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符号的任意性与理据性

2016-11-21 20:38武高远
剑南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索绪尔能指理据

□武高远



语言符号的任意性与理据性

□武高远

1.引言

语言学家索绪尔被誉为“现代语言学之父”,他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出的语言符号“任意性”学说是他创建结构主义的理论支柱,自问世以来经久不衰,对后来几乎每一个语言学流派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科研人员的研究热点问题。然而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索绪尔关于“任意性”的表达也有有待商榷之处,为后来人的学术探讨留下了一些空间。相比百年前,“任意性”学说初问世时几乎被学界全盘接收的情况,近二十年来激起的学术讨论可谓是百家争鸣。尤其是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学界对“任意性”(arbitraryness)学说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质疑,人们用语言符号的“理据性”(motivation)或“象似性”(iconicity)来反驳“能指”与“所指”之间存在的非自然的联系,任意说受到了极大挑战。

2.任意性与理据性之争

首先,不得不说的是,“任意性”学说是语言学界最经典的理论之一,在其诞生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纵观国内外语言学界对任意说的发展,不难发现,许多学者至今对“任意说”还是深信不疑的。国外语言学家惠特尼(1875)指出,“人类语言符号的任意性是意识挑战本能,理性战胜激情的结果,任意性决定了语言的变化和发展特性。”国内学者张绍杰(2007)认为:“语言符号的任意性是语言的第一性,认知语言学家片面夸大索绪尔语言符号的绝对任意性概念而忽略了相对任意性概念”。学者郭鸿(2001)认为:“索绪尔提出的两大特征,任意性和线性,是符号系统的本质特征,是结构主义符号学和语言学的支柱。”

同时,任意论受到来自理据说(或象似说)的质疑。自80年代以来,在国内语言学领域,任意说受到了来自理据派前所未有的挑战。我国第一位质疑任意说的学者是许国璋(1988)先生,他认为,“中国传统的语言文字之学,中心思想就是找出能指和所指之间的理性联系。”学者范文芳(2002)认为索绪尔的论断存在明显问题,并从音、词、句法等三方面来剖析语言的理据性。王寅(2003)认为,索绪尔在提出任意性时没有考虑中国的情况,我国的理据学研究自训诂学的“因声求义”古来有之。胡壮麟(2009)也认为“从汉语汉字的发展情况来看,索绪尔的任意性帮不了忙。”加之汉语本身就是象形文字,它的产生就与高度的象似性紧密相关,因而国内学者得出的结论基本上都是语言符号是可论证的、可推理的,个别学者甚至把语言的理据性看成是语言符号的本质。

可以说,学界关于语言符号的本质的讨论至今没有达成共识,无论是任意性还是理据性都存在着巨大的挑战。不过我认为,语言是一个复杂的社会文化体系,它与诸多方面息息相关,既不可说语言是有绝对任意性的,也不可说语言有绝对的理据性。任意性和理据性相反相成,共同构成语言的特性,推动语言的发展。本文着重分析(1)绝对任意性面临的挑战,(2)绝对理据性面临的挑战,(3)任意性和理据性的关系,指出语言既包含部分任意性因素,也包含理据性因素。

3.语言符号的任意性

到底什么是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任意性?索绪尔指出,“任意的”一词的字面意思是不清楚的,应该理解为“不可论证的”(immotive),也就是说无法做理性解释的。我国语言学者许国璋(1988)把“任意性”这个词解读为通俗的说法,他认为,专业的科学术语应该是“不可论证性”或者“非象似性”,这两个术语都是对“任意性”的修正。

在索绪尔的论证体系中,我们通常接触到的是这样的例子:桌子这个物体,在英语中是“table”,在汉语中是“桌子”,在日语中是“机”,所以得出结论能指和所指不存在内在的、自然的联系。但不难发现这样的推理存在很大漏洞,其实索绪尔本身也发现了一些非任意性的词汇的存在,如拟声词bark,meow,crash,zoom等等。然而他将这些词解释为“相对任意性”,有刻意向任意性靠拢之嫌,遗留许多质疑,给后人的研究留下了一定空间。本小节针对五个方面对任意性学说提出质疑。

(1)拟声词和象形文字。

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受到质疑,首当其冲的就是拟声词和象形文字。连索绪尔本人也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及了拟声词的特殊性。拟声词是模拟自然界声音的词汇,它的来源直接与自然界相关,考据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拟声词是不可论证的或者非象似的,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象形文字是语言最具理据性的成分。象形文字来自于图画文字,是文字和图画的结合,是最原始的造字方法。埃及的象形文字、苏美尔文、古印度文以及中国的甲骨文、纳西文字,都是从原始社会最简单的花纹分离出来的。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文字变得难以解释,但决不可否认这些文字的产生是有高度的理据性的,每一个文字的产生几乎都有理可循,有案可考。

(2)舶来词和新词。

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信息传播速度日益扩大的当今社会,舶来词、新词的涌现如雨后春笋。舶来词种类繁多,其中音译词汇是舶来词中的主流。我国文化中有许多音译舶来词因其绝妙的翻译已经深入人心,例如,Gestapo盖世太保,paracetamol扑热息痛,carnation康乃馨,humor幽默,TOEFL托福。另举一例,我国近代第一翻译家严复先生极力反对日译词汇传入中国,society日译“社会”而严译“群”,evolution日译“进化”而严译“天演”,metaphysics日译“形而上学”而严译“玄学”。严译与日译的较量中,严复败下阵来,还在于王国维先生指出的过于古雅。诸多方面皆可论证,舶来词的选择是有理有据的,理据性显而易见。

依附网络热点话题而产生的新词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甚至有很多中文热点词汇因其形象生动、便于记忆,也译成英语传播到国外。“直男癌”已经变身“straightmancancer”登上英国卫报,“给力”也变成“geilivable”进入了美国人的字典中。类似的新词还有“萌”,“暖男”,“颜狗”,“蛤蛤”,“法式微笑”等。这些词的产生是毫无理据的吗?显然不是。相反,这些词是经过细细斟酌、经过人民大众的选择才进入我们的生活中,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现存的词与之完美对应。

(3)合成词和派生词

合成词和派生词的存在是任意性学说的又一挑战。Blackboard,girlfriend,sunflower等类合成词就是两个单词的合体,他们的产生并非任意的,而是有据可靠的。派生词的非任意性也很明显,例如“dis”+“like”变成“dislike”,dislike的产生不是任意的随机的不可论证的。同样的例子还有“encourage”+“ment”变成“encouragement”,“coward”+“ly”变成“cowardly”,“il”+“legal”变成“illegal”等等。

(4)不同语言中,同一所指也许对应相似甚至相同的所指。

索绪尔用不同语言使用不同能指表示同一所指来论证任意性时忽略了不同语言使用同一所指表示某种所指的情况。例如,“大学”这个所指,在英语中对应的能指是“university”,在法语中是“universite”,在意大利语中是“universita”,在西班牙语中是“universidad”;对应的汉语能指是“大学”,日语能指也是“大学”。可见,在不同的语言中,人们选择用相似度很高甚至相同的的能指来表达“大学”这一所指,表明语言符号并非绝对任意的。

(5)升调天然表示疑问。

许多语言的疑问句都以升调收尾。

不一一列举也不难看出,多种语言不约而同的选择用升调表示疑问,显然不是任意的巧合。这是与升调天然表示疑问相关的。学者陆丙甫(2005)指出,在汉语中,阳平疑问词有“谁”,“什么”;上声疑问词有“哪、怎么、几”;即使把简单的无意义的声音“a”或者“m”等发成阳平或上声,都自然带有疑问的色彩。

4.语言符号的理据性

索绪尔仅从语言符号内部论述能指与所指的任意性关系,主要是基于词平面,不足之处是显而易见的,不少学者也认为任意性主要指音义关系。但柏拉图、奥古斯丁早就注意到音义之间的理据关系。理据派认为,语言的所指和能指是有联系的。外国学者Householder (1946)指出,英语中只有9%的词汇是完全任意的。在Haiman(1985)主编的《句法象似性》一书中有14篇知名学者的论作,从不同方面阐释了语言的理据性。在Fisher (1999)所编论文集中,他也探讨了英语中字系学、构词法的象似性,还重点论述了象似性理论在英美文学作品中的具体运用。

同任意性一样,理据性也面临着许多挑战。(1)语言的可变性取决于任意性。如果语言被绝对理据性统治,那么语言将不可变革。(2)如果语言由绝对理据性统治,那么语言将是一元化的,全世界将讲同一种语言。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语言与文化、地域甚至气候都息息相关,不同的地区势必不会讲完全相同的语言,即使是殖民地国家,语言与宗主国都有明显的差别。

5.任意性和理据性的关系

(1)任意性和理据性不是二元对立的,他们此消彼长,是程度问题。

索绪尔(1993:88- 89)进一步分析说,无理据成分和有理据成分的含量有多有少,但前者绝不可能减少到零。语言中理据成分含量的大小直接决定了任意性程度的高低。因此,任意性分两种,绝对任意性和相对任意性。绝对任意性涉及单个符号内部概念和听觉形象的关系,绝对任意性是构成相对任意性的基础,相对任意性包含绝对任意性(张绍杰2013:17)。理据性和任意性都包含不同的层次,在较低层次得到理据性解释的同时,也往往带来一些任意性。考虑到科学研究的目的就是要找到更多理据去解释某一学科,我们还是应该倾向于语言现象是有理据的,这样才有信心去研究。然而也是要考虑到科学研究的多元化,我们也要相信语言有其任意性的一面,这样才构成了丰富多彩的语言世界。

(2)语言的理据性和任意性是共同作用的,缺一不可,共同使语言在历时、共识的角度都处于平衡、和谐的系统中。

一方面,理据性服务于语言的秩序性、规约性、普适性。语言是全社会约定俗成的产物(convention),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转移。恰恰是语言中包含理据的成分在,才能使语言的成品令人信服,规范适用。有了理据性,才通过对任意性的强大制约之力使语言沿着理性的轨道,健康有序的发展;另一方面,任意性服务于语言的多元性、创造性、先进性。有了任意性,语言符号的生成才具备了广阔的选择余地,语言才能够不断丰富。学者李二占、王艾录(2010)认为,任意性相当于一种战略原则,它为音义的结合提供了宽阔的选择余地。理据性相当于一种战术原则,为每一种具体的语言符号提供了音义之所以能在一起的动因。

6.结语

从一百年前语言符号的任意性被全盘接受,到近二十年的学界大讨论,我们对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和理据性少有统一的认识。事实上,无论是任意性还是理据性都不是绝对的,也不是单独作用于语言的发展的。语言既包含理据性,也包含任意性,他们之间此消彼长,只是程度不同的问题。任意性与理据性共同作用于人类的语言,催动语言的多元化和创新性,为世界文化增添风采。本着开拓进取的科研精神,我们应该深信语言符号的二重性,在研究语言的道路上孜孜不倦,推陈出新。

(山东大学(威海)翻译学院)

汉语:你刚才说啥?(升调)

英语:Isityours?(升调)

日语:この风は遥か东から吹き抜けて来たのでしょうか?(这风是从遥远的东方吹过来的吧?)(升调)

猜你喜欢
索绪尔能指理据
劝学
《解忧杂货店》中的后现代时间观
试论索绪尔语言思维观中客观世界的消解
皮尔士与索绪尔符号学异同辨析
索绪尔语言学思想常在常新
On Lin Yutang’s Translation Though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translatology
语言与文字: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之四
“任意性”是索绪尔语言学的必要前提吗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的理据信息
英语词汇理椐与词汇量的相关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