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浪人

张丽娜

曾几何时，托马斯·罗宾逊打篮球是因为他热爱这项运动。现在，他依然热爱篮球，但他对篮球的感情已经愈发复杂了。在这个夏天，罗宾逊看着一个又一个球员签下了大合同，而他则还在等待职业生涯第五个赛季开始前的第六支球队的邀约。“在我的人生中，我从没感觉到如此不被尊重。”他如此说道。

还记得2012年选秀大会上罗宾逊抱着妹妹泣不成声的样子吗？在经历过那么多的悲伤和心碎之后，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在第五顺位被念出时瞬间爆发出来。进入NBA，可能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可能意味着终身的生活保障。罗宾逊对此满怀期待。但他并不知道，生活对他的试炼并未结束。

萨克拉门托国王选中了罗宾逊，寄希望于他能和当时队中的未来之星考辛斯组成前场搭档，而国王的建队宗旨看起来也会是由内及外。“选择托马斯肯定是事出有因，而他本来就该在这个位置被选中。”当时国王队的教练肯斯·斯玛特这样告诉记者，“我知道他经历了哪些事，知道他是如何爬到这个位置的。当时机到了，每个人都会在他原本该在的位置。”

斯玛特的话语中似乎带着几分命运的味道，然而罗宾逊并没有在萨克拉门托停留太久。在当赛季的中期交易截止日，国王队——这支球队以令人费解的人事决策而臭名昭著——成了在新秀赛季就交易掉自己手中前五号秀的世间少有的球队。自此，罗宾逊开始了自己在NBA的流浪旅程。现在，他马上就要迈向自己的第五个赛季了，但他还在寻找在NBA留下印迹的机会。他被交易过很多次，也被球队裁掉过，还自己跳出过合同，不管他下赛季会身处何方，他已经下定决心在NBA找到自己的位置，在NBA找到一个长久的家。

“我接受不了NBA的球场政治。我想在NBA打球，是因为我满怀敬意，但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罗宾逊说道，“联盟中出类拔萃的球员只是少数，除了这些球员，所有人都必须去竞争。所以现在，我不再为金钱打球，不再为热爱打球，而是为了赢回我应得的尊重。在赢回尊重之前，我会一直保持这种心态。”

混乱的开端

对于萨克拉门托这座城市，罗宾逊的感情应该很复杂。这里虽然是他NBA生涯开始的地方，但这个开始并不那么美好，反而更像是为他接下来的流浪旅程定下了基调。

2012年选秀大会当天，国王队还不确定他们会在第五顺位选择谁，这大部分取决于前四顺位的球队怎么选。罗宾逊在刚刚结束的大三赛季大杀四方，一些选秀专家认为夏洛特山猫可能会在第二顺位选择他，但山猫最终选了肯塔基的迈克尔·基德-吉尔克里斯特，而拥有第三顺位选秀权的罗宾逊的家乡球队奇才则选了布拉德利·比尔。克利夫兰在前一年选了特里斯坦·汤普森，看起来不可能再选一个大前锋，这就让萨克拉门托有了选择罗宾逊的机会。“很多人认为，托马斯会在第五顺位之前被选走，而且我也知道他没来国王参加试训。”国王队的长期解说格兰特·纳皮尔回忆道，“我当时就想，‘哇哦，他掉到了我们的签位。我们必须得选他。”

NBA的新秀们，尤其是进入前大学全美阵容的球员和选秀顺位前五的球员，在接受NBA的小角色时，通常会表现得很挣扎。而罗宾逊夏季联赛的教练鲍比·杰克逊，在年轻时也有过同样的挣扎。直到第四个赛季，他来到了萨克拉门托，在这里找到了立足点，成为了板凳席上的微波炉。在夏季联赛中，杰克逊建议罗宾逊放慢节奏，用心去比赛。“很多年轻人意识不到这些。”他说，“许多年轻人带着极高的期望而来，他们想表现得好一些，做得多一些，但通常会欲速则不达。”

纳皮尔也回忆起了国王与罗宾逊之间关系并不美好的开始。“我认为他在夏季联赛里有这样的态度：‘我就是球场里最牛的球员，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篮球该怎么打。”纳皮尔说，“他想打控卫，还想打分卫，但是他真的打得很烂。”

法特·利夫在NBA打过11个赛季，当球队选中罗宾逊时，他是国王队的球员发展总监。他说所有初入NBA的球员都面临一个问题：你准备好上场打球了吗？利夫认为罗宾逊并没有准备好，而且球队也没有老球员去指导他。“当你来到NBA时，教练希望你能随时随地拿出好的表现，尤其是当你们是一支想要建立新体系的年轻球队时。”利夫解释道，“作为一个首轮秀，人们对你的期望难免会很高，而且在萨克拉门托，篮球是这座城市惟一的竞技体育，所以你整个人都会暴露在萨城人民的目光之下。这会额外增加很多的压力。”

对于自己糟糕的NBA开局，罗宾逊坦然接受了别人的指责。“我没有准备好。”他承认道。从一名主力大学球员变成一个NBA球员，对任何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调整过程对罗宾逊来说尤其痛苦，因为他的选秀顺位如此之高，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处那种“无论怎么努力、无论运动天赋如何之好都还不够”的境地。在过去，他可以轻轻松松就胜过其他人，但现在，只能说学无止境，而问题的关键在于NBA紧张的比赛安排只给他留下很少的时间去提升自己。

从球队环境来说，当时国王队也是一片混乱。这对罗宾逊没有任何帮助，带给他的反而都是负面影响。在2012-13赛季，流言一直笼罩在萨克拉门托的上空——传闻国王队有可能搬迁到阿纳海姆、弗吉尼亚比奇，或者是西雅图。当时的老板马鲁夫兄弟说，他们不能再为一支小市场的NBA球队提供费用了。而在国王队的更衣室，也充斥着紧张的气氛，球员经常和主教练斯玛特争吵。“我会说如果斯玛特能让我待在一个不同的环境之下，如果他作为主教练能让我们更安心、更放松一些的话，事情肯定会有很大不同。”罗宾逊说，“他就会说，‘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所以我没有时间给你们新秀需要的关注度，我没有时间让你们在错误中成长，这只会让我们输掉比赛。大多数新秀都经历过的事情，我一样也没有经历过。”

在罗宾逊新秀赛季开始之前，国王重新签回了贾森·汤普森，这让球队的前场阵容变得十分拥挤，也让罗宾逊经常在板凳上充当一名看客。他在萨克拉门托只打了51场比赛，出场时间超过30分钟的只有一次——他的第六场NBA比赛，而他在国王的最高得分只有12分。“当他在国王时，他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纳皮尔说。当交易截止日日益临近的时候，国王正在寻求削减开支，因此他们把罗宾逊、弗朗西斯科·加西亚和泰勒·霍尼卡特打包送到火箭，换来了科尔·阿尔德里奇、帕特里克·帕特森和托尼·道格拉斯。

不得不说，重建多年而且一直处于混乱中的国王，始终无法忍受培养新秀的阵痛期，这多少促成了这笔交易，但老板马鲁夫兄弟急需资金周转，即将转卖球队，可能也是主要原因。对于他们来说，球队的未来与他们毫无关系，自然也不需要顾忌这些长远的计划。就这样，罗宾逊还没有过完自己的处子赛季，就被球队甩掉了。

城市驿站

来到休斯敦的罗宾逊，一度也是球队未来的一部分，但没多久又成为了新计划的牺牲者。

在林书豪和哈登领军的快打旋风下，火箭打出了当赛季全联盟最高的107分的场均得分，这样开放式的进攻体系非常适合体能劲爆的罗宾逊，灵活的大前锋也正是火箭阵中缺少的拼图。看起来双方似乎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但罗宾逊的休城岁月比想像的更短暂。他仅仅在火箭打了19场比赛，在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之前，再次成为了交易对象——火箭相当有机会在自由球员市场抢下霍华德，同为内线球员但很明显不在一个级别、又领着高顺位新秀薪资的罗宾逊，就成为了火箭清理空间的首要目标。“来到休斯敦时，我知道球队志在打进季后赛，所以我想我可能有机会了。”罗宾逊说，“在被火箭交易之后，我的精神状态糟秀了，整个人都变得非常封闭。”

波特兰成了即将迈入职业生涯第二个赛季的罗宾逊的第三站，在这里，他度过了职业生涯最稳定的一段时期。

相比国王和火箭，开拓者的阵容要更整齐，但前场球员则稍显不足：先发阵容中的阿尔德里奇和洛佩兹组合互补所长，但板凳上只有乔尔·福里兰德、迈耶斯·伦纳德和罗宾逊三位只有一年资历且各有缺陷的长人。这里看起来也是个能有所发挥的地方。

波特兰主场火爆的球迷让罗宾逊想起了堪萨斯主场热情的球迷，他喜欢这样。在和森林狼的一场比赛中，罗宾逊的一个精彩盖帽彻底点燃了主场球迷的激情，当时，他盖掉布鲁尔的扣篮，这个盖帽随后引领出威尔·巴顿的快攻空接扣篮，这个时刻成了开拓者当赛季最佳高光时刻之一。“肾上腺素是很疯狂的，我就是靠这种时刻而生的。”罗宾逊回忆道，他曾经在一场高中比赛因为一个狠狠的盖帽弄伤了自己的手，“这就是我。我靠那种时刻生存，我喜欢那种感觉。”

原本，罗宾逊有着很好的机会成为球队倚重的板凳匪徒，但进攻能力始终是他的罩门。虽然偶尔也会闪耀光芒，提醒大家他当年可能能与安东尼·戴维斯一较高下的猛将，但这样的光芒是可遇不可求的。在2014-15赛季前，开拓者放弃了罗宾逊新秀合同中的第四年球队选项，这让罗宾逊产生了危机感和紧迫感。在比赛中，他相当积极地想表现自己，而先发中锋洛佩兹的手掌伤势更是让他得到了NBA生涯中第一次先发出场的机会。“我感觉像是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一样。”罗宾逊难掩激动地说道。

在自己职业生涯首发出场的第一场比赛中，罗宾逊在28分钟的上场时间里贡献了15分、16个篮板，数据相当惊艳，但15罚5中的罚球线上的表现让他的先发位置立刻被福里兰德替代。不固定的上场时间让罗宾逊非常焦急，比赛中常可见他拿到球之后有点着魔似的想进攻。后果就是越着急表现越差，表现差又变得更着急，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他也彻底沦为板凳中的板凳。

在当季的中期交易中，罗宾逊被开拓者送到了丹佛掘金，他的波特兰岁月也就此结束。但罗宾逊团队在交易后便向掘金提出了提前终止合约的要求，希望他有机会加入一支愿意重用他的球队，增加赛季结束后谈新约的筹码。掘金也从善如流地将他裁掉了。市场上的反应还不错，多支球队对他表达了兴趣，其中以篮网最为积极，但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76人在48小时的认领时间内抢先劫走了罗宾逊。

披上NBA生涯的第四套球衣，费城给了罗宾逊一直以来都在渴望的机会。在76人效力的短暂时期，罗宾逊场均出场18.5分钟，得到职业生涯最高的8.8分和7.7个篮板。费城主帅布雷特·布朗允许他在球场上犯错。“在强队打球，他不会找到出头之日的。很多年轻球员都会有这种状况。”布朗说，“但在这儿，我们的球队还在重建，因为他很优秀，所以给他上场时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在76人打出生涯最佳表现后，罗宾逊进入了2015年的休赛期自由球员市场。曾被76人截胡的篮网与他签下了一份两年220万美元左右的短合同，第二年球员选项。然而，罗宾逊上赛季在篮网的表现，相比他生涯前几个赛季并没有明显的进步，但他还是在赛季结束后选择跳出合同，进入自由市场一试水温。虽然在7月初开放时，有多支球队对他表达了兴趣，但最终都没有下文，这也导致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

梦想与现实

对于联盟中的每个球员而言，想拥有一个长期稳定的职业生涯意味着你必须要在两者——梦想、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对身处NBA的所有球员来说，我们都想要打好比赛，想要在竞争中胜出，但尤其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还不了解这项比赛，还不了解NBA的大环境。所以，当你还是年轻球员的时候，你只不过是在用上帝给的天赋打球。”杰克逊说道，“一些人会成为超级明星，但有些人只能是角色球员，还有些人只能坐冷板凳。如果你想有个长期稳定的职业生涯，你必须得学会接受这些。”

贾森·史密斯是罗宾逊在布鲁斯特学院的教练，后者在高四时转到了这所位于新罕布什尔州的精英预科学校。史密斯发现，在罗宾逊NBA生涯初期，他总是想要做得更多来证明自己配得上5号签。“很多时候，这些孩子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项工作。”史密斯说，“如果你不能完成自己的职责，他们就会找其他人来代替你。有时候，这些年轻人所听到的就是他们如何的优秀，或许这让他们失去了在自我提升方面的注意力。我觉得托马斯所犯的错误就是当他进NBA时，他总是觉得他的比赛需要增加一些东西，而不是专心于巩固那些他比大部分人都做得好的地方。”

罗宾逊在AAU打球时的教练德怀特·里德也给了他相似的建议，告诉他“除非他的脚在油漆区里”，否则不要投篮。“听好了，要么你做一些你想做的，然后离开联盟；要么做一些别人要你做的，把钱赚到手。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里德是这样告诉罗宾逊的，“这是一份工作，雇主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而不是你想做什么，或者你觉得你能做什么。”里德说罗宾逊当时很赞同，但最后，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去投半截篮。

罗宾逊花了好些年来看其他球员得到机会表现自己，而他还在想，这种机会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每次看到这种事，都会让我胃疼。”他说，“因为这些，我看不了那些人比我好。然后，我就会对自己生气，我不是轻易就向别人认输的那种人。”罗宾逊想展现出他所坚信的东西——他在篮下和外线的能力，他有出色的篮球技巧和天赋。这种信念让他走到了今天——甚至是当他的朋友和一些批评家都一致指责他应该坚守油漆区的时候。“我可以做得更多。”他说，“但当我想展现出来的时候，却被狠狠地踢了屁股。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我不仅仅是个出色的篮板手。”

在球迷眼中，球员被交易或者被裁掉可能不过是电视节目底部的一条滚动文字而已。但是，当一名球员被交易或者不得不去往下一个城市的时候，他的生活也会被连带着拔根而起。在罗宾逊短暂的职业生涯中，他被交易过，被裁掉过，在被裁掉后，又被其他球队认领过。对于他这样的球员来说，必须从思想上完成从梦想到现实的转换。

回顾罗宾逊极不顺遂的NBA生涯，当然际遇这点绝对是一大因素：被一支缺乏耐心且即将拍卖的球队选中，接着又在两支禁区战力充沛的球队当轮值边缘人，他还不曾真正地被当作一位第五顺位的新秀来培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抛开机遇不谈，不少的障碍其实是罗宾逊自己设下的。对他来说，当前最需要做的就是转变思想，先脚踏实地做好蓝领苦力的任务，成为一支球队重要的角色球员，这才是他延长自己职业生涯的正确方式。

从大学时期开始，罗宾逊就备受磨难，他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但NBA毕竟是生意场，若不能打出值得投资的表现，球队老板们并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就赏你一口饭吃。罗宾逊的职业前景尚且处在一片迷雾之中，但他必须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和他所坚信的某些东西，才能冲出迷雾。而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就是需要为自己找到下一个落脚步，以确保新赛季开始时有球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