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路缀满梦

白阳

锦瑟年华，那是你正当的韶光。你在这滚滚尘世走走停停，辗转徘徊了十多个春夏秋冬。你游走在沉默的微光里，在被歌声穿透的岁月里，在寂寥无边的深夜里，在旧时光阴影的每个角落里。你沉思，你知道自己的孤独。

你的性格是明媚与阴郁恰如其分的结合。你微笑时也许并不快乐，流泪时也许并不哀伤。你叹息，你感慨，你知道自己的青春正在渐渐苍老，无处安放，像“小四”的那句话：你在阳光下乐天，在黑夜里疼痛。

白天。你笑容旖旎毫无倦容。你沉迷于豪情万丈、令人热血沸腾的句子，耽溺于那些风云诡谲的传奇往事，迷醉于如诗如画的远方风景。你渴望旅行，渴望流浪，渴望到“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塞北，到巍峨险峻、雪卷冰封的藏区，到黄沙漫天却纤尘不染的撒哈拉。你的心灵燃烧出火焰，这火焰为你照亮远方的黑暗。你勇敢而无畏，自信又果断，你无所怀疑，你渴求自由。

黑夜。你站在昏暗老旧的阁楼里，光着脚踏在木制的旋梯上。冷硬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空洞且孤寂地微笑着，任凭空气慢慢腐烂，撒满了大把大把的寂寞，任凭思绪中的黑色暗潮汹涌而至，淹没了你低微的歌声。你站在窗前眺望这座麻木的城市，看着无数的霓虹灯试图撕裂黑夜的宁静安详。你俯视着众生如同蝼蚁一般缓慢爬行，跌跌撞撞。有时你也会走在昏黄惨淡的路灯下，看着行人行色匆匆的漠然的脸。此时你的心仿佛被二十世纪在西方诞生的存在主义填满。你发现这个世界空寂而荒凉，你希望灵魂生出双翼，带你飞离这个破碎的牢笼。

“寂寞的孩子在风中渐渐长大了。”你经历了许多，仿佛变得深谙世故，内心的不安与挣扎渐渐被风尘所湮没。你还是喜欢一个人走夜路，在浓稠得如化不开的墨一般的黑夜，惨白的月光瑟缩在乌云背后，冷风划过你苍白的双颊。你独自一人静默前行。每当有熟识的人经过时总能兴高采烈地露出宜人的笑容，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寂寞。

你已跨入成人时代，不再是对这一朵浅荼蘼轻柔颔首、巧笑嫣然的少女了。你也回不去那么禁锢那么美好的似水年华。你变得更加麻木，枷锁更加沉重，桎梏更紧。你来到了更大、更繁华也更荒凉的城市工作和生活。那里的夜晚挤满了嘈杂的乐声和绚烂的霓虹。你被生活所困，心中的纯净向往被巨大的社会挤压得扭曲变形。但你不能将它遗忘，不能将它像埋葬往事一样埋葬在回忆中。你仍孤独，尽管有那么多的朋友，可你孤独不改。孤独不是孤单，它是与生俱来的，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影响。孤独是最清澈无边的绝望。

你拥有一份普通又大众的工作，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地穷忙着，像钻入某个怪圈。最让你厌倦的是这样没有自由。小时候总幻想长大了就会自由，长大了又告诉自己，再等几年，再等几年就会自由。仿佛世人总是这样碌碌无为地等待救赎，就像是在“等待戈多”，这永远飘渺虚无的希望勉强支撑着一个个荒诞无依的生命体。你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却又无可奈何。你幻想在一个毫无拘束的世界里驰骋，却只能在每个寂寥的夜里发出沉重的叹息，任凭这叹息在空气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于是你把对幻念的执着转化为笔下的苍凉。你读了许多文字，写了许多文字，却从未将它给任何人看，任那份苍凉积郁于心底。你写的尽是伤痛彷徨的文字，像你读到的那样。你痴迷于那份颓废绝望的基调，像杜拉斯的《情人》、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你爱文字，因为孤独，因为文字懂你。

你的性格天生便与别人不同，与身边的世界格格不入。但内心深藏的桀骜孤高被掩埋在亲热大方的态度下，眼神中的阴郁敏感被阳光爽朗的笑容代替。只是将所有无比荒杂的心绪寄托在一隅蓝天上，你时常仰望那里，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离。偶尔露出伤感的神情，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时间久了，别人把那个为迎合世界而创造的自己当成真正的你，就连自己也这样以为了。直到有一天你才突然惊醒。

你惊讶的望着四周，终于真正地意识到了自己该走的路。不，你不能永远拘泥于一个小小的方框中，你生来就是自由奔放、不受拘束的，你想：走吧！你爱听金属，常听夜愿的《Away》，也看过爱丽丝·门罗的《逃离》，而这次是真的要走了，要逃离了。你总是有着旅行的幻想，现实告诉你一切的基础是钱。所以你艰难打拼，总安慰自己，有了钱就可以摆脱这样的生活。所以你感叹，人生真难，自己所追求的一方田地是如此地难以得来。这时你才发现你错了，要挣脱真的不难，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威廉·布兰克说，一刹那便是永劫。他是对的，一瞬间，真的可以翻天覆地。

一瞬间，你开始旅行。你收拾行李，背上行囊。义无反顾。你行走在路上，用梦描绘着浪漫传说。你摘下面具，真正做回你自己。以往只有你独自一人面对自己时，你才是真正的自己。现在你不需要伪装给人看了，他们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已，就像你只是他们的过客。你的旅行箱装着你的灵魂，你与它四处流浪。只是你仍未摆脱孤独，以前你总以为孤独是因为没有自由，但如今你四海为家，无论去向何方，孤独总是如影随形。你更爱写字了。

会有人读到你文字印成的铅字，想见见你。这时你又不由自主地戴上面具了，简直无法控制。他们因此而惊异，无法想象写出这样忧伤文字的人竟有这样阳光灿烂甚至八面玲珑的笑容；然而他们又看到了，你偶尔露出的落寞眼神，看到你不经意露出的苍凉姿势，他们明白了，也就沉默了。你朝他们无所顾忌地挥挥手，又要继续上路了。

你在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人和事，都成了永远的过往云烟，那天上人间的携手，注定了只是一段曲断弦伤的往事。但是却永远地铭刻进心里。那些事你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是你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也学不到的东西。它们才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最宝贵的财富，最美丽的风景。

就这样时间一日一日地流过。你日日看光从指尖悄然滑过，感受那种温热微醺；夜夜听风的低语，在你耳边倾诉远方的消息。你读诗，也写诗，把它们一路上都寄给了风尘星子。许多事情越看越淡，笑容也愈发恬静安然。就这样你看着流年的辗转轮回，不知不觉青丝开始爬满了银华，眼角添了岁月的痕迹。你深深地叹了口气。走了这么多的路，是该歇歇了。对故土的思念牵动着你往回走。你曾看过许达然的《如你在远方》，你为那个结局，远方的人回到了原地而迷惑。但现在你终于明白了。生命需要回归，灵魂需要找到归宿。你回到了面目全非的故乡，尽管没有人再认识你。但你无所谓，感慨与怀念之外，更多的是超然敛怀。故乡的样子变了，但回忆还在，精神还在。你就这样在怀念与超然中慢慢地闭上了眼，一年又一年地在沉寂中度过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然后，悄无声息地死掉，埋葬在故乡的土壤里。那简单的墓碑在暗夜中静静地、沉郁地肃立着，不会有人知道，这墓中之人的故事。

你就这样在超脱中离开尘世，去往另一个世界，一个美好的乌托邦。

终于你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