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文艺老农陆水元

2016-11-18 10:13朱熙钧
苏州杂志 2016年3期
关键词:老陆太湖

朱熙钧

初识文艺老农陆水元

朱熙钧

《太湖风云》书影

当代文学大师钱钟书曾经说过:“吃了鸡蛋以后,不必去追究哪只母鸡生的。”他是针对读者说的。谦虚如钱大师者,可敬可佩。

嘿!最近结识一位朋友,他不但吃了蛋要找原产地、原产鸡,而且还结伴去寻找产蛋以后的种种变化,追究到底,甚至还要追记、续记这类故事。他将自己和朋友都变成了一个产蛋的老母鸡。

追鸡者何人?光福老农民——陆水元。

一次偶然的机会,老陆读到了钱正的几本书:《太湖风云》《时代印记》等等后,开始了追鸡的历程。

那么钱正是什么人物呢?简单来说,他从小做过日寇统治的亡国奴,具有爱国情怀;对社会不公,嫉恶如仇,在初中时,就带领同学反对校长贪污,被开除学籍而转学,以后接触进步思潮,接受共产主义思想,弃学从军,特于1948年秋,冒险渡江进入解放区参加革命。不久随军渡江,解放苏州,以后转业在公安部门工作。经历各类政治运动,60年代初又转入筹建苏州博物馆,几十年后又成了文史专家。离休后著书立说,成为知名的文博专家。其实是个从小就问政治、到老还在关心国家大事的追梦者,或者说是个读了点书,有思考、有抱负的老书生,仅仅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

钱正的这几本书,写得的确好,记叙革命烈士或战士的事迹,生动活泼,且能激发人们的革命热情,鼓舞革命斗志。老陆是他的小同乡,都是光福人,加上老陆做学生时是个文艺青年,因而一接近这类书本,就被感同、吸引。老陆喜欢钱正的文章,不仅仅是乡情,依我看主要的因素是与钱正所追求的价值观有趋同感,所谓“志同道合”也。阅读这类书本身就是一种追求崇高精神的体验。

你看一个老农民并不满足于所谓“安享晚年”的生活,而是结识一辈同伴去继承发扬先烈的精神,去追寻先烈们的事迹,关怀其后代、家属,续记了许多先烈们的细节,写成了一本近2万字的读后感,实际上是一本《太湖风云》的续篇。值得一提的是,爱好这类创作的还有一位农民书法家——钱兴土。他为老陆的读后感,用细细的羊毫笔,一笔一划地以蝇头小楷誊清在稿笺上,成为一本宝贵的手抄本。这简直是本艺文双全的艺术品。

看看寻访者的踪迹吧:老陆与黄建龙结伴,去西华寻访“三珍姑娘”,东问西寻,转辗找寻到了三珍唯一的儿子冯惠东,听他讲了三珍姑娘在“文革”中被害的惨状。解放前,三珍被国民党军队抓去,严刑拷打而坚强不屈,想不到文革中却再次受到严刑拷打,不堪侮辱而含冤自尽。冯惠东当初只有11岁,发现妈妈吊死后,招来众乡亲而号啕大哭,顷刻间竟感动了老天,雷电交加,倾盆大雨。这类天怒人冤的情节,简直有点像《六月雪》的模样。最后寻访者擦干眼泪,将钱正的《太湖风云》一书赠与冯惠东。

冯惠东现在以收废品为职业,大约一个月后,冯串村游巷地来回访老陆,特别来申谢钱正为三珍写了文章,立了传,说人们早就忘却的事情,总算还有人记得。后辈不但感谢为文者,而且感到是种安慰,使其精神上有种自豪感!同样老陆在读后感中掼出一句话:“冯惠东虽然是个收破烂的农民,但我很看得起他,因为他是冯三珍的儿子!”

寻访秦大刚故居,老陆与黄建龙骑了电瓶车赶到金墅,秦家已没有后辈在此居住,对着秦大刚故居的三间老屋,诚心诚意地鞠了三个躬。退出老屋,遇上一老农妇,又听她诉说了大刚烈士的故事。秦家老屋对门有座木桥,建造时秦家出资大头,桥上还建有一亭子。“文革”中被红卫兵以“四旧”而拆除,不久有户农家闹家庭纠纷而吵到桥头,引起群众在桥上桥下围观。突然间一声巨响,桥梁竟然完全崩塌。一场惨剧,死了16个半(包括孕妇),伤了更多。原来建造木桥的亭子是对桥面起到拉力、支撑作用的。无知者拆毁亭子,破坏了桥梁结构,怎么不惹祸呢?而附近老农归根到底说:这是报应啊!亭子一拆,大刚家一到晚上闹声不断,秦妈妈以为大刚要吃羹饭呢?谁知大刚的英灵在通知人家,桥要出事了!

几十年了,当地群众不忘先烈呀!寻访者特地记下了这段见闻。

凡是钱正著作中提到的革命烈士的名字,寻访者一有机会,就去寻访。子孙辈有的找不到了,就找他们的兄弟姐妹,或者是街坊邻居。冲山被围的亲历者、李培翰是冲山村的红心保长。他们赶到冲山,得知李培翰已故世,于是设法找到李的弟弟李桂根聊聊。从而得知李家二代人原住平台山岛,全岛只有两户人家,后遭日寇抢劫烧杀,无法生存,才转入冲山岛生活,而李父被举为保长,受新四军的影响,李父成为“红心保长”,李父年老后,又传给儿子李培翰。李培翰在冲山之围中,还凭了伪保长的名义,认领了两个新四军民兵,称一个是自己的家属,一个是来走亲戚的娘舅,救了两条命。

就是这样一户为新四军抗日斗争作过贡献的“红心保长”李培翰的弟弟李桂根在解放以后,积极肯干要参加共产党,但却被指为没有资格,说他的父亲当过半年伪保长,而李桂根与老陆交谈时却很坦然地说,我的心始终是红的!

李桂根看了钱正的《太湖风云》一书后,很是感谢老钱,可惜老伴中风在家,老李一时无法与钱正见面。桂根为此还托老陆向老钱要了两本《太湖风云》,一本给黄球娣的后辈,一本留在桂根的子孙。

俗话说:吃谁家的饭,担谁家的心。老陆吃的是农村低保户的饭,担当的却是先烈们的事迹和影响,追求的是精神,关心的是社会、国家的发展。钱正写《冲山之围》一文中提到一名民兵沈金虎,他是第一个靠游泳游出太湖,冲出包围的两个人之一,是个幸存者,待见局势平静,以为日寇已撤出冲山,就赶回去找寻自己的队伍,结果迎头碰上日寇,被捕而牺牲的。寻访者有位朋友叫陆仁龙。他是位参加过抗美援越战争的退伍军人。两人在谈话中讲起《太湖风云》、谈起沈金虎,于是老陆又记录了一篇采访记,说为了让沈金虎烈士瞑目!

陆仁龙讲:2011年深秋某天,我到冲山老战友邢建法家去玩,事巧沈金虎的小女儿叫小妹,73岁,也在老邢那家串门,讲起往事,小妹非常伤心地说,我父亲1944年被日寇枪杀于虎山上时,我只有6岁,姐姐虎金13岁,不久母亲因贫病交加也死了,姐妹俩成了孤儿,后由冲山两户农家领养,姐姐进了李家,我进了邢家,解放初期被当烈士子女看待,后来慢慢被人遗忘了。我听完小妹的诉说后,我说你们可以到光福镇政府民政办公室去提提要求,或许能得到补助,他们照我的意见去了几次。总算还好,从2012年开始每人每月补助200元,也算是政府对他们的一种安慰吧!2014年沈金虎的大女儿虎金88岁,小女儿小妹76岁,现在还健在。

以上是老陆记录了朋友陆仁龙关怀先烈遗属的事例,也是这两位老陆的担当,值得张扬。如果吃了公家饭的人稍稍走出办公室,像两陆那样关心先烈家属的话,那么沈金虎的小妹,虎金也就不会被人遗忘了。

我写这篇小文时,正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社会各界都忙于祭扫先烈。而老陆及一帮朋友却将节日情怀埋在心头,时刻缅怀着先烈,包括在错综复杂的阶级斗争中,被错杀、错关、错斗的革命志士。你看老陆关心着钱正书里提到的彭令昭、许君鲸、陆兰秀等等。老陆去凭吊林昭墓时,就是记载着看墓人老王神秘兮兮的一段话:“这个墓不简单,是个女的,“文革”中在上海被冤枉枪毙的,死时年仅三十多岁,活到今天该是八十多岁了,每年4月29日前后几天,全国各地都有人来扫墓,大概都是她的同学。我和老伴看墓就去扫扫墓地,揩揩墓碑,他们都给些小费。每年我们也有笔不小的收入”。老陆看了墓碑的铭文是林昭在1964年2月写下的格言:“自由无穷,生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老陆诚心地朝墓碑三鞠躬,然后看看周围环境,顺了看墓人老王手指向,看到了树梢上装的探头,心里只说了一句:我无权评论。悄悄地就下山了,内心念着,安息吧!林昭!接着他在山下的韩蕲王庙里休息,遇见一位老者,与之闲谈,老者说:“如果在此建个庙,倒是古今结合,开发个旅游项目说不定每年的清明前后,比五峰山的庙会还要闹猛。几百年以后又是古迹了,林昭显灵不输其他神明呐。”老者说罢,一会儿人影不见了。原来老陆下山坐在韩蕲王庙里,打了个盹,黄粱一梦!

这场梦做得好!妙就妙在这句“我无权评论”。这是句轻声重言。接着又是“言在梦中”。毕竟是文艺老农。看来老陆是熟读苏轼的《后赤壁赋》学了老苏的笔法,完全是虚幻的想象,发挥了文学的魅力。

事实上,为英烈们建庙,立碑都是应该的,这也是人民群众心中的意愿,是历史进步的必然。从历史上看,南宋时代精忠报国的岳飞,被昏君、奸臣杀害,世称风波亭冤案,直到第三代得以平反,以后在杭州建了岳王庙,而且在庙前还有秦桧夫妇的跪像,供人们任意唾沫侮辱之。

如果梦想成真而建成林昭庙,那也可以对后人起到警示、教育作用的。至少可以分清是非,树立标准吧。历史上留有诗句称“岳王庙前愧姓秦”“南宋以后无名桧”,那么“林昭墓前愧姓左”“文革以后无名斗”,也是会有这类教育效应的。

再看台湾两蒋时代,制造了多少冤案,世称白色恐怖。以后蒋经国采取开放两禁政策,包括平反了这类冤案,并且在台北、总统府广场的对面,竖起了一座白色恐怖受难者纪念碑。有人记下了碑文:

“台湾实施戒严期间(1949年5月20日—1981年7月14日)及其前后,有许多仁人志士遭到逮捕、羁押或枪杀,时间长达四十多年。此种惨痛事实形成恐怖气氛,笼罩整个社会,成为台湾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影响社会发展至深且巨,史称‘白色恐怖’。

昔日权威体制下,统治者高高在上,迫害人权,剥夺自由,造成无数生命的坠落,家庭的破碎和不公不义、举国上下遂长期处于不安与恐惧之中。1990年代之后,在国人流血流汗、持续努力下,台湾走出权威统治,逐渐形成自由民主的社会。

保障人权,追求社会公平主义,是民主国家所服膺的普世价值。我们不仅要追求历史真相,追究责任,更应该记取教训,使执政治者不再重蹈覆辙。因而建立纪念碑,祈愿台湾从此成为民主、自由、人权和正义的国家。”

我没到过台湾,不知此碑是谁立的,但确实是有这样一块纪念碑。既然错了,就要改,就要平反,既然平反,就要吸取经验教训。这样的做法总比在林昭墓前装探头,来得良知得多吧!

值得欣慰的是:我虽然只在钱正家里与老陆缘悭一面,且一起吃了顿饭,读了他的手抄本,引为知己。自然,这仅仅是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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