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工作:从工匠人、工业人到创意人

2016-11-15 00:19郑馨
清华管理评论 2016年9期
关键词:工作

郑馨

回想一下我们的曾祖父、祖父、父母那个时代,他们曾经是怎样工作的?在过去近一个世纪,职业形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工作方式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毫无疑问的是,一场职场革命正在进行。值得每个人思考的是:我们应该如何进行自我转型,让工作与生活变得更有意义、更加美好?

她叫苏拉,硕士毕业,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员工。苏拉每天早上6:30起床,帮孩子收拾整理,送去学校,然后自己去上班。她开45分钟的车,穿过拥堵的中心商务区, 9:00开始正式工作。她回复邮件、写报告、做幻灯片、与上司沟通、打电话和开会。下午7:00,在上司离开之后,她仓促地离开办公室,回到家已经筋疲力尽。第二天她重复同样的流程。周末,她被要求能够通过手机随时联系到,偶尔会回去加班。

很多人重复着苏拉的故事,有着类似的工作状态:朝九晚五、格子间;忙碌紧张、单调重复,遵循既定的流程。对于工作内容和决策,几乎没有发言权。他们会在周末变身成周末战士,将真正的兴趣、爱好塞在有限的一两天:小睡、看书、家务、带孩子看动画片、思考幸福生活的秘密。

苏拉的故事让我们思考:我们的工作与生活是相互对立的吗?如果是,又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两难局面?对此,我们有解决方法吗?我们可以在家工作,或是自主地选择工作地点吗?我们可以自主地决定有效工作时间吗?我们是否可以自定义工作内容,工作得更有创意?我们是否有机会把工作做好,有最佳发挥和业绩,同时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工作形态的演变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回想一下我们的曾祖父、祖父、父母那个时代,他们曾经是怎样工作的?在过去近一个世纪,职业形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工作方式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工匠人

工业革命前,我们的祖先是独立订约人。1890年的美国,90%的白人男性都在为自己工作。他们的职业主要是农民、小商人或手工艺人,拥有一块土地、几件工具、很多的巧思妙想,自主地解决问题,心怀独立的自耕农理想。他们固定在某个地点劳作,很少移居。

工匠的满足感是有凭据的。他们雕琢木料、耕耘田地,与物件建立稳固的指挥权。通过动手实践和自我决策,向世界实实在在地传递自己的作品。早期的工匠虽然辛苦,但拥有高度的自主权——自我引导、自我激励、自我决策。他们的工作时间自由,工作内容自行调整,对自己的手艺骄傲甚至自负。如果质量不好的作品流通到市面上,工匠会视之为一种耻辱。时至今日,日本的匠人最大程度地延续了这种工匠精神:把事情做到极致,对手艺尽善尽美。

工业人

19世纪爆发的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人们的职业形态。劳动者不再只是为自己工作,而是进入大型组织,在流水线上成为螺丝钉,为整个大系统工作。工作被分割和细化,然后在严格的金字塔结构下,重组为由管理层控制的具体工序。科学管理开始盛行,强调“效率”而非“自主”。泰勒的时间与动作研究,将人视为机器,致力于提高生产率。

金表模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职业模式。员工进入一家具有家长式作风的大型公司,从事高度专业化的工作,很多人一干就是30年,终身雇用制(或长期雇用制)是公司的标准做法。退休欢送会上,为这家公司工作一辈子的员工会收到一块精美的镀金手表,这便是金表模式的由来。正如1956年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Wright Mills)在其经典著作《权力精英》中写道:“人的命运不仅取决于他所出生的家庭、婚后所进入的家庭,还越来越取决于他所在的公司,人生最好的岁月和最机敏的时光都是在公司里度过的。”尽管在漫长的30年中,员工也许早就不再享有单一、非自主的工作所带来的乐趣,然而,安全的退休保障、丰富的医疗保险、温情脉脉的带薪休假,像钓鱼用的鱼饵一样吸引着员工。

与工匠人相比,工业人丧失了话语权和独立决策权。他们在同一时间上下班,穿相似的衣服,坐在相似的格子间,完成相似的任务。他们按指令做事,向相似的人报告,永远整齐划一,而这无疑是扼杀创意最快的方式。工作中的挑战性、富于热情并不是首要被关注的问题。

分工与超理性管理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和生产率。然而,它也碾碎了手艺人的动手能力和自主意识,也带来了许多工作的退化。哈里·布雷弗曼(Harry Braverman)在《劳动与垄断资本:20世纪中劳动的退化》一书中,详细介绍了多种工作的退化过程,强调工人的劳动技能退化,丧失对劳动过程的控制,沦为生产过程中的一个零件。随着时间的推移,退化带来了工作中的认知机械化和愚蠢。

不只是工业人,白领也同样面临退化的威胁。芭芭拉·加森(Barbara Garson)在《电子血汗工厂:电脑如何将未来的办公室变为过去的工厂》一书中,详细介绍了“人类的智慧如何被用于消除对人类智慧的需求”。她发现,和泰勒关于工厂科学管理的做法一样,知识工作者工作中的认知要素也被分类、形成固定的体系,各种经验被输入电脑并固化。白领的工作被专家系统取代,目的是“将知识、技能和决策能力从雇员手中转移到雇主手中”。

机器替代人类工作的历程,从体力劳动者向脑力劳动者扩散:首先从农民和工匠开始,然后是工业人,慢慢波及到白领,包括记者、办公室文员,甚至专业领域的会计、医生……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将进一步加剧这一过程。

千禧一代

到2025年,千禧一代(出生在上世纪80、90年代的年轻人)将占全部劳动力的75%。他们带着“老板靠边站”的观念进入职场,按自己的方式来工作,并觉得只有这样才有意义。千禧一代一出生便成为了互联网原住民,对信息技术熟悉,与国际高度接轨。作为中国没有饥饿感和贫穷记忆的第一代,他们的安全感高,对失业不那么敏感,难以想象一辈子只在一家公司工作。与父辈不同,他们认为工作中首要的责任是让自己快乐起来、与自己的感受同呼吸共患难,然后才是与公司同呼吸共患难。调查显示,他们工作的最重要因素是幸福感,而不是成功感。

新兴职场人士,特别是有才华的人越来越独立,不再那么依赖于组织了。员工对组织的依赖和忠诚度下降,忠诚由组织转向了管理者或项目。如果员工喜欢某个上司,当上司跳槽的时候,便会跟随他们。员工的容忍度大幅下降,很容易被其他机会吸引。他们固然会对公司投入时间和精力,但一旦不满,就会开始寻找更好的雇主,轻松地转换于各个组织。数据显示,1973~2014年,在一家公司的工作时间超过10年的人的数量大幅减少,员工平均任职时间直线下降。

工作的未来是重回过去吗

毫无疑问,一场职场革命正在进行。在过去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以工业化和城市化为标志的社会转型,使得人们从单打独斗的工匠,变成了雇佣数万甚至数十万的企业集团的一名员工。隐形的社会契约是个人用自由换取安全感。未来,随着“后工业”或“创意社会”的到来,职业形态将发生怎样的变化?类似苏拉的员工,他们的工作方式会发生什么变化?工作的未来会重回过去吗,会重新回归工匠人的自主与创意吗?

创意阶层兴起

如果说蓝领阶层兴起于19世纪,白领阶层滥觞于20世纪,那么21世纪将是创意阶层的世纪。依据经济学家理查德·佛罗里达(Richard Florida)的定义,创意阶层是工作中包含较多创造性成分的群体,比如传统意义上的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和娱乐业从业者等。创意阶层不一定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担当,任何能产生有新意的想法,并能持续不断地为社会提供价值的人,都能归入创意阶层,比如传统服务行业的理发师等。创意阶层将带来生产力的巨大释放,并有可能引发职业形态的又一次转型。

在华盛顿大学,一个与人类艾滋病毒相类似的课题遇到了困难。实验室里重建酶的三维模型的进展极其艰难。课题组的师生们以游戏的心态设计了一款“折叠它”的游戏,邀请网上爱好者前来攻关。出乎意料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网游爱好者参与进来,他们被划分为互相竞争的小组。华盛顿大学游戏中心的创意总监说:“当放完假回来的时候,我们看了一下分数最高的玩家发现的结构,令人惊讶的是玩家提出的解决方案,确实解决了蛋白质的结构问题,我们非常兴奋,玩家竟然能够想到。”这些曾困扰全球医学界近十年的问题,就这样被仅留下ID的游戏玩家解决了。

职场内外的创意者将会越来越受到尊重,在知识分散化和复杂度增加的时代发挥重要的价值。通过互联网技术,吸纳和释放外部智慧,开展开放式创新,是管理领域的一大突破。世界上最早实施威客众包模式的网站——创新中心(InnoCentive)聚集了两类人:一方是问题的寻求者,包括波音、杜邦和宝洁这样的跨国公司,它们把最头痛的研发难题抛在网站上;另一方是难题的破解者,包括来自于世界170个国家的9万多名众包人才。中国是注册增长最快的地区。不少自由职业者出于兴趣或是自我价值的需要,向难题发起进攻。很多难题被跨领域的外行解决,并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多元化的知识背景、别出心裁的创意产生了“松绑的力量”。

工作时间与地点更加灵活

移动技术的发展,使得劳动者不需要在某个固定的时间身处某个固定的空间。电脑和智能手机将人们串联起来,为灵活工作提供了支持。早在二十多年前,美国IBM公司开始了一次全新的探索,实施在家办公计划和机动员工计划。今天IBM有12.8万员工回家上班,这是它员工总数的三分之一。IBM智慧城市项目主管指出:“人们希望改变自己的工作方式,希望工作有更多的灵活性,尤其是女性希望工作中有更多的灵活性。”

工作时间的灵活性曾被视为一项额外福利,但对未来的员工来说,这将是一个必须满足的条件。根据劳务派遣公司Mom Corps的调查,45%的在职人士愿意用降薪9%来换取更灵活的工作时间表。Mom Corps还发现,73%的在职人士寻找新工作或选择雇主时,将弹性工作视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在未来,移动办公和联合办公模式将拥抱更多的自由职业者和初创企业,更适合流动劳动力的需求。创立于纽约的众创空间WeWork公司按月收费,提供小型共享办公室的灵活使用权。除了提供家具齐全、网络稳定、设备完善的办公场所,还致力于打造人脉社交、服务网络、融资的共享生态系统;针对灵活性需求更高的人士,流动空间(Liquid Space)复制Airbnb模式,让使用者可以选择当天理想的工作地点,通过手机移动应用程序便可轻松操作。它们正基于工作地点灵活化的理念来发展壮大。

工作内容更加自主

美国直觉(Intuit)公司在关于“什么是影响未来10年的20个趋势”的研究中指出,到2020年,美国40%的劳动者将成为“或有劳动者”(contingent worker),这些分散的劳动力没有固定工作,他们不再和一个组织建立归属关系,而是为互联网带来的各种机会工作。雇佣关系的一个关键特征是,员工不再寻求组织带来的安全感和认同感,而是努力搜寻一种个性化安排,即丹尼斯·卢梭(Denise Rousseau)所说的“特异性交易”。

众包平台为自由职业者获取独立自主的工作任务提供了可能。LiveOps、Elance、跑腿兔(TaskRabbit)和土耳其机器人(Mechanical Turk)等公司,正投资打造汇集全球人才的平台,这些平台都基于一个个自主任务。LiveOps是一家仅有150名员工的公司,它与2万多人签署了合同,运作虚拟的呼叫中心。这些人可以居家工作,根据自己的日程灵活安排时间,保证工作安排的自由度。亚马逊旗下的土耳其机器人是目前最成熟的智能任务众包机构了。得益于亚马逊庞大的用户群和成熟的支付系统,任务提交者在平台上发起任务,邀请个人用户参与完成,并支付小额报酬。土耳其机器人的工作者遍布全球100多个国家,超过10万人完成特定的任务。

为了适应这一变化,成熟企业也越来越多地开放员工的工作内容自定义权限。德勤美国公司实施了一个“大规模职业生涯定制计划”(Mass Career Customization),以使员工能够随时调整工作内容和职业生涯规划。员工可以在四个领域进行自主选择:职业进步的节奏(从加速到减速)、工作量(从多的到少的)、工作场所和日程表(从受限到不受限),以及扮演的角色(从领导者到个体贡献者)。在前沿的工作场所如Google、3M,员工的行为可以像“内部创业者”(intrapreneur),积极地不断重新定义自己的工作。

工作形式更加开放

组织结构经历了从最简单的直线式、科层式组织结构,向事业部制、矩阵制结构的转变。而今,越来越多的企业通过项目小组形式构建网络、激活创意,自由职业者也“组团作战”。在《自由工作者的国度》一书中,丹尼尔·平克(Daniel Pink)预测,新兴经济将以项目小组为核心。他举例说,从消耗巨资拍摄的大片到小成本艺术片,都是由临时团队快速组建并完成的。专业人员基于一个又一个项目协同工作,项目完成之后团队解散。伦敦商学院教授朱利安·伯金肖(Julian Birkinshaw)也指出,未来金字塔体系不会消失,但大众的智慧容易被贡献和呈现出来,成功的企业可以通过引入协作和激励制度,有效地使用这些智慧。

正在发生以及可预见的是,组织中除了固定岗位,也将发布越来越多的动态任务,邀请外部自由职业者完成。企业建立起任务导向的短期项目,以此适应自由职业者模式。公司参考一个人以前的工作和技能、获得的评价和反馈,决定是否邀请他加入某一个项目。在这些项目中,绝大部分是在虚拟环境中完成的。项目内容包括搜索引擎优化、网络开发、市场营销和公关等。这是一个完全虚拟的设置,背后是整个全球市场。

成为创意人:做自我命运的CEO

你应该还记得故事开头的苏拉,在大型企业倦怠地工作多年后,她开始了解未来工作的趋势,并寻求做出积极改变。她意识到“家长式公司时代”正向“创业公司时代”转型,作为职场人,她希望自己从“授权模式”进入“精英模式”(如表1),理想状态是从框架三进入框架二,做“自我命运的CEO”,即成为“创意人”(见图1)

苏拉问自己:“如果脱离了现有组织的背书,我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这些核心竞争力如何创造价值?”这是很困难的问题。曾经的她和组织捆绑在一起,组织的光环似乎就是她的光环。而今她需要想清楚什么是独立于组织平台之外的自我核心竞争力。她对多年工作的知识、思维和资源有自信,开始尝试并不剧烈的改变。她和公司协商一种新的雇用条件:不做正式员工,而是以咨询师的身份工作。公司权衡良久,同意了她的要求。她开始按自己的时间安排远程办公。

慢慢地,苏拉扩大职业视野,将自己开放于其他机会中。她在国外威客网站Elance和Freelancer上尝试寻找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作任务。在积累了资源之后,她逐渐全职从事自由职业。苏拉知道,今后不会再有上司时刻盯着她,确保她在工作。她需要自主承担工作任务。“客户在哪里?客户真正的需求是什么?在满足客户需求的同时,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她时常反思这样的问题。自由职业要求自我负责,在工作时保持高绩效状态,尽力交付高质量的成果。她偶尔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还是会有很多的困难,但她有更高的探索意愿,去前沿的论坛交流学习,与优秀的人组建临时项目小组一起工作。

开放、自主、充满创意的工作带来了生活中一些最美好的时刻,她比以前更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在联合办公场所工作的时候,苏拉时常会想起祖父。祖父是手艺人,雕琢木料、自我决策、精益求精,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兜兜转转多年之后,她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陪伴祖父工作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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