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

边云芳

素年

边云芳

一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独自坐在深深的竹林里，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有清凉的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披在我的身上。

斟茶，拈书，或者，静坐，沉思，这样气质的诗句就会从胸口涌出。举重若轻，眉眼分明，一刹那便拒绝了浮华与喧闹。

那么，这样的夜晚，我该是想念你的。

月夜竹林，空明澄净。我独自坐着，那么静谧，那么幽深，竹影随着月影恍恍惚惚，似在诉说着一段无人知晓的心思。一架古琴放在面前，古褐色的琴弦泛着青青的光晕，手指碰触的一瞬，便拨动了隐匿在心的最深处的那根弦。日久年深，情便沧桑。想起曾经隆重的开始，我过你眼，经你心，你过我眼，经我心，却，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的内心起着大惊动，但还是茫然的，不作为的，任时光将我带走。我在你的心中，渐渐地被时光冲刷的模模糊糊，风霜也来了。在人生的每一个路口，总是要回首，想看清你的容颜里是否还有我的影子。

月夜里，我踱步在竹林里，找到一片阴影坐下来，月光照过来了。照过来，照着我苍白的手指，照着我寂寥的面容，照着我荒漫的内心。

我把你安妥在最深层，可是，在这个月夜，你来了，你越过蒹葭白露，越过白雾茫茫，越过所谓伊人，越过在水一方，翻江倒海波涛万丈，好像一颗深埋已久的种子，在这一刻生根发芽结蕾绽放。只是一个月夜，我历经了人生的大悲大喜，人间的绮丽苦寒。

抬起手，拨动两三弦，深林回响。长音的尾翼穿过幽绿的稠密，不曾改变走向，抵达你的胸膛。是灵魂恋慕和相知的倾诉，是心灵深度契合的复述。人世间，有我们，在这一段路途中既是同盟又是对手，若彼此懂得这样的好情感，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但是，人生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我还是听到了深埋于心底的叹息，长长的辽阔的叹息。是内心无垠的呼喊，是幽怨的徘徊，是层叠的渴望，是激情的幻灭。叹息之后，沉静了，明远了，澄明了。谁能知晓我在想什么，谁又能懂得我的心思。明月照耀着我绵绵无期的念想，照耀着我率真又清坚的等待。爱，已苍老委顿。似乎已简单明了，默默扛起，扛的再苦，也不会叫一声痛。

到此时明白，思念一个人，原来可以放低姿态的。可是，世界有哪一样爱情能持久呢？归心低首，安守距离，寂寞的喜悦，清苦的等待，终久抵不过炒米油盐、生儿育女、烟火人间。画地为牢，坐卧难宁，没来由地心虚气短，不知所措，无所作为。站在原地，等待命运给予救赎，这是多么无望的事，长年久月。纵然我喘不过气，依旧坚持不发一语。在月光与竹影的纠缠中，我细若游丝地走向暮年。

煎熬与磨难，悸动与疼痛。月光清澈如水，如银，如梦。亘古的月，为世间爱者，不知疲倦地洒着清辉。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样的月明之夜，是为了一场等候，一场相思，一场相知。

二

探索。

写下这个词，是因为我走在通往你的道路上，你拿着一盏灯，愿意我走多远，我就能走多远，你愿意我走多久，我就能走多久。

内心的孤独和丰盈，都被你手中的灯照亮了。

不能说清心底的波折，孤寂，荒凉，寒冷，温暖，打开来，在深夜，给自己慢慢回忆，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像抚摸一段丝绸上繁复的花纹，每一枝，每一朵的图案都来源于心的诉说。

你一定是忽略了一种破碎的声音，如同多年前，你一直不曾有过回顾。我依旧是一个姿势，种下文字，长出的是稻谷还是稗草，我不知道。但是，我确定的是每一次抒写到最后都只能沦为虚构。

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和你有势均力敌的对话，就像下棋，才能维持长久的趣味。可是，我忽略了语境不同，而效果也就不同，原来我是软弱无力的。软弱无力的我拥有的是一段徘徊和怅惘的过程。生命里始终有逼近到无路可走的绝望，并不可跨越。就像我平庸的生活始终也靠不近你的光辉一样，努力一步，增添一步悲伤。

疼惜，像一枚浆果，生出的根系密植在心底。

人活在世间，常常是艰难的，是不自由的。生命中遇到的那一点点爱，像黑暗的大幕里的一缕光，要拼命追逐，才能获得一点点生活的勇气。爱，可以让最喧嚣的场合变得冷清，让人山人海，变成无人之地。

不要商量，只要心动，不要束囿，只要任性。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人生假如能删繁就简，摒弃芜杂的诱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承受深重的痛苦？秩序比爱更重要吧。絮絮叨叨着，总是想表达清楚内心的感觉，反而让你误会而远离。如果你不愿再听，我会渐渐沉默，不再诉说。命运是苛刻的，容不得人多做选择。而过程的磨折、结局的残损也无损于心甘情愿的付出。

对红尘眷眷奢望，任由欲念附着人生，衍生情孽，如光透过玻璃，生出五彩斑斓的幻觉来。人既留恋享受良辰美景，亦必须深受附带的永恒之痛。

镜花水月美好，消失才是永恒。最好的时光是经由记忆粉饰的过往，过往的人和事，在前行的途中，偶尔会现身于记忆，又不可挽留在悄然远去。

佛曰：成住坏空，人生短长，并无别事。

三

我并不能把自己彻底安静下来，当生活继续，精神的困倦越来越浓，生命荒芜在尘世。这种时候，我通过与文字的交流妄图找到一点儿出口。可是，记录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奇怪的迷惑，文字述说着我的心灵和情感，我在这样的述说后依旧没有方向。

许多个夜晚，我的睡眠都是断裂的，它分成几个片段，凌晨睡去，等醒来的时候，我看到阳光照在床铺上，使一整个夜晚的孤独愈发浓重。想这岁月流逝的这么快，经年此时，恍惚还在昨天，我在早晨雨后的阳光中看见了那个人。我站立在那里，世界也荒芜了。都远去了，像一幅画渐渐地模糊了轮廓，我拥有的幸福也流逝的这样快。

屋子里的光线有时黯淡下来，我翻开自己以前的读书笔记抑或日记，任回忆的光阴经过我的身体和心灵，我固执地在自己的思维中兜圈子，不肯认同那些伤心的话。事实上，已经变得很糟了，在说出那些伤心的话以前，心中是什么也没有的。我希望靠时间的力量能将我救赎，让我彻底宁静起来。

我在这里写这些文字，应该和我复杂繁复的内心有关，大概是我所以为的焦虑和痛苦居多。这个世界，未尝没有一些事情，与我们选择的相背离，失落的，在岁月里形成一些细碎的微尘，在我的记忆里加重了回味的砝码。皮肤上似乎还留着那样的温暖，但越来越遥远了。

天高地远的思念，在这样的下雨天，一个人坐在窗前，不知道这一刻比以往或以后的日子更为难过。因为是这样的天气，所爱的人的离去让一切变得茫然，又一次流露出软弱忧伤的气息。生命里遭逢的事情过多了，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漠然，还是被刺疼了，疼痛的感觉依旧留在心的最深处。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挪移过来，并不清楚这无果的等待将走向何处。

许多天里，我都在审视自己的情感历程，这样的审视总是难以完成。在开始的时候，我明明能看见那个结尾，为什么坚定地走下去了，每每想及，就排除不了人生的虚妄。我说服自己，简单纯粹，回首时发现回归之路的艰难已经变得前所未有。

渐渐地，秋爽秋凉了，一整个夏天的馥郁和苦闷嵌在生命的进程中了，内心的挣扎和难过也越来越浓厚了。我试图在我的文字里看到什么，实际上，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认同的那个自己随着这样的文字透明了，随着渐起的秋风也将消失。我明白，在自己原本不敢奢望的空间里看到爱，已经不是传说了。

是不是，我该走向宗教。

时间兀自流动，不管不顾。许多年来，我时常告诫自己的，是我所沉浸的这个世界与现实那里的差别。我所能保有的热情，渐渐地被生活折磨殆尽。时日渐长，树木摇曳如丛草。思绪恍惚忧悒，如同早已经过了一生，世界的面孔带着一种久违的陌生。我以为这怅怅地长长的叙述会打动那个人，哪里明白这叙述的结果背道而驰了。留在冬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远了。我埋头于自己在情感世界里的选择，想象着这爱将会使我们变得平静和热烈，如同我设想中的，一切都不是意外。而这么多年，有多少苦难加身，有多少世事变迁，有多少曲曲折折，那份恋慕，如那地下的老根，却是那么虬曲地扎了下去。

我连最初的样子都有些想不清晰了，借助于翻开的日记，发觉岁月过的匆迫，唯独爱会绵长。我怀疑我们是否一起走过一段路，相守的时间短暂的用秒来计算，连回忆都不能连贯起来。有时候在梦中，那点爱会来临，仿佛是一翻身就没有了，伸出手去，抚摸那清瘦的熟悉的面容，倏忽就不见了，然后醒来，慢慢思量，便是那无法回避的巨大的荒凉和怅然。

寂静的时间一定预示了什么，我在这里等候，像有意无意用尽了一生。身体的困倦与压力也汹涌磅礴。一个下午或一个晚上被无限延伸，那深远的思念带着浮生若梦的念头，屋子里充满了湖水般的宁静。筋骨里的疼痛变得缓慢而匀称，思念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由散碎而聚拢。如果不是这样的一种情形，那人生就有一种意外的假定。那个人的每一个举止都居住在心里，形成一个记忆的怪圈，反反复复，头绪烦乱。

月光照过来了，许多年后，这里会恍然如旧。走过的路，别过的梦。

谁听说，爱情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