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角井,一个被歌谣唤醒的地方
——浅论刘亮的小说创作

2016-11-22 07:52
绿洲 2016年5期
关键词:刘亮之恋骆驼

王 晖

七角井,一个被歌谣唤醒的地方
——浅论刘亮的小说创作

王晖

十余年前,因为一个中篇小说《博斯腾之恋》,我认识了刘亮,他的此篇处女作在《绿洲》上发表后,很快被《中篇小说选刊》选载。当年那份蓝黑墨水的手写稿,和纵横纸上的气象,让我以为刘亮是个江湖气十足的年长者,见了面以后,才发现原来一介书生,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这个谦卑的写作者,近些年默默地创作了一批有质量、有水准的小说。从短篇、中篇,直到最近完成的长篇,一路走来,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写作姿态。在70后的新疆小说作家群里,刘亮具有很强的语言功力。他的作品无论日久年深、古旧题材的,还是反映当下生活的,均具备稳定的美学追求,文字干净、节制、蕴藉,颇有质朴的美感。

《博斯腾之恋》见证了一段风起云涌的盲流生涯,各种复杂经历的人物汇聚于此,在特定历史时段,在这片草莽江湖上讨生活。土匪、盲流、手艺人、国民党逃兵形形色色之人,流落在与世隔绝的静谧湖区,暗藏着刀光剑影。

这样一个粗粝的题材,刘亮把忧伤的诗意一点一点渗透到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人性的明暗,自始至终被一个幽静而忧伤的鹰笛声绵延不绝地笼罩着,它无形之中形成小说有意味的调性,这种基调使得小说变得优雅,变得从容,语言具有了流水一般的天然顺畅。通篇阅读,作品语言刚柔并济,柔和舒缓的叙事与落拓粗豪的书写有机地交织。小说,语言是第一位的,一篇小说只有故事远远不够。故事再精彩,如果语言粗糙、不讲究,或雕琢、修饰过度,就品味丢失殆尽。严格地说,小说就未完成。哪一个好小说不是让人回味无穷,让人多年以后还能记住某个精彩的细节,记住那些让人心动不已的微妙之处?

《博斯腾之恋》贯穿的诗意的表达,提升了作品的寓意,精妙传达了人性的复杂与幽深,给文本注入了无形的艺术魅力。

刘亮的小说语言质朴本色,精准、有分寸,读着读着,就有心动的地方。他特别擅长景物描写,他的景物描写充满细腻的体验,对自然有一种新颖而神奇的再现,许多精彩的片段,充满动人的诗意。关于这一点,今天大多数小说作者,很难做到。景物描写是横在小说创作中一道迈不过去的难关,高超的景物描写几乎绝迹了,人物几乎是剥离自然环境的。诸多写作者之所以甩掉这一块,是不会景物描写了,即使写了,也比较拙劣,生硬的很。有的作品对风景的描写,伪饰感强,成为拙劣的添加,不能融入文本。其根源,还是缺乏足够的耐心,和辛苦的写作锤炼,笔端失去了与自然对话的魔力。

《博斯腾之恋》今天再读,依然是一篇有显著优势的作品。刘亮没有让《博斯腾之恋》成为一场孤立的写作。《十八站》的出现,是《博斯腾之恋》延续生长的粗壮新枝,这篇小说我认为是目前刘亮小说的代表作。

《十八站》忠实于骆驼客的生活,为了生计远征絶域的故事,作品呈现了三种严酷的现实的表达:写命运坎坷的骆驼客、与骆驼客生死与共的骆驼,骆驼客与骆驼跋涉的十八站。从早到晚,从夜晚到天明,骆驼客行进的铁色峭壁、覆雪的深渊、那令人断肠的九沟十八坡,他要表达的是人的生存与意志,世界上没有任何艰难险阻能挡住骆驼客的双脚。

小说中有一段话:“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重新从记忆中的戈壁荒原捡拾起昔日的歌谣时,嘎老汉,那个在荒原上拉着的骆驼,驱赶着日月的骆驼客早已走完了自己苦难凄凉的一生。他的一生,确实只能用“苦难凄凉”四个字来形容。可奇怪的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除了歌,便只有笑、打趣和逗乐。”的确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高昂的、九死一生与命运的搏斗,更多的是默默地隐忍的生命力。生活表现在作品里的是绵长幽咽、平凡小人物的欢乐与泪水。

《十八站》是一个很纯粹的小说,其出众之处在于,将骆驼客荒凉的人生写得细致入微,出自民间的鲜活、地道口语、古老民谣,骆驼的习性,许多细节令人叹服。作品在原始、粗犷的底色上,回旋着一曲令人沉思的哀歌。

从《博斯腾之恋》到《十八站》《七角井上空的哀歌》等作品,总是贯穿着一些世代相传的歌谣,它们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成为作品一件灵魂的外衣。

刘亮小说的第二个题材是反映七角井当下生活的。

七角井,这个戈壁滩上的弹丸小镇,如今渐入荒凉,窗户洞开的老宅子有的已是麻雀、蜘蛛、四脚蛇的乐园。这个萧瑟的小镇风来风往,昔日红红火火的老工厂在时代变革中黯然消失了,刘亮不能忘怀这个罕有人知的出生地,他是顶着百里风区的黄沙,喝着这里稀缺的水长大的。在他的小说世界里,当下的生活,那些带着小地方开放色彩的生活,如同电影镜头一幕幕重现,一系列反映七角井生活的小说陆续出现,《鼠穴》《西红柿》《皮四家的小卖店》《无处可逃》《哺》等作品都是七角井日常生活发酵出来的产物。

这一部分小说有一个总体特征,就是写出了时代的“痛感”。

《鼠穴》南生和他的哑母,在父亲去世后,生计艰难,有病的妹妹无钱看病。南生之所以被他的老板收留,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南生有一个姿色不凡的哑母,才动了一点恻隐之心。老板的朋友郑天雄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他仅仅处于一种猎奇心理,利用提供工作之便,霸占了那个可怜无助的女人。表面上两个老板为南生家做了一点好事,但他们所要付出的是后来层层升级、越来越不可忍受的屈辱。这篇小说注视着底层卑微的生命,从容冷静地刻画了幽深的人性,反映了社会的阴暗面,展现了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命运的荒芜与无望。

《西红柿》讲的是一个老“反革命”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故事。一个从老家接来,与母亲感情生疏、对抗,不得宠的孩子,她喜欢到孤独的反革命家去玩,在那里,她学到了不少古诗词,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并获得了少有的安宁。他们之间形成了祖孙一样单纯的信赖。然而女孩的母亲无知而暴烈,曲解老“反革命”为老流氓,召集众多妇女极尽能事侮辱了那个无辜的老人,在情急之下,老人为了保住一个小女孩的名誉,把当地家家都有的、炸硝的炸药塞进嘴里点燃了导火索。“整个世界一片死寂!”“整个世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整个世界被妆点成了一片红色的西红柿汁凝成的海洋!”老反革命的结局苍凉而惨烈,他善良的灵魂要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他在道德担当中体现的人格带着血腥的高贵。

西红柿本是那个清贫的年代,老人所能给小女孩提供的最好吃的零食。如今他再次把自己变成西红柿祭献给了小姑娘。这个惨烈的故事包含巨大的现实,寓意很深。横亘在母亲们和老反革命之间的是时代的病症,还是人性的善恶?

《七角井上空的哀歌》哀的是一个龙婆婆,小说将一个名声很坏的龙婆婆,她的晚景,她的一生,一层层细细剥给我们看,让我们坚硬的心、世俗的眼光,在那一曲曲古老的歌谣里,渐渐冰消融化。小说的用心和细致,贯穿作品的悲悯之心,让作品拥有了超拔之感。

《皮四家的小卖店》里英子的妈妈,《无处可逃》中阿平的媳妇,在作品结尾出人意料的反常表现,是令人惊讶的,两个本分女性的出轨刺痛了传统的神经。人性的软弱输给了道德,道德禁忌被生存的焦虑打破了。急剧的社会变革使七角井原有的社会次序、道德伦理发生了改变,世俗人心发生了变化。表面上看,两个传统女性的行为有极大的偶然性,实质上包含了复杂的意味,成为现实无法逃脱的必然。作品没有利用负面的生活来取悦读者不良的阅读趣味,刘亮给我们传达的是面对传统失落的心酸和道德的不安。

刘亮的七角井系列,对待当下生活,他有自己严肃的思考。他的作品具有普世情怀,当他写到一个挣扎于命运夹缝中的人的时候,是与他人一起痛苦,而不是俯视他人的痛苦。他对待人间的一切,包括一匹骆驼,都能准确地体察它与人一样的绝望和伤悲。目睹它的伤悲,而为之悲伤。有爱的人皆伤悲。刘亮的写作有扎根土地的坚实信念,七角井是他写作的出发地,小小的七角井,是个写不尽的大千世界,在西部这个风尘仆仆的偏远一角,刘亮一定会创作出气象更阔大,心灵更丰饶,诗意弥漫而富有震撼力的小说。

责任编辑刘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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