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中的挑战和机遇

2016-11-26 00:35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
领导科学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 金灿荣



中美关系中的挑战和机遇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

中美关系是一个很热的话题,很多朋友都有自己的看法,对中美关系当中好多问题见仁见智,现在观点非常多元。

中美关系说起来有200多年历史了,我们的商业关系起源于1784年一条船,这一年有一条叫“中国皇后号”的船,从美国波斯顿出发到广州,历时一年多,回去了以后它的利润是500%,从此留下了中国市场神话。我们的政治关系起源于1844年《望厦条约》,双方政府第一次接触后,开始有政治关系。

最早到中国来的主要人员是两拨人,一拨人叫传教士(Missionary),这帮传教士来了以后就带来一个遗产,叫传教士心理,传教士心理在今天的具体体现就是美国非常关心中国的人权,因为传教士带给美国一个讯号,中国人非常勤劳、聪明、智慧,但是很奇怪,中国人不信上帝。因为美国是商业民族,他想给你好处一定要回报,他们认定上帝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聪明智慧的中国人,不相信上帝的中国人,带到他们家的上帝那去,这就是传教士心理,然后政治遗产就是对中国的人权永恒的关注。

那么第二拨最早来的是商人,商人在中国获得巨大利益,就留下了一个中国市场神话。中美关系的朋友经常会列举一个例子,1961年美国加尼福尼亚州的一位参议员在国会有个发言,发言有一句名言说“如果中国人的袖子伸长一寸,就够曼彻斯特的纺织机开动一个世纪”。英国曼彻斯特是当时纺织业中心,只要中国人需求稍微涨一点,就够他们忙的,说明了中国市场的潜力特别特别大。

这两个东西是理解美国对中国态度的关键,一个是关心中国的人权,第二个是离不开中国,有个中国市场神话在那。

从中国角度来讲,我们对中美关系记忆是很复杂的,我们有负面的记忆,如“鸦片战争”,美国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其实美国是助威的。另外一个痛苦记忆就是“八国联军”,美国是参与“八国联军”的。

但中美关系很复杂,我们之间也有一些让我们留下美好记忆的东西,有正面的记忆,有些记忆又很难说正面、负面,比如说1872年中美签了一个东西叫做《蒲安臣条约》,这个条约就非常奇怪,蒲安臣是原来驻华公使,他跟清政府关系不错,所以他任期到了以后,清政府就邀请他留下来,作为中国代表团的团长,然后遍访欧美,带队跟很多国家签条约,其中跟美国签的条约就叫《蒲安臣条约》。

说明当时清政府对西方诸强当中的美国印象可能还可以,信任还可以,才有了蒲安臣使团,才有了《蒲安臣条约》。然后从当时的翻译来讲,我们把美国UnitedStatesofAmerica翻译成美利坚合众国,简称美国,大家想想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好感在里边。

另外还有一个复杂记忆叫“门户开放”,还有“退还庚款”。对“门户开放”和“退还庚款”这个事情我们现在评价有点复杂,八国联军占领了北京以后,当时确实有一部分人想瓜分中国,美国在里面是采取反对态度的,他的建议还是维持中国的行政体系完整,就是维持清政府的存在,让清政府来主管中国,为列强服务,这是美国的思路。这个思路当然是从美国利益出发的,但是客观上讲比俄国、德国、日本那种赤裸裸瓜分中国的政策还是要好一点。然后他强调说你们可以各国留你的势力范围,但这个势力范围在经济上让大家都开放,相互开放,所以就有个“门户开放”政策。

另外“退还庚款”,当时的伊利诺伊州大学校长就曾给总统写信,说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国家,未来还是很有前途的,中国的希望在年轻人身上,谁能够抓住中国年轻人的心,谁以后就能够主导中国。大家一定要清楚,这笔钱从法理上讲是有问题的,因为它是不平等条约的产物;第二个这笔钱是中国人的,美国只是把它根据不平等条约拿到这部分款的一部分退还给了中国。美国政府就同意了,钱退还以后,其实是指定用途的,就是成立了留美预科班,即早期的清华大学。所以,这几个事《蒲安臣条约》、“门户开放”“退还庚款”,它是一个很复杂的记忆,里面掺杂着正面、负面多种情绪。

美国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联系。在抗战以前美国和中国共产党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抗战开始后,美国有个国家战略,叫keepChinainwar,美国参战以后确定了一个大目标,叫“先欧后亚”,美国的主要部队,主要的资源投入欧洲战场,先击败法西斯德国再说,完了才是中国战场。中间就有一个时间差,蕴含着很大危险,那就是它全力以赴打法西斯德国的时候,如果中国这边失败了,让日本腾出手来了,那么日本就会往北进攻西伯利亚,往西进攻印度,往南就进攻澳大利亚了,那整个战场局面就很危险。

为了避免发生这个情况,就有一个战略叫keepChinainwar,让中国坚持抗战,鼓励各个抗战力量抗击日本,这时美国发现中共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抗联、华南游击队是比较坚决的抗战力量,于是在抗战期间美国派出了一个很小型的代表团,有军人、外交官,有个著名的外交官叫谢伟思,到延安考察去了,这个使团叫迪克西使团,这就构成了美国官方与中共最早的接触。

迪克西使团这帮年轻人一开始没什么意识形态,去延安以后感觉延安的气氛比重庆好,清廉、活泼、精神向上,意志坚决,很有生机,不像重庆那么复杂、腐败,所以迪克西使团的人后期大部分都是非常亲共的。抗战期间,中共和美方民众的接触有一个代表就是埃德加·斯诺,他访问延安之后就出了一本叫《红星照耀中国》的书,我们把它翻译成《西行漫记》。还有像史沫特莱,也是一个记者,史沫特莱写过一个《朱德传》,写得非常好,充满了感情。埃德加·斯诺和史沫特来等对美国公众的中共印象起了很好的引导作用,所以民间还有官方其实接触印象都非常好的。可以说抗战时期中共和美方的接触总体上留下的印象都是非常正面的。

毛泽东跟美国这些民间人士、官方人士的接触中,对美国的成就,包括其科学、民主也非常崇尚,应该讲叫TheFirsttouch,最早的接触还是不错的。但是很可惜,第二个阶段就出问题了,第二个阶段就是解放战争阶段,解放战争阶段一开始美国是调节,希望国共不要内战,然后建立联合政府,应该说这是美国当时真心希望的,所以派了二战期间的总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到这里来调停,调停时间很长,一年多。因为复杂的历史原因,最后调停是失败的,然后1946年内战就爆发了。

抗战结束的时候,中共19块根据地有多少人口呢?1亿人,军队100万,民兵500万。当时全世界的总人口也不到30个亿,毛泽东控制的1亿人是个什么一个概念?搁在世界上也是个大国,人口就相当于今天印尼的分量,绝对不应该小瞧。

另外中共是在及其艰苦的情况下执政的,这19块根据地并不连着,能把根据地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保持了,而且还能战斗,中共的执政能力多么强,是非常强大的一支力量!

因为复杂的历史原因,最终内战没有避免,美国调停失败,内战爆发以后美国就选择了和国民党站在一边,当然就跟中共敌对了,所以其实良好的一个抗战期间的合作关系,就变成了解放战争期间的敌对关系。

我的一位北大的老师和美国著名的中国学家叫哈瑞哈迪,他们共同编了一本书就叫《失去的机会》。大意讲的这样一个情况,就是1949年4月23日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军解放南京的时候,当时除了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没有走,其他所有的大使都跟着蒋介石去广州了,包括苏联驻华大使罗申都跑了,但是司徒雷登没走。这是很有意思的信号。

周总理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战略家、外交家,他很敏感,觉得这有点意思,总理就派出黄华先生去拜访司徒雷登。黄华毕业于燕京大学,司徒雷登当时是燕大的校长,创始人,黄华是他很喜欢的学生之一。总理请示过主席以后,就让黄华先生以学生的身份去拜见老师,不谈官方身份,就是我看老师来了,但是带的礼物有讲究,这是毛泽东的礼物,毛主席让我来看你,这很有意思。

司徒雷登当然很高兴,师生见面,但是师生叙旧之后就谈正事,正事的结果就是黄华先生代表中共领导层和司徒雷登先生定了一个五点协议,根据这个协议司徒雷登将北上,到北京见毛泽东主席,商讨和新中国建立某种正式的关系,商讨这么一个情况。

这个信息美国国务院知道以后,就发电报严令不许司徒雷登北上到北平,这是美方的官方反应。苏联这边也知道了,马上就派出当时苏联政治局管外事的政治局委员叫米高扬到中国来见毛主席,当然是严词的警告,不许中共与美国接触。然后毛泽东就写了一篇比较刻薄的文章《别了,司徒雷登》,这个文章的背景是这么来的。

所以有一些学者就在探讨,是不是当时有一个失去的机会,多数人的观点是这样的,鉴于当时美苏对立的冷战结构,鉴于当时国共两党你死我活的血腥内战的状况,这种个人努力可能最后也是无劳之功,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在解放军占领南京之后,中美仍然是有某种官方接触的,但是很可惜这个接触无果而终,所以就成了一个历史遗案,有些学者认为当时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导致正面的后果,但是更多的人认为当时的历史总态势决定了这种接触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在Thelostchance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新中国与美国的关系。新中国首先是经历了一段与美国的敌对时期,这个就是1949年到1972年,这个期间我们还发生过流血的冲突,包括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当时世界号称处在冷战时期,可是在中美之间那可不是冷战,而是热战,美国在亚洲卷入了两场战争,朝鲜战争、越南战争,而且结局对美国都不利。

当然历史有一点吊诡,苏联人认为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的武器起了作用,朝鲜、越南认为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的人起的作用。但是我觉得都不客观,没有中国,这两场战争他们都赢不了,这是很肯定的。我不否定朝鲜、越南人民的贡献,两国人民都付出了巨大牺牲,但是要没有我们长期的援助,他们肯定是被打败的,朝鲜已经是个例子,是我们去救了他。很肯定的讲,这两场战争中国是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但是后果就是中美敌对很厉害,在整个共产主义阵营里面,好像美国对我们的敌视要超过对苏联。中美关系复杂很有意思的就是我们两边公开在那打,可是在华沙、在日内瓦双方大使还在接触在谈。大家知道以前一个老外交家王炳南先生,他写过一本书叫《中美大使会谈九年纪要》,就是指中国在波兰华沙保持着九年的谈判,这边在打仗,那边的谈判没有停,说明两家外交还是很成熟的,技巧也不错。

而且中国通过谈判还是很有收获的,比如说通过日内瓦和华沙谈判,我们把钱学森要回来了,没有钱老,我们的很多计划,特别是导弹这个计划启动会很困难。钱学森回来以后,中国的战略力量就开始启动了,非常伟大的事情。

这就是新中国和美国在1949年以后第一阶段的关系,表面敌对,而且有热战,应该讲中国结果还不错,这两场战争都让美国无功而返,应该讲美国对中国的内在尊敬跟这两场战争是有关系的。保持一定的有限接触,这个接触还能够得到某些正确积极的成果,中美关系的复杂性在这个阶段就可以看得出来。

中美关系的重大变化就是1972年2月底尼克松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访问,签署了《上海公报》。当然尼克松访华以前有基辛格秘密访华。尼克松访华被西方媒体叫“改变世界的一周”,也叫“跨越太平洋的握手”。它让新中国与美国的关系彻底改变,从敌对走向缓和,以至于走向了正常化,这个访问非常非常重要。

双方签订的《上海公报》在世界外交史上是一个很独特的公报,一般的公报都是这样,双方尽量回避分歧,然后列举,说我们有哪些共同点,我们在这些共同点上合作。《上海公报》不是,它上来就讲中国和美国在如下问题上是不同的,列举的不同占了公报整个篇幅的三分之二,列举完了以后再说尽管有这些不同,有一件事在抵抗苏联霸权主义方面我们要合作,这是非常独特的一个文件。但是它是很正面的,对此后的中美关系发展总体来讲提供了非常好的作用。

当时美国跟我们缓和有三个动机,第一个就是对抗苏联,美国在冷战刚开始的时候是有很明显的优势的,军事上美国单方面垄断核武器,经济上块头大。但是到了60年代末,苏联的战略力量跟美国拉平了,另外其他方面的常规力量也有点增长,所以美国开始跑到非洲、拉美去扩展势力,美国感到压力了,感到压力以后它需要借助某种力量来制衡苏联。这个时候就发现中国的价值了,因为中国跟苏联原来是盟友,60年代开始出矛盾,到了1969年竟然发生了珍宝岛边界冲突,进入敌对关系了,美国知道中国再穷也是一个天然大国。

何况中国在主要战略力量当中是非常独立的,像欧洲、日本已成为美国的盟友,美国不需要再和他们花力气了。但是中国不一样,中国是非常独立的,而且是非常有力量的国家,他把中国拉过来,整个美苏对抗的游戏就对美国非常的有利了。中苏弄到一块,两家占据中亚大陆的心脏地带,往外施加压力,美国是不堪其负的,但是中苏一分裂,美国如果要把中国拉过去,苏联立马危险可见,整个战略就会改变。

再一个是历史学家谈的不多的,这又跟美国要撤出越南有关。到了1969年的时候,尼克松上台,上台以后他直觉越南这个地方是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不是说军事上没有能力,主要是发现在越南打下去战略方向不对,这个地方其实是没有战略价值的,主攻方向还应是苏联那边。所以他说在越南分散牵制了美国这么大的力量,战略是失误的,所以1969年他产生了退出越南的想法。

但是他面临一个国内政治困境,因为当时60年代美国国内,特别是华盛顿圈子存在了一个愚蠢的共识,叫“多米诺骨牌理论”,这是50年代出现的,一直延续到60年代。什么叫“多米诺骨牌理论”呢?就是美国的经营层愚蠢地相信共产主义阵营是一个整体,总部在莫斯科,然后亚洲的总支书记是中国,然后下面有一个支部书记是越南,越南管着印支三国。

如果在越南这里我美国挡不住,然后越南把印支三国统一,进而把整个东南亚统一了,共产主义这个潮流我就挡不住了。直接跟中国抵抗他说不行,我搞不赢他,因为朝鲜战争已经证明了,但是我至少越南这里能挡一下,于是他就借助越南内战,要在越南这个地方阻止共产主义潮流的囊括。

当然历史证明,这个判断根本就错了,因为共产主义阵营不是铁板一块,中共是独立于莫斯科的,特别是毛泽东独立于斯大林之后的赫鲁晓夫。越南的党也是非常独立的,胡志明在的时候,他也是非常独立的,而且中共和越南党是有矛盾的,就是越南党一直想统一印支三国,建立印支联邦,中国对此坚决反对。

我们当时和美国缓和邀请尼克松来访有三个动机,第一个跟美国一模一样就是对抗苏联,1969年3月的珍宝岛之战提醒了中国,战争的过程告诉我们苏方的军事优势非常明显,真正的全面打下去,我们是有困难的。1969年3月的珍宝岛冲突我们也没有吃亏,但那是很小规模的战争冲突,毛泽东知道自己实力不如苏联。怎么办?以夷制夷,当然最大的夷就是美国,这样一来我们的安全环境就好很多,有美国的外援,我们对抗苏联的本钱就大多了。所以我们第一个动机跟美国动机一模一样。

第二个就是要进入主流国际社会,事实上这个目的也达到了。基辛格秘密访问以后,回去以后就是宣布尼克松访华,一宣布很快我们就进联合国了。

第三个动机有点复杂,就是台湾问题,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尼克松回忆录讲了这么一段话,尼克松跟毛主席握手,然后接着说,主席,很高兴见到你,我跨越太平洋的这个握手,全世界人民都高兴,结果毛主席回了这么一句,他说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不高兴,那就是老蒋。这很有意思。但是大陆与美国的和解,拥有了对台湾某种政治优势,这是第三个动机。

应该讲,从历史时段看,美、中双方三个动机全部实现了,美国跟中国好,立马陷苏联于战略不利境地,然后美国顺利撤出越南,基辛格和越南总理当时还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中国后来心态也好一点,就开始改革开放了。从那一天开始战略优势就往我们这里偏移。

这个时期中美关系还有额外的收益。第一,自1972年中美和解到现在,东亚地区就是非常和平稳定的,这很不容易的,东亚地区其实地缘矛盾非常多。一般认为世界上有三个和平区,一个北美,一个澳洲,然后就是西欧,其他地方老打仗,当然现在看来不对,其实是四个和平区域,第四个就是我们东亚,东亚矛盾重重,竟然从1972年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大的军事冲突。

这里面贡献最大的就是中美和解,平心而论,中美和解当中如果说贡献大还是我们贡献更大一点,中国还是真的追求和平发展。如果中国的脾气跟俄国一样,那这个地方肯定很多冲突,就已经打过了,好多乌克兰事件早已经发生过了,好多克里米亚已经给拿回来了。但中国基本上是很克制的,因为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和平发展。

所以这就给东亚地区的繁荣提供了前提,因为这个地方国与国基本上不打仗,大家可以排除大国冲突,因此国际资本就有信心,就过来了。否则这个地方会很乱,像非洲、中东、南亚、拉美,人家的资本不会过去的,正因为这个地方和平是有保障的,所以资本都往这个地方跑。因此,我认为东亚和平的真正支柱是中美战略合作,中美战略合作的价值高于美国的联盟体系,这一点我们要反复跟美国人讲,因为现在美国人认为东亚和平就是他的联盟体系造成的,他低估了中国。

历史告诉我们如果中美关系不好,你联盟体系再强大,东亚这个地方也是会有战争的,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发生不就是这个情况么?那个时候美日同盟比今天还铁,今天他们其实还是有一点矛盾的,韩国现在是在中美之间骑墙,以前韩国是没有选择,就是美国小跟班,一点选择都没有。所以中美和东亚地区应该清楚看到,中美合作的战略价值对地区和平的作用远大于美国联盟体系,这个道理我们要反复跟美国人讲,因为美国人现在在迷失中,他跳不出来。

第二,就是美国赢得冷战,这个是美国都没有想到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中美和解是美国赢得冷战的一个重要外部因素。从70年代开始,外交上的战略调整使美国最后赢得冷战。

首先应该是60年代末,1969年尼克松发表了一个关岛讲话,在关岛讲话当中他提出了很多主张,其中最重要的主张就是提出来了五大力量中心说,因为1969年大家都是说世界上是什么格局?两极格局,苏联与美国,别的国家都不足数的,尼克松突然说不对,除了这两极,还有三支力量非常厉害,一个中国,一个日本,一个欧洲,突然出现叫五大力量中心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创新。

因为跳出两极对立说,提出五大力量中心说,美国就主动了,因为在五大力量中心当中有两个是他的兄弟,日本和西欧,还有一个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就是中国,如果五大力量中心说大家接受了,然后他也把这五个力量当中的三家拉到他这一边,那么美苏的游戏就彻底变了,原来是一对一,现在变成了四对一,这是不是一个重大的战略创新,非常了不起的。其次帮美国赢得冷战的人应该还是吉米·卡特,卡特提出了人权外交,切断了与很多右翼政权的联系,让美国获得了某种道德优势。然后就是里根,他让美国恢复了信心。美国在外交上获得了优势,赢得了冷战,其中最关键还是尼克松。

总之,在冷战竞争长达半个世纪当中,美国最终获胜,跟中美和解还是有关联的,这算是个额外收益。

中国是中美和解最大的受益方,因为中美和解,中国就可以改革开放了。我认为有这么一个理论,叫现代国家成长三部曲,一个现代国家的成长一定是有个三部曲的,这就是一个新生政权建立起来以后,第一步是要寻求安全。然后寻求发展,发展差不多了就要寻求国际地位。

用老百姓的话讲第一步要活着,第二步我要活的好,第三步我要活的有面子,有地位。把这个东西套过来应该是这样的,毛泽东时代新中国主要的任务就是必须让新中国活下去,所以在这个阶段有些措施必须要做。因为现在我们离毛泽东时代比较远了,中国今天在国际上是非常安全的,我们其实不必怕谁,我们今天已经过了那个时代,所以我们就会觉得毛泽东有些行为不可理解,但是站在毛泽东那个时代,他的任务就是让新中国活下来,因为内部外部都真的有人要颠覆新中国。

到了邓小平时代,中国安全问题解决了,所以我们可以集中精力搞发展。发展了30年我们的经济总量世界第二,到习近平时代这个时候我们中国就有条件在国际上讲讲地位、尊严、面子问题了,所以现在大谈软力量,它是一步一步过来的。所以大家一定要从历史角度评判历史人物,毛泽东时代就是解决安全问题,邓小平就是解决吃饭问题,到了习近平时代可以考虑解决国际地位问题了。或者现在网上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毛泽东要解决新中国不挨打的问题,邓小平解决不挨饿问题,习近平要解决不挨骂问题。

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有一个转换,它不是一下,一夜之间转换,它是慢慢转换,其中有一个转换的环节就是中美和解,没有中美和解,应该讲就是在毛主席这么伟大的人物心中也是不安全的,就很难转向经济建设。1972年中美和解,导致了1974年四届人大周恩来总理代表党中央提出来工业、农业、国防、科技四个现代化的号召。而“四个现代化”的目标一提出,中国整个社会的目标就从阶级斗争往现代化转移了,这个时候极左的荒谬性就显现出来了,然后就有了粉碎四人帮,结束极左的这种政治行动,就有了三中全会,战略中心转移。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讲,没有中美和解,也没有改革开放。要算历史大账,中美和解最大的赢家是我们中国。

但是在台湾问题上我们老吵架,因为美国就觉得他对台湾有义务,要我们放弃解放台湾这个说法,放弃武力。中国说这是我们家主权的事,所以我们不放弃。美国说那我就不放弃干预台湾,所以就吵架。苏联是中美的合作点,台湾是吵架点。

另外中间有一个变量,就在这个期间发生了五角大楼文件事件,尼克松被弹劾下台了。福特接任,但他是很软弱的一个人,中美关系就停滞了,后来比较幸运就是卡特上来,卡特上来以后正好苏联入侵阿富汗,这个时候就促使中美建交。这是一个阶段,先缓和然后到建交。

但是很快就遇到麻烦了,1980年美国选举,共和党罗纳德·里根当上总统。里根上来以后说与北京建交有效,但我们能不能搞双重承认,然后我们就有了一系列斗争,斗争的结果就是《八一七公报》,于是中美关系就有了三个公报,《上海公报》《建交公报》《八一七公报》。

1982年中共十二大的时候在外交政策部分,根据邓小平的提议,中国提了一个新词叫全方位外交。全方位外交一改此前的结盟外交,我们50年代跟苏联结盟,60年代中苏在面上就闹翻了,但是我们跟几个小朋友在结盟,阿尔巴尼亚、越南,70年代我们跟美国实际上是准盟友关系,所以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是结盟的。不结盟的起点就是中共十二大,即全方位外交,从此中国就不结盟,今天我们也是不结盟。

里根后来意识到苏联还是最大威胁,需要继续与中国搞好关系,于是马上转过来跟我们进行安全合作。所以80年代那一段时间,中美安全合作是不错的,有个证据就是这样,中美当时在我们新疆共同搞一个监听站,监控整个中亚和西伯利亚那一带苏联的军事情况,双方可以在最高级战略层面上进行情报分享,可以想像当时信任是不错的。

80年代的军事合作,是新中国与美国交往历史上最好的。

中美关系1989年,有所转变。1990年到2001年,这个十来年是比较困难的。第一次海湾战争后,就形成了美国的一超独大的地位。冷战的格局是两极格局,冷战以后的格局叫什么?一超多强,一超多强什么时候确立?就是美国干净利落的赢得了海湾战争。

另外就是台湾问题又突出了,因为蒋经国先生去世前一年启动了台湾民主化,美国对他评价很高。很不幸,虽然老布什赢得了第一次海湾战争,但是因为经济不好,另外还有第三者捣乱,叫罗斯·佩罗,他跑出来竞选。他一竞选就把老布什的票给分了,结果就把克林顿送上了台。克林顿这个老兄特别关注人权,然后就把人权跟中国的贸易地位挂钩,中美关系吵了好长时间。

“9·11事件”悲剧发生以后,对美国冲击非常大,由此改变其战略思想。江泽民主席第一时间发出慰问电,中国外交部也做得不错,我们抓住了这个机会,表达善意,然后中美关系就又变了。

从1990到2001这个最困难的时间就结束了,2001到2010年又是不错的一段关系,这个基础就是反恐,另外一个基础就是台湾问题。台湾问题原来老是冲击中美关系,但是在2000年之后陈水扁执政,他瞎搞,冲击两岸关系,美国觉得有点危险,美国总统小布什把反恐抬的特别高,反恐是美国最大的需要,因为美国需要中国帮忙。除了反恐中美还可以合作,在制止陈水扁的台独冒险主义方面,中美也有合作。

包括这个期间中国抓住了机遇,迅速崛起,从2001年到2007年中国对外出口增长每年是20%以上。

2008年美国发生华尔街金融危机,到了2010年的时候就出现了两个东西,一个叫G2,就是中美共治的世界。中国首先拒绝,我们不搞G2,美国犹豫了几天,后来政府出面说没有这个事,没有G2。美国在犹豫的时候日本和欧洲就说你要跟中国搞G2,我们在哪呢,所以G2大概是从2008年到2010年在媒体上存在了一段时间,现实没有了。

但是现实留下了一个东西,中国的崛起加上美国金融危机,出现了一个新东西就是G20,G20的出现应该讲是中国崛起加美国困境的一个产物,G20取代G7是世界格局变化的一个必然结果。因为有G20的平台,中国的发言权就大一点,90年代的时候,其实以美国为首的G7是世界上决定性政治力量,每年世界上重大的事件都是他们定的。在当时90年代中国的发言权是非常小的,某种意义上讲日本的发言权比我们还大,因为日本在G7里面,G7实际上是世界权力结构当中的政治局,真正的决策都在那。

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就变了,因为美国有困境,要我们帮忙,帮忙就得交换,交换的结果就把政治局扩大了,从G7变成了G20,于是我们就进政治局了。然后中国的分量就决定了我们不进去则已,我们一进去就是党委副书记,中国的地位就上来了。

总之,中美关系从建交以来这几个阶段都是有困难的,相对来讲1990到2001年是比较困难的,2001年到2010年是比较好的。2010年到现在中美关系进入到最新的阶段,这个阶段是比较复杂的,因为2010年开始中美关系就进入到有人说的修昔底德陷阱了,因此战略怀疑就上升了。

大家都知道西方有个历史学家叫修昔底德,他的地位跟我们的司马迁的地位是一样的,是希腊城邦时代的一个历史学家,他写过一本书叫《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这本书专门研究希腊城邦当中最强大的两个城邦雅典和斯巴达为什么打起来,打了半个多世纪,把希腊文明彻底摧毁,让北方一个蛮族马其顿得到了机会,占领整个希腊,他就研究这个悲剧。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新兴大国和守成大国必有一战,矛盾无解,后人就把他这个结论叫做修昔底德陷阱,那么此后的西方历史就不断的再重演这样一个历史。

很不幸,在2010年中美就进入这个结构,这一年世界银行就认定中国的GDP超过日本,世界第二。更厉害的是这一年中国的制造业总量超过美国,世界第一,同年发电量超过美国,世界第一。一般媒体人就关注头一个数字,中国GDP超过日本,世界第二,战争战略家都知道更重要的是后面的数字,中国的制造业总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

美国自1894年GDP世界第一以后,曾经面临了三个对手,分别是德国、日本、苏联,那么这三个对手都有一个瓶颈没有突破,就是制造业到达70%的时候,美国就集体总动员,把他们整趴下了,美国这个国家本质上是非常现实、脑子很清楚的,知道对于一个现代国家来讲最重要的力量来源就是你的制造业能力,有强大的制造业,一定有强大的军事,有强大的军事,就有资格PK世界领导权,所以美国一定是盯对手的制造业。

中国坚定不移的搞制造业,最后竟然实现了这个奇迹,我们制造业总量不仅突破了70%这个坎,2010年我们超过了美国。到了2014年中国的制造业总量是美国的140%,这是中国在世界上讲话的底气。

2010年是中美关系的转折点,GDP我们第二,制造业我们第一,这个时候美国就担心了,可以说2010年是美国战略界的一个怀疑之年。当前的中美关系的定位应该是这样,它首先是中国外交的最大课题,与所有其他国家的关系相比,处理好中美关系是最重要的,中美关系稳定,我们一半的外部挑战就减去了。

第二,中美关系仍然是未来中国现代化的最大外部因素,一般来讲中美关系好,我们就有安全感,就放松,放松以后就比较宽容,我们的政策自由度就比较大一点。中美关系不好我们就紧张,紧张以后国内政策就有点收,有点左,所以美国是最大的外部因素。

第三,中美关系的分量就决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二十一世纪国际关系的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美两强其实与别的国家距离拉开了,未来世界的格局不是冷战后形成了一超多强,可是美国的战略却是我永远要保持一超,最后的新结果有人说是两超多强,因为最大的变化就是中国,中国从多强当中脱颖而出了,截至2014年底经济总量美国17.4万亿,中国10.4万亿。同时去年IMF和WorldBank都证明根据购买力平价理论,中国的GDP去年为17.6万亿,大于美国的17.4亿,所以按照汇率美国第一,我们第二,按照购买力我们第一,美国第二。第三就是日本,按照汇率计算去年日本的汇率算下来的GDP是4.8万亿美元。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结果,日本的汇率降到4万亿,日本的实际购买力平价GDP降到4万亿,我们17.4万亿,我们4倍于日本还多。

实际上我觉得未来的世界格局就是两超多强,既不是美国要保持的一超,又不是我们追求的多极,而是两超多强。这里面最大的因素就是中国出乎意料的崛起,中国从多强当中脱颖而出,所以很肯定的讲中美关系将是决定二十一世纪国际关系性质的关键。

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呢?从结构上讲还是既竞争又合作,这跟美苏冷战时候不一样,冷战时候美苏就是竞争为主的,合作是很有限的,现在中美是既竞争又合作,有时候竞争大一点,有时候合作大一点。

但为什么说“修昔底德效应”没有出来?因为中间有一个微妙的变化,美国人整我们,到我们院墙外面武枪弄棒吓唬我们。中国照样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这时美国有点糊涂了,他在我们旁边汗流浃背挖壕沟、打枪吓唬我们,这个院子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院子里的人工作热火朝天,日子过得很滋润,美国人有点晕,有点傻眼,这是怎么回事儿?其实这个挺好,如果是普京管当时的中国,我估计中美已经打起来了,新内战已经开始了。但是碰到一个胡锦涛主席脾气很好,结果美国瞎折腾了半天。

美国搞的很累了,准备喘口气,这个时候中国换了一个新领导人,就是习主席,习主席当然是很有个性的,习主席就直接到美国家里去了,2013年6月在安纳伯格庄园跟美国总统奥巴马搞庄园峰会,就明确提出我们要搞新型大国关系,然后说新型大国关系什么意思呢?有三点,第一不冲突不对抗,第二相互尊重,第三合作共赢。

习主席除了提出新型大国关系来引导中美关系,还做出了一系列举动。2013年11月23号中国设立了东海防空识别区,紧接着“一带一路”,亚投行、金砖银行、丝路基金、南海建岛。美国就彻底晕了,美国比较高级的官员讲,说中国的打法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基本上中国是在其体系内崛起,现在美国怀疑有点另起炉灶,所以这个时候“修昔底德效应”就出来了。

“修昔底德效应”出来以后,必定战略对抗性增加,中美之间有点复杂在哪?就是我们跟一般的西方国家内部的矛盾不一样。我们意识形态不同,文明也不一样。2014年开始“修昔底德效应”就出来了,意识形态差异、文明差异使得效应更尖锐。

但另一个方面,尽管战略对抗非常厉害,但是双方的共同利益和相互依存是显而易见的,经济上联系很多,人员来往很多,还有双方政府都在做很多的努力,促进合作,扩大合作面,而且取得了不少成果。

我们讲了中美关系在整个中国外交中的地位、状态,下面再罗列一下问题,中美目前的问题是这么几个,首先是南海,现在美国对南海问题非常关注,把南海赋予很大的价值,说南海问题可以看出中国是不是尊重现行国际体系,如果你一味按照自己的方法去走,他就认为你是违反现行国际体系的。

第二个他们关注的就是网络,美国在网络上是很强大的,但是事情很矛盾,美国人生活高度依赖网络,所以如果网络同时消除,对美国生活的伤害比我们中国要大,所以他对网络很关注。

另外中国最近在搞一个国安法,国安法对NGO有一些限制,所以他们很关注这方面,然后人权问题又回来了。还有一个就是美国企业开始有点抱怨,从去年开始我们国家继续推进法治,深化改革,取消了外资的超国民待遇,以前美国企业都是给中国说好话的,现在就开始出麻烦了,中美关系原来的压舱石是经济是企业,这么一来整体船的稳定性就下降。

最后还有一个新问题出来,就是第三方因素又出来了,中美关系最早是这样,冷战以后的头20年中美关系当中第三方因素是比较小的,但是最近第三方因素出来了,还挺多,日本、菲律宾、越南、印度、缅甸、朝鲜都在做第三方。有些第三方是促进合作的,有些第三方是在中美之间挑事的。

这是中美关系当中最新的一个动态,也是美国战略界目前正在对中美关系进行反思,而且基调有一点消极。恰恰因为他正在进行讨论,所以这个时候习主席访美还是必要的,因为美国在举棋未定,在观察当中,我去给你讲一讲中国的实际情况,我们的真实意图,可以部分的影响美国正在进行的对话政策讨论,可以使这个讨论走向比较积极的方向。

我们讲了历史和现状,下面谈一谈未来。未来挑战首先还是战略猜疑,现在美国就怀疑我们中国以后要跳出美国创建的体系,另搞一套,比如像亚投行、金砖银行,这些他认为是证据。中国也怀疑美国在围堵我们,所以现在的战略猜疑是最大的问题。

那么未来10年具体的问题可能比以前还要多,过去中美关系有老的三个问题,我们简称为三个老问题,台湾、西藏和贸易。这三个问题估计以后都还是在的,当然有一个变量就是台湾,台湾明年如果变天,如果蔡英文上台,也有可能台湾问题会有预测不透的结果,有可能老问题会变的尖锐。

假若台湾问题基本上保持现状,还需要注意未来10年可能会有N个新的问题,如地区领导权竞争。只要中国经济基本上保持正增长,那么中国的经济影响力一定是扩大,经济影响力扩大到一定程度,战略影响力一定扩大,美国就觉得他的战略空间受到压缩。尽管中国在主观上没有把美国从这个地区赶出去的意图,但是美国会感觉你挤压我的战略空间了,于是会有第一个矛盾是地区领导权竞争,主要是亚太地区;第二个是中国的军事现代化给美国带来的不安。美国霸权是建立在四根支柱上面的,第一是军事优势,第二是高科技优势,第三是金融霸权,第四是软力量优势。但这四根支柱重中之重还是军事优势,可是恰恰在这个问题上美国现在遇到挑战了。中国军事现代化可以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1949到1959,军事现代化非常的快,但有缺陷,它是在苏联的帮助之下实现的,1959年以后我们跟苏联闹翻后,苏联不给援助了,从1959年到1978年军事现代化应该讲还是有成绩,这个期间我们搞了两弹一星和核潜艇,但是常规军事现代化或者整体军事现代化发展都比较慢。1978年以后到1999年5月8号南斯拉夫使馆被炸,这是第三个阶段。这个阶段的特点就是经济建设为中心,军事建设是滞后的,当时小平有个名言叫军队要忍耐,然后在裁减军队的同时,也裁减军费。我记得有一个朋友算过198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经费只有56亿美元。同年,台湾的军费98亿美元,那个时候台湾敢跟我们叫板。但应该讲情况的变化发生在1999年5月8号,我驻南斯拉夫使馆被炸,中国的国家利益受到尖锐的挑战,这一年应该讲彻底就变了,我们加快了军事现代化,进入第四阶段,开始了真正的努力。1999年到现在,到我们九三阅兵,16年过去了,大家可以看到这个成果是不错的。这一次军事现代化的基础特别好,就是中国现在拥有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工业。

中国有人类历史上最完整的工业,完整也是一种力量。联合国区分的39个大类,191个中类,561个小类,中国是完全具备,世界上只有这个国家具备所有的工业门类,只有这个国家从造火柴到造火箭,全部都是自己造,这就是力量。

中国人是很能创新的,只要有需要,中国人就能创造出来。比如说中国有一门技术是世界上没有的,叫特高压,就是空中输送电力。中国现在特高压是独门绝技,还有高铁技术世界第一。现在华龙一号,中国的三代核电现在也跑到世界前面去了,天河二号连续五年高速计算机世界第一,航天工业非常棒,中国有很多独门绝技。包括军事上的装备,我们的东风26能打航母,它的突破是非常伟大的,只要中国有需要,我们就能够创造。这是第一个挑战。

第二个挑战是很多别的行业,因为别人的技术可用,我们就学习,你愿意卖给我,我就合法来学习,你不愿意卖给我,我就山寨。这在经济学上有个理论叫后发优势。实际上中国的工业规模、体系非常的强大,还有学习能力,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军事现代化,那是实实在在的军事现代化,而且做的非常好。中国军事现代化将是中美未来重大的议题。

第三个新挑战就是网络空间,原来中美竞争是在有限的空间,叫海陆空,未来有限空间还在,竞争还在,它会扩展到无限空间,就是天、电、网,太空、电子、网络。

第四个新挑战就是中国的产业升级和人民币国际化。原来我们中国卖给美国的那些东西92%是美国不生产的,低端产品,现在中国的产品出口越来越高端。现在我们对外出口2/3是机电产品,结构非常先进。

2015年李克强总理访问英国,达成了协议,我们将跟法国联手向英国提供核电站,英国给我们的回报向我们出口牛肉,是不是世界变了。2016年可能是一个心理上转折年,2016年中国的大飞机下线,进入市场,这个对美国公众会有冲击,然后美国公众会产生新想法。另外,还有一个就是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国际化很快,美元霸权会受到挑战,人家肯定是不高兴的。

第五个挑战就是中国要走向海洋,走向深蓝,这两年习主席在好几个场合讲过这个话,跟美国领导人讲,说“太平洋足够得大,容得下中美两国”,我们中国人听着挺合理,太平洋是公海,法理上我们进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美国人听了是非常的恼火,因为美国人说我的霸权建立在控制所有海洋通道的基础上,所以在美国人内心太平洋是他们家的内湖,他现在突然发现说哪冒出来一土豪,奔我们家内湖来了,生气的不得了。

第六个挑战是中国内部的多元化,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政治其实最大的变化不是政治结构,而是政治背景。什么背景呢?就是原来我们的国家与社会关系是强国家弱社会,现在国家仍然很强,但是社会也不弱了,今天的社会利益非常的多元,观点多元。从中国的政治现代化角度来讲这是好事,但是从外交决策来讲添了难度。对美的共识现在越来越难以建立。美国国会有100多个议员,每天都是骂中国的,原来的美国国内政治是干扰中美关系的,中国经常躺着中枪。现在我们的国内政治也开始干预对美政策,这是个新现象,美国人还不习惯。我们已经习惯于美国政治干预我们,所以美国国会骂我们,我们都无所谓了,耸耸肩就过去。但是中国国内政治开始干扰对美关系,美国人不习惯,所以这是新问题。

第七个是中国模式,中国模式如果能够成立,对美国来讲中国的崛起不仅是物理挑战,还是心理挑战。因为截止到今天,西方学术界的成功在全世界塑造了这么一个神话,说人类未来的前途是工业化,从农业走向工业是必然的,然后工业只有一条路,就是西方道路,学理上就叫西方文明一元论。

过去唯一的非西方因素就是日本和四小龙,他们是非西方的,但是也现代化了,原来美欧的学术界,特别是美国学术界可以把日本和四小龙的成功这么解释,即日本和四小龙如果待在中国文化里,就是儒家大家庭,是没前途的,而离开亲生母亲到我这里来,就现代化了,反倒把日本和四小龙的经济成功解释成美国模式的成功。但是今天中国的崛起它无法这么解释了,中国太大了,14亿人,中国想完全按照美国模式做,也不可能。

而且从政治上讲,即使我们想投靠美国的政治势力范围,美国也不敢接纳。当然历史经验告诉人们谁跟中国人搅在一块,谁就会成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文化那个柔弱之美,阴柔之力,所向无敌。

我们的规模,我们这种块头,导致人家无法接受你。因此中国现代化物理上只能走自己的路,如果现代化成功,在理论上向世界证明现代化有两条路,它不是一条路,所以西方文明一元论就打破了。中国模式的出现会导致在美国人看来中国的崛起不仅是物理挑战,还是心理挑战、学理挑战、理论挑战。

最后一个未来挑战就是美国相对于中国的不安全感,美国这个国家原来是很自信的,自信极端化就是霸道,颐指气使,好处是国家很宽容,很幽默,你骂他,他跟你一起骂,他乐,黑色幽默。现在不行,现在美国变得像印度了,很敏感,你骂他跟你急,真急,幽默感没有了,所以这个国家很难打交道了,这是未来挑战。中美与其他国家比较,还有以下几个不同点:

第一,中国、美国规模太大,英国、法国、日本,跟中美比他们都弱多了,规模上弱多了。

第二,中美属于不同性质上的文明国家。美国是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为核心建构的文明型国家,我们是以儒家学说建构的文明型国家。美国有个已故的中国专家叫白鲁恂,他有一句名言,翻译成中文就是中国不是民族国家,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文明型国家与民族型国家性质区别在,中国基本是靠血缘、靠认同、靠文化认同,文明型国家比民族型国家要宽容得多,要包容得多。

第三,中美的文化和社会是有共性的,这两个国家实际上在自然生成的文化与社会方面非常相似,区别在哪?就是人造的政治制度安排不一样。但是,世界上最值得珍视的是那种自然形成的,代表“上帝意志”的那些东西。所有人造的东西都可以挑战。

第四,中美之间的特点就是双方都是很强调软力量的国家,都是很讲面子的,一般不是上来都动手,所以跟俄国不一样,俄国就是脾气不好,上来就动手的,多数时候也是管用的,不大吸引人。但中美非常讲究面子,老喜欢说理,动手以前讲道理讲半天。

最后,还有一个新特点就是太极战略,不跟美国打拳击,美国是很阳刚的一个国家,块头也大,他喜欢你跟他打拳击,因为他是重量级,很少输。但碰到中国他有点傻眼,德国、苏联、日本都跟他玩过拳击,最后都被他打得很惨,中国跟他玩太极,这弄的他现在没脾气,他三拳打过来,我们左腾右闪的,最后他打不着,中国没有反应,导致他很慌乱。

但是大家也看到,经过过去43年的努力,中美之间也有很多可利用的遗产,第一个就是经济相互依存,这不用多说;第二个是有广泛的社会与人际网络;第三个就是我们有很多共同应对国际问题的实践,还有一块合作打击恐怖主义,打击海盗,应对埃博拉病毒传染等等,我们有很多很好的合作事件。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就是小平同志决定我们中国要通过融入战略来发展自己,就是融入现行的国际体系,我们不是另起炉灶,不是挑战,我们是融入,充分利用现行国际体系的公共产品,来发展自己,这个实现双赢;最后中美之间还有非常复杂的对话体系,根据中国官方的说法,我们现在副部长和副部长以上级别的定期对话机制93个,是大国里面最多的。

这些机遇让我们有信心控制好前面所说的矛盾,新型大国关系能否实现,这是由历史来提供答案的。但是中国至少在道德上是得了分的,至少向世界表明我起码有这个想法,要努力跳出修昔底德陷阱,然而对手却想都不想。美国的回归亚太政策其实不太成功,搞了多少年,你说对中国崛起有什么影响?当然这个不成功有其操作能力的问题,还有牵制,根本上讲美国这个回归的战略是错的,妄图重新巩固其联盟体系来防范中国,而回归历史大家应该知道,这对中国是无效的,美国最正确的办法就是跟中国合作。

中美之间不可能G2,但是也不会掉到修昔底德陷阱,最有可能应该就是功能性伙伴,这个前景跟国际关系史的前例相比应该就不错了,国际关系史以前的这种修昔底德陷阱,最后的结果都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我们能避免战争就是成功,还能够有效合作那也就不错了。

王扬根据录音整理

责任编辑: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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