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龄在“西安事变”中制造的谣言

2016-11-21 07:10谌旭彬
时代人物 2016年10期
关键词:蒋先生事变西安事变

谌旭彬

西安事变至今,已有整整80年。然而,这场改变近代中国历史走向的事件,却还有很多错误的说法在广为流传。所谓“西安事变发生后,以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极力主张进攻西安,欲趁乱炸死蒋介石或假张、杨之手杀掉蒋介石,以便自己取而代之”之说,就是很典型的一例。

何应钦不可能有“杀蒋”“代蒋”的心思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张学良、杨虎城两位爱国将领为逼迫蒋介石放弃“攘外必先安内”政策,实行联共抗日方针,发动了“兵谏”,将到西安督促“剿共”的蒋介石及随行要员扣留。当时的蒋介石既是国民党党魁,又是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集党、政、军权于一身。他在西安被扣,使得南京政府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在如何应对,解决西安事变的问题上,南京政府当局内部产生了意见分歧,迅速分裂成尖锐对立的“主战”和“主和”两派。时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在部分国民党元老及黄埔系少壮派的支持下,力主明令讨伐西安,并出任“讨逆军”总司令,迅速组织陆军逼近,空军轰炸西安近郊,使得笼罩在西北上空的内战阴云愈加浓重,一场大厮杀顿成一触即发之势。

蒋介石在西安被扣,南京出现权力真空,何应钦确实暂时取得了之前未曾有过的地位——事变当晚,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委员会临时联席会议做出决议,“关于指挥调动军队,归军事委员会委员、军政部长何应钦负责”。但这并不意味着何具备了取代蒋介石的能力。其资历与实力,在党内远不能与汪精卫等辈相提并论;在地方实力派中难望李宗仁、阎锡山之项背(何出身贵州,并无地方力量可作依靠);即便在黄埔系中,陈诚、胡宗南等人的力量,也非何所能驾驭。何应钦军界浮沉十余年,不可能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而生出“取蒋介石而代之”的荒唐念头。

事实上,在12月12日晚的会议上,主张“明令讨伐”者,非止何应钦一人。主张派飞机轰炸西安的乃是戴季陶;陈立夫则痛斥“谓对张不可过急烈,防危及蒋先生”的张继乃是汉奸。戴季陶、陈立夫与蒋介石的关系至为亲密,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逼张学良、杨虎城杀掉蒋介石。另据左双文教授爬梳多种史料后统计,“当时在南京的国民党要人中,主张讨伐的有:戴季陶、居正、朱家骅、叶楚伧、丁惟汾、于右任、朱培德、何应钦、吴稚晖、陈公博、陈果夫、陈立夫、张道藩、马超俊、熊式辉、程潜等,可能的有孙科、林森等。阵容可谓庞大。”在这些人当中,何应钦“明令讨伐”的立场并不算最为强硬。

军事讨伐确实有可能将张、杨逼至彻底决裂的程度,进而危及到蒋介石的生命。既如此,为何与蒋介石关系极为亲密的戴季陶、陈立夫、陈果夫、朱培德等,仍坚持主张要“明令讨伐”呢?

戴季陶对此有所解释:“张、杨……劫持统帅,则必以蒋公之生死为政治上之要挟。中央既不能屈从其狂悖,陷国家于沦胥;尤不能过于瞻顾蒋公之安全,置国家纲纪于不顾。故中央对策应持以坚定。”简言之,在戴看来,蒋的个人安危,须让步于“国家纲纪”。故褫夺张、杨本兼各职,明确下达讨伐令,是原则问题。

何应钦想要“取蒋而代之”的谣言,源头在宋美龄

何应钦之所以背负了数十年的“欲趁乱炸死蒋介石或假张、杨之手杀掉蒋介石”的恶名,其源头在宋美龄。据亲历其事的陈公博回忆,12月12日晚的紧急会议,中央党部定下了“命令讨伐”的处置基调,但次日宋美龄自上海来京后,坚决主张“和平解决”,事情就起了变化:“党部和家庭恰恰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形势。在中央党部是不问蒋先生的生死,专着重在中央的威严;在家庭则不愿考虑政府的威严,专着重在蒋先生的自由和生命。”戴季陶是站在最前线与宋美龄对垒者,“有一次在中央军校开会,蒋夫人也在座,戴季陶大发脾气,痛陈不能和张、杨讲和平,季陶摔椅子,大哭大叫。季陶先生这几年以来,就自己训练成一个以道自任的大贤人,穿必马褂长袍,写必楷书正字。他那时对于张、杨,大有‘与汉贼不两立之势。到了16日开中央政治会议之时,更大声疾呼,主张声罪致讨,说到大义凛然之时,不惜大拍桌子,以补其声泪俱下之不足。……孔庸之自然跟着蒋夫人主张和平解决的,因此给季陶大骂一顿,连连谢过不遑。”王子壮也回忆称,戴在会议中,因与宋美龄冲突,曾拂袖而去。

12月12日在上海闻知蒋介石被扣,宋美龄一度昏倒。其急于救夫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在这种家、国孰轻孰重的冲突中,临时拥有指挥调动军队大权的何应钦,被推上了“阴谋者”的风口浪尖。陈公博回忆:“南京忽然传出一种谣言,说何敬之为什么要坚持讨伐,为的是不愿保全蒋先生,他要迫到张、杨情急,对蒋先生加害,他好继承蒋先生的大位,升做军事领袖。这种谣言实在来的可怕,照这样说话,则大凡主张讨伐的,都是别有用心。……那时蒋先生之被囚西安,已不像是国家大事,而是宋孔两家的家庭私事,中央已无法过问了,蒋夫人又在中央军校演说,居然提出说主张讨伐的别有用心,以是何敬之只好噤口不言,戴、居(正)两位老先生只发干急和闷气。”

宋美龄对何应钦“别有用心”的指责,只是她当日疑心病的一部分——事实上,连宋子文也在她的怀疑之列。据康泽回忆,宋美龄去西安前,他去见她,“(夫人说)明天要同阿哥(宋子文)一道去西安。我问夫人为什么要同去呢?她说不放心,阿哥同张、杨戏中有戏。”

宋美龄曾向蒋介石告过何应钦的状,但蒋选择相信何

其实,无论是戴季陶,还是何应钦,都不曾反对宋家私下利用个人关系去营救蒋介石。其反对的只是将对张、杨的“和平解决”提交到中央讨论并上升为基本政策。如12月13日会上,主张“明令讨伐”者完全占了上风,但在会后,“讨伐派”的支持者却又告诉孔祥熙:“此会场之空气系在国家之立场不得不如此,若私人有何方法可尽量营救,但不必向会中报告,如果接洽能以济事,使蒋先生恢复自由,中央方欢迎之不暇,但目前不宜于会上声张。”戴季陶也对欲走私人管道营救蒋介石者委婉表示“我是看大门的”,意即“大门”(国家政策)必须坚持“讨伐叛逆”这一原则,但“旁门”、“后门”他管不着,别人不妨去走。何应钦则为这些欲走“旁门”、“后门”之人安排了飞机。

唯宋美龄救夫心切,难以理解戴、何等人的做法。故在高层会议上与戴、何有过激烈冲突——宋美龄自己承认,“当激烈辩论,情绪亢张之时,竟无暇计及发言之态度矣。”宋美龄还将对何应钦“别有用心”的指责,写入了她让端纳带给蒋介石的书信之中。12月18日,周恩来致电毛泽东,汇报西安的情况:“南京亲日派目的在造成内战,不在救蒋。宋美龄函蒋:‘宁抗日勿死敌手(指何、汪)。孔祥熙企图调和。宋子文以停战为条件来西安。汪将回国。”显然,据周所探查到的消息,宋美龄在给蒋的信函中说了对何应钦不利的话。稍后,延安有多份指示要求在对“党内外积极分子做宣传时”,须“集中一切注意力”痛骂“以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集团”,大约也是受了宋美龄言辞的影响。

事变和平解决后,宋更公开发表《西安事变回忆录》,不点名地批判了戴、何等人。宋宣称,自己当时绝非“救夫心切”,而是为了民族和国家:“余为妇人,世人必以为妇人当此境遇必不能再作理智之探讨,故余必力抑个人感情,就全局加以考量。”并谴责中央高层“于真相未全明了之前,遽于数小时内决定张学良之处罚”,欲“立即动员军队讨伐西安”,是非常欠考虑的决策。至于戴季陶、何应钦等人的意见——“为维持国民政府威信计,应立即进兵讨伐”、“国家存亡应重于个人之生命”,宋认为他们说这些话时,词色之间对自己有一种“彼一妇人耳,仅知营救丈夫而已”的蔑视。总而言之,在《西安事变回忆录》中,宋美龄把“讨伐派”完全放置到了反派位置。该书的出版,让戴季陶非常不快,消极避世了很长一段时间。陈立夫也感慨:“他(戴季陶)被伤害了。毕竟谁不读蒋夫人的书!这本书伤害了许多人。”

至于何应钦,蒋介石在《西安半月记》中其实是赞赏的。蒋写道:12月16日,听闻何应钦命“中央空军在渭南、华县等处突然轰炸进攻”,自己当时的心情是“知中央戡乱定变主持有人,不啻客中闻家庭平安之吉报也。”17日,蒋给何应钦下达手谕,命其停止轰炸,理由是“中(即蒋介石)于本星期六(十九日)前可以回京,故星期六以前,万不可冲突,并即停止轰炸为要。”何也严遵手谕,停止了轰炸;并领会到蒋的言外之意,是在给张学良下通牒,若三日之内,蒋介石未能被释放,则武力讨伐仍将继续。蒋介石获释后,何应钦仍坚持主张讨伐张、杨。蒋对何的信任和重用,也未因宋美龄之辞而有所变化。1979年何应钦90大寿,蒋经国在祝寿词中特别称道:“西安事变发生,敬公拥护领袖,号召忠义”,则可谓蒋氏父子对这段公案的一次盖棺论定。

何应钦素有“亲日”恶名,他在事变中的“主战”又长期以来遭到“代蒋”的揣测,于是在评价他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中所起作用时,史学界大都持否定观点,认为他的“主战”对事变的解决只存在消极的影响。其实不然,笔者认为,何应钦在事变中的主战,至少存在两点积极作用。

第一,正是他的主战,客观上从反面增加了事变和平解决的紧迫性,促成了张学良不顾杨虎城等人劝阻,于25日释放蒋介石返宁之举。据张学良回忆:“当时国民政府已经威胁我,不惜以武力与我对抗。我们是为了制止内战而发动的事变,如果再发生新的内战,就不好办了。所以我下定决心,由我个人承担责任,解决事变,立即释放蒋介石”。

第二,日本在西安事变的半月之内,保持“静观”的态度,原因固然有很多,何应钦的“主战”迎合了日本的要求,避免了给日本以借口,显然是其中之一。这在客观上,为解决事变造成了一个相对和平的外交环境。如果日本在事变中乘机而动,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未必有可能。

综上,既知“以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准备乘机发动大规模内战,除掉蒋介石并取而代之”乃是一桩冤案,则依附在此说之上的其他衍生论调,自也只是无本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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