在各苏区建立起革命政权,成了执政党。中华苏维埃共和国1931年11月在江西瑞金宣告成立,毛泽东当选政府主席。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其控制区域内建立政治秩序的能力是惊人的,虽然中央苏区与其它几块苏区被国民党军队分隔包围,但仍能实现有效的控制。在苏区内部,每个村庄都建立了党支部、民兵、贫农会、妇女会、儿童团,党组织深入基层每个细胞。土匪是近代中国政治崩溃的标志性现象,但在苏区很快被消灭。中共闽西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案提到,“闽西土地革命胜利已经有了一年的历史,在这一年中工农得到了很大的胜利,社会上盗匪绝迹、烟赌肃清,生产上大大增加,真是实现了夜不闭户、野无游民的现象”。《智取威虎山》中老土匪座山雕的原型张乐山,15岁当土匪,在东北横行数十年,清朝军队、张作霖军队、日本关东军都没法剿灭他,却在中共建立北满政权第一年即被剿灭,虽然此事并不在苏区时期,却可以说明中共政权始终拥有恢复农村秩序的超强能力。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和中华民国南京政府,是在中国重建政治秩序的两个竞争性的政权,它们的执政党共产党和国民党在组织形式上都是列宁主义革命党,虽然国民党有点名不副实。南京政府在中国东南部城市的政治秩序建设上取得了成就,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则更擅长在农村重建政治秩序,而当时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生活在农村,或许这一点最终决定了成败。

当苏区只有几百万人口时,即使共产党能够通过强大组织力把苏区的资源动员发挥到极限,也很难抵抗国民党的巨大优势,几块苏区先后失败了。但共产党通过长征把组织和军队的核心保存下来,在抗日战争中利用其在农村重建秩序的能力获得了巨大的发展,抗战胜利时中共根据地的人口已达到一亿。虽然国统区有四亿人口,但这些人口大部分都在农村,国民党主要依靠城市,在农村缺乏根基,控制力和动员力很弱,它能组织动员的力量已经不及共产党。

中共高度集中统一的军事指挥体系也是国民党难以比拟的。毛泽东能在不知名的小村庄里,靠几部电台指挥全国数百万大军,而蒋介石在解放战争最后的大决战中,忽而乘飞机到沈阳,忽而在葫芦岛登上军舰,到处召开军事会议,顿足捶胸、赌咒骂街,但是卫立煌、傅作义、白崇禧这些将领还是自行其是。最终是共产党把解放军发展到数百万人,消灭了国民党的数百万军队,统一了中国大陆,结束了辛亥革命以后的国家分裂,重建了政治秩序,创建了中华苏

维埃共和国的扩大升级版——中华人民共和国。余论:中国政治现代化进程中的民主集中制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共产党建立的国家,革命党的民主集中制在政治生活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民主集中制是富于弹性的制度,民主与集中的平衡点应随时移动,以适应环境的变化。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于残酷的战争年代,平衡点向集中方向移动是难以避免的,高度集中的组织体系是中共能够统一中国、重建政治秩序的关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进入和平建设年代,平衡点本该向民主方向移动,以利于发挥人民的创造性活力。然而,在革命战争中形成的高度集中的权力结构有巨大惯性,革命党转化成执政党并不容易,加上中国漫长专制传统中形成的民众心理,出现了对领袖近乎狂热的个人崇拜,民主集中制遭到严重破坏,最终导致了“大跃进”、三年困难和“文革”的灾难。

“文革”结束后,党的组织机制逐渐恢复运转,但当时的最高领导人华国锋并没有找到走出困境的新方向,国家徘徊不前。虽然中共在长期革命战争中形成了偏于集中的传统,但民主机制也顽强地发挥着作用,在某些重大历史关头,甚至发挥着扭转乾坤的决定性作用,这特别体现在1935年遵义会议和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上。这两次充满民主气氛的会议都推出了更有能力的新领导集体,开辟出新的大发展期。这说明民主集中制有很强的适应性,民主的纠错能力有时确实可以挽救危局。

改革开放以来,鉴于“文革”的深刻教训,党内民主得到发展,代表大会和中央全会实现了制度化。最近30多年,中国经济迅猛发展,中产阶级日益壮大,人民教育水平显著提高,中国以及中共的内外环境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深刻变化,党内民主将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作者系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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