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姥爷

2016-11-25 22:48黄文兴
辽海散文 2016年9期
关键词:姥爷

黄文兴

告别姥爷

黄文兴

“要归队了,再给您磕个头吧。”

望着视我为心肝不求回报毫无怨言如今重病卧床的姥爷,我竟无所适从情不自已,只想用鲁中南地区最古老最原始也是最厚重最真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姥爷了。

姥爷躺在床上,两眼呆滞、浑浊,已暗淡了往日的神采。姥爷得的是胃癌,发现已经是晚期。病毒的侵蚀使他原本丰润的面庞如今枯瘦蜡黄。而自己接到姥爷病危的电话回到老家,在他身边竟还待不了几天,愧疚和自责瞬间使眼泪遮住了视线。

姥爷猛烈地咳嗽起来,痰中有血丝。他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好像知道我要归队,呆滞的目光停留在床头的一只玻璃杯上,剧烈的咳嗽又把他推入了痛苦之中。

来的时候,我带了相机,本想给姥爷再照一张相片,可怎么忍心给他增添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负担。时间仿佛凝滞了,世间的一切也瞬间失去了色彩。我背过脸去,偷偷抹去泪痕,稳定了一下情绪,努力扮出一份笑容,我要正式向姥爷道别,我不能给他留下自己流泪的背影。我要让他知道,外孙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历经风雨雪霜,已拥有了那份坚强和执着,并在本职岗位上付出着奉献着,无悔地履行着一个共和国军人的使命……

迅速离开姥爷的房间,此时天已有些昏黑。岸边的垂柳只是些疏疏的暗影。回视姥爷的住房,沂山的水静静地从房东流过,古朴方正、平瓦带棱的院落堆满了我的眷恋和童年。沿着岸上这条铺了柏油的马路,我迷茫着自己的归宿,任凭车子两旁树影飞逝而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姥爷了。自从姥爷倡议我参军后,两年一次的探亲假便成了他的企盼,他总是要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给我准备礼物,刚开始是一些坚果点心,再后来就是他精心选择的书籍了。

姥爷姓曲名文远,出生于鲁中南的一个村落,相传孔子的老师仓颉就曾生活在那个城市,与姥爷家一河之隔就是东方朔的庙宇,当地文化气息很是浓厚。自幼熟读古书的姥爷算是四里八乡的一个文化人。四书五经对他来说张口即来,对阴阳八卦、太极四象、《六壬》《奇门遁甲》《三合通会》以及古汉语等方面颇有研究。当地人办红白喜事,很多事情都要请教于他。他出过一本《丧礼述略》的书,主要阐述丧事礼仪,其中也包含他对人生过程及其意义的一些阐释。姥爷的毛笔书法非常有功底,尤其是行书,自然率真、从容大方、苍劲有力,亦如姥爷的为人:谦和恭敬、气质儒雅、刚正不阿。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佩服姥爷的才华。姥爷身边经常会有三五挚友,围坐一起,品茶谈天,指点春秋。姥爷家里中堂悬挂的是关公秉烛读春秋的画像,他还经常拜一拜。姥爷多次给我讲三国英雄,讲关公过五关斩六将的勇猛以及败走麦城的教训。从小我就是在姥爷的故事中长大的,什么西汉的司马迁、战国的屈原、唐朝的魏征、明朝的郑成功,他甚至还给我讲了宁可饿死也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姥爷说:“那些人物,不仅是历史的一个缩影,也是民族的传承,从中可以观照一个人的荣辱得失、进退去留。”姥爷的内心深处,无时不涌动着他为之崇尚的英雄情结,虽说只是个舞文弄墨的书生,但我想他更是一个身居乡里、心怀天下的汉子。

好多年前他就推荐我多读 《资治通鉴》《史记》《容斋随笔》等书籍,从中领悟做人处世的道理。可惜这些年忙于应酬和生计,竟没有按他的吩咐去研习。及至多年后,姥爷的话依旧在耳旁萦绕。于是我买来了一套294卷的《资治通鉴》。与其是说自己在与古人对话,求学问教,不如说是在完成姥爷的一份心愿。

姥爷的病已经到了国内外任何治疗手段都无济于事的地步了,病毒已扩散到了他全身每一块肌肤中,留在世间的光阴只能以分秒倒计了。

中秋节时,我曾给母亲打电话,想给姥爷买几盒最好的月饼寄去,母亲在电话中说,他已经吃不消了。前两天,母亲在电话中告诉说,姥爷已经开始昏迷了,几个舅舅都暂时放弃了工作陪伴着姥爷,子女们轮流在身边24小时护理。我知道姥爷不久于人世了,泪如泉涌,以至于电话也没能打下去。

姥爷即将离开我们,我却不能床前尽孝。漂泊在外的游子,长夜难眠,茶果无味,思念、内疚和孤独日夜挥之不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活中的恩恩怨怨,都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烟消云散。或许有的人留下点思想、文字,但更多的作为普普通通的人,恐怕只有清风明月以及儿女和亲友的思念。生命既然如此短暂,人与人之间是不是应该更加宽容豁达?善待生命吧,善待你所拥有的一切,面对上苍对我们的恩赐,我们不应该有任何的亵渎和懈怠,也许这样,我们的生命会更精彩、更自然、更有意趣。

写下这些文字,送给姥爷,伴一声低泣,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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