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冲突与80后文学的都市书写
——以郭敬明、周嘉宁、张悦然、春树为例

2016-11-26 06:28林曼曼
小品文选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郭敬明代际前辈

林曼曼

(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0)

代际冲突与80后文学的都市书写
——以郭敬明、周嘉宁、张悦然、春树为例

林曼曼

(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0)

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并存的都市世界带给80后文学极大的认同危机,尤其表现在代际差异所带来的冲突之上。以郭敬明、周嘉宁、张悦然和春树的创作为考察中心,可以发现他们的写作将“前辈”的影像置换为一个模糊的或缺席的“他”形象,并由此强调“我”的在场性和独特性。代际差异的矛盾书写以及欲望表达的执着和大胆,展示了80后一代的精神困扰,以及80后文学夺取文化话语权的努力和决心。

代际冲突;80后文学;都市书写;欲望表达

80后都市书写,指的是一个无乡村经验的以大城市为居住地的作者群体,他们以都市生活为素材,以现代人的现代情绪和困境作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创作。在这些创作中,作者或成长于都市,如春树、张悦然;或由乡村转向都市,并在其创作中大量表现都市生活,如郭敬明。其中,都市作为一个大的包容地,主流文化与边缘文化、另类文化共存,给予了80后文学一定的生存空间,尤其塑造了80后文学以网络平台为支撑的特殊文化生态。同时,都市文化在向后现代性转变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普遍的生存困境问题,也冲击着80后一代。这一代人既没有乡土作为最后的皈依,自身又处于价值观塑造的过程,这决定了他们的思想常处于激烈的矛盾斗争之中。而计划生育造成的孤独体验、商业和政治裹挟下有限的自由和个人主义,也造就他们叛逆的个性。不断被重构的多元都市世界,带给他们强烈的认同危机,让他们不断怀疑甚至是推翻祖辈的生存经验,以建立自身的文化话语权,由此带来了80后文学图景中代际差异矛盾的书写和表达。

1 “他”的缺席:代际差异的冲突矛盾

80后文学中的“前辈”形象,常常被置换为一个陌生的“他(她)”,一个掌握了物质财富和话语权,并与都市结合的强大力量。春树①在作品中表现出与“他”的巨大鸿沟和隔膜。这一个“他”可以是林嘉芙的父母,可以是她的老师,也可以是任何年长于她,却又以其话语权力强迫她的人。这样一个“他”,形象模糊,思想与性格却相当一致,都是春树意念中的“敌人”。这是因为,80后一代渴望得到前辈的认同,建立以自己为轴心的时代,成为被仰望的对象,而现实又常常迫使他们去仰望这些“他”们。

郭敬明的《小时代》,从一定意义上讲,就展现了代际差异下仰望与被仰望的矛盾性。郭敬明一方面把上海当作巴黎、纽约那样的国际大都市来描绘,将“我们”定位为渺小微茫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都市是需要郭敬明们去仰望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又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取而代之的霸气,从这一点看,郭敬明们又是迫切渴望被仰望的。

他笔下顾里追逐着名利,目光灼灼地望向上海的中心,宫勋和宫洺是她的偶像,也是她虔诚仰望的理性存在。然而,她又一步步地表现出吞噬一切的野心,令所有人对她马首是瞻。她浸淫在西方现代都市文明之中,亲情、爱情、友情全部立在她的理性之外。郭敬明对于这一角色几乎是表现出极大的赞同,然而,以林萧作为第一人称的叙述,又显示出他书写的矛盾性。

林萧作为顾里的好闺蜜,她坦言顾里是她的信仰。她高度赞赏顾里的速度、理性和智慧,然而,当顾里将自己的野心伸向《ME》杂志时,她又表现出犹豫不决。如果从玛格丽特·米德女士的“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互相冲突的理论角度来解释,林萧就是一个仰望“前喻”者,即指晚辈向前辈学习。她仰望财富和名利,却又深知自身的局限。她青涩、依赖、冲动,她的生活无中心,正如她所担任的工作——助理,游刃于各类权势之间,以自我的妥协赢取和谐。而顾里则恰恰相反,她坚信“后喻”最后必将取代“前喻”。事实上,两个角色对“前喻文化”的不同态度展示出现代都市文明侵轧下不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80后与前辈的“代沟”,同时亦是都市生存中的一种“不安”的表现。这种“不安”在学者李欧梵看来,已不是一种高深的个人哲学,而是每一个都市人都会切身感受到的生活困境。正因为它从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代际差异,转化为一种普遍的生活困境,才使得这种代际矛盾成为80后都市写作的组成部分,也构成80后都市写作的重要特征之一。

张悦然《水仙已乘鲤鱼去》中的主人公璟和她的妈妈曼,似乎是一对天生的仇家。两人的战争在男主人公方逸寒,曼的第二任丈夫身上达到高峰。璟的成长之路遭遇多重困境:她父亲早亡,从小不得母亲疼爱,唯一爱她的奶奶也意外去世。璟是一个“饥饿的女儿”,她首先面对的是亲情上的情感饥饿,其次是青春期中无法排释的性欲饥饿,最后则是关于爱情理想破灭后的精神饥饿。这三种饥饿养成了璟的暴食症。而暴食症背后,恰恰印证的是璟的“缺失性体验”。

在这一个故事中,曼企图重新寻找失落的舞蹈梦想,她认为自己依旧是话语权力的掌控者;而璟,则成长于消费时代之中,她不像曼一样有辉煌的过去,她也没法在根本上理解曼。所以,当曼企图依旧以他们的那一套话语来主导璟的人生时,结果明显是适得其反的。璟对于她的母亲曼,更多的是一种敌视、报复的态度。她肆无忌惮地穿上曼的衣物,在日记里强烈发泄对曼的不满,甚至在她对于曼的情人——方逸寒的爱里,也夹杂了复杂的报仇情绪。

实质上,璟的报复心理,旨在获得前辈的认可,夺取都市生活中的优势地位。而这种对优势感的渴望在不断遭遇挫败之后,也加深了她们之间的代际矛盾。当璟实现优雅的蜕变,出现在脑海里的却是曼的影子。从一定程度上讲,璟最终成为了曼。而当曼以重新怀孕的方式获得自己养老的保障时,她又再度拒绝和抛弃了璟,这暗示着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代沟”永远无法消除。

而这种“代沟”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在于物质与精神的不对等。他们不认可前辈人所建立起的文明和形而上的世界,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现代社会的规则、秩序和话语建构。他们以文学“倒逼”着前辈向他们看齐,并以影像模糊的方式表达对前辈话语的“剥夺”。这一缺席的“他”形象,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被放置于被批判被否定之中,这显示出了代际沟壑之深,也突显了80后建构自己话语系统的决心。

2 “我”的在场:欲望表达和女性书写

80后对待都市,不再是一种否认和迟疑的态度,他们肯定都市文明,并积极融入其中。与前辈的话语体系相比,80后的都市写作更具现场感和画面性。他们将日常生活搬到了文学话语中,流水账式的叙事,常常让人想起“新写实文学”。但80后的写实性,则更强调了这种平淡是生活的原有之义。他们早已融入平淡和琐碎之中,他们不必再去寻找平淡,但他们却反叛这种平淡——周嘉宁在东面城市、南方与北方之间寻找生命的悸动,郭敬明则干脆投入商业的汪洋之中,赢取声名。

周嘉宁的《往南方岁月去》以一种小资化的语调,讲述了“我”与几个女性和几个男性之间的纠缠。文中的“我”可以说是一个双性恋者。“我”既爱着小五和马肯,又深刻地爱着女孩忡忡。而当忡忡离她而去,她对于忡忡的恋人J先生却产生了爱意。但她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忡忡,反而认为自己在为忡忡弥补遗憾,以及成全她的心愿。因而,当她帮助J先生重拾写作信心,写出优秀小说时,她又按下Delete键,让一切的努力功亏一篑,只因J先生的文字里没有表达对忡忡永恒的爱。周嘉宁以同性之爱来表达人心更深处的欲望,她发现这样的欲望根植于都市,是都市的孤独感让两个女孩紧紧相依。也唯有具有包容性的都市,才能让这种情感得以在暗里生长。

以女性来表现都市,可以说也是郭敬明一个聪明的做法。

从上海里弄走出来的女子,不仅仅是王安忆麾下的王琦瑶,更有郭敬明笔下的易遥。但是,王安忆笔下的上海,是回忆的味道,在场感并不是那么明显;而郭敬明笔下的上海,却是一个切身可感的、流言四起而又腐蚀人心的地方。然而,男性作家视角下的都市欲望表达,却有着另一重困境。

这里的欲望表达,不仅是前文中所提到的物欲,还包含了继续男性社会特权的野心。在看似饱含同情、惋惜的叙述表层里,夹杂着郭敬明一种无意识的性别偏见。同样给予怀孕堕胎的17岁少女易遥以足够的理解和怜悯的齐铭和顾森西,却共同充当了谋杀易遥的间接凶手。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们相信流言更甚于易遥。他们潜在地把怀孕堕胎的易遥等同于不贞邪恶的坏女人,在这样的话语前提下,易遥必须依赖于两个男主角的信赖和怜爱而活,一旦这种关系被切断,她必然因此而了结生命。在浅层能指中,郭敬明书写的确是一个表述爱的谎言与爱的尊严的故事,但在深层所指上,它暗示着女性角色的弱势地位,指涉的依旧是一种男性的欲望话语。

相较而言,春树的文字,则展示出女性书写自我欲望的另一维度。

春树的文学,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和欲望的宣泄,但她并不在于远离或是反叛都市,而是在试图寻找一种方式,去融入都市。在春树的作品中,我们常会看到她鲜明的矛盾之处。当她以“边缘化”的方式表达自己,她又因这种叛逆和边缘被他人隔绝——辍学让父母对其失望,男友父母的侮辱,以及男友坦诚不爱她的事实,这都让春树遭遇重创,穷途末路。春树在《北京娃娃》中谈到的,她不知道“写作能不能养活自己”。她有着都市女孩所特有的虚荣心,她渴望鞋子和衣服,没有合适的衣服甚至让她觉得耻辱。在春树眼里,文学是置于物质欲望之后的。而在肉欲表达上,作者也异常大胆:当春树与赵平谈恋爱时又与赵平的朋友池磊上床,与G谈恋爱时又与罗熹发生关系,就如《长达半天的欢乐》中,她谈到自己与李晴的关系,也只是由于寂寞和一点点喜欢而在一起。

当春树的表达被冠以“残酷青春”的命名,笔者认为其残酷性在于,她将欲望不加掩饰地表露,甚至是以享受和赞扬的心态去看待。这种表达的意义在于它前所未有的大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人们以“伤痕”来自我抚慰时,中国的欲望写作在经历十年浩劫后闸门大开。然而,当人们集体围攻《废都》的道德败坏时,强大的意识形态话语又一次控制着文学的欲望表达,也反证了中国人在自由启蒙路上前途漫漫。而当卫慧被冠以“下半身写作”一炮而红,随后又被封杀时,更印证了在中国社会欲望书写的必须性和必要性。而在那时,又有谁曾预言到在80后手上,欲望表达却变得如此疯狂、美丽而彻底呢?

当然,不得不提及的是,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春树却算不上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因为就文本上看,春树的女性叙事更多是自我的感受性体验,她远没有从个人的泥淖中跳出,更不必说理性地思考女性在现代都市中的种种困境,去否定以男性为中心的原则和评判标准,这亦是其局限所在。

管兴平在《都市的行走》一书中指出,中国的都市内部长期浸润着“极权主义”和“传统文化”,而外部则是“资本主义”的强行介入。在这样的语境下,80后作家从写作伊始,便面临着价值观和形而上学方面的困惑与迷失。由此观之,80后作家整体写作中的矛盾性表达正是他们进击都市现代化的必然结果。

在80后文学的情绪性和欲望化书写中,日益凸显的正是一个现代化新都市的精神风貌——破碎性。这些80后作者就像波德莱尔笔下的都市漫游者,书写丑陋和邪恶,表现颓废和萎靡。与前代人相比,他们从一开始就直面市场经济化了的新都市,并在具有破碎性的生活本质上起舞。因此,他们笔下的都市,也不再是乡村化的熟人社会,而是一个全然陌生化的空间,于是孤独、隔膜、对立也成为80后都市书写中的独特景观。

而代际差异矛盾的书写只是其中的一维,透过这一个横切面,我们得以窥见80后一代的精神困扰。当“前喻文化”强烈的光晕效应不断地强化其所仰仗的经典和祖辈经验时,80后是成为仰望“前喻文化”的“后喻”一代?还是实现个体突围,抢占和夺取文学话语高台?这是这一代人的精神症结,它预示着80后的写作,不仅仅是一个文学的问题,它同时也是具有广泛意义的社会文化心理问题,这也意味着建立一套综合了社会学、心理学的,新的80后文学评判标准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注释:

① 本文所论述及引用的80后作家文学文本包括:春树《北京娃娃》《长达半天的欢乐》、郭敬明《小时代》《悲伤逆流成河》、张悦然《水仙已乘鲤鱼去》、周嘉宁《往南方岁月去》。

[1] 玛格丽特·米德,周晓虹等译.文化与承诺——一项关于代沟的研究[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

[2] 李欧梵.未完成的现代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 程文超.新时期文学的叙事转型与文学思潮[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5.

[4] 管兴平.都市的行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林曼曼(1991—),女,汉族,广东揭阳人,暨南大学文学院2014级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

A

1672-5832(2016)07-0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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