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草花开

2016-11-26 10:18吴素贞
诗选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阿公蛇皮袋花落

吴素贞

蓟草花开

吴素贞

低 处

我印象里的亲人

如会绣花的小姑婆,和爷爷

老死不相往来的小爷爷

还有半辈子当村长,管着鲜红族谱的七公

如今,他们都躺下了

我相信,村子老屋的每一片青灰瓦片上

村口每一棵杨枫树以及

通向山头田塍小路的每一株野草上

夜晚,都会跳出他们唠嗑着方言的余音

那浓的,淡的,叹息的……

村子门楼的房梁上,倒挂的粗大麻绳

记录着躺在低处亲人的最后一程

—— 唢呐开路,麻绳裹棺,披红进山

蓟草花开

你甚至从没注意,就在你

经常路过的屋檐下

蓟草两厘米长一叶,三厘米开一花

粉紫的花

有少女开启绛唇的嫩红

从屋檐里走出的女人,叫桑

—— 四十年守寡

她不绣花,总是绾着小小的发髻

穿梭田间老巷

这个五月,风撩起她的粗布麻衣

蓟花绕檐一刹杳无踪迹

她站在那儿

瘦干的身姿下有正缩小的影子

竹花开,楝花落

阿婆说,竹子开花,明年就会枯

楝花落了,阿公就又熬过一春

阿公没看过楝花,瞎了一辈子

他歪靠在南坪岭的竹林,听懂了

“簌——簌——”

粉里外露的白,白里透红的美

阿公说像极第一次进门的阿婆

迎娶的路。楝花的路。

竹花开,楝花落

阿婆说,缘生缘灭,缘生缘灭

他跟着枯萎的竹竿走了八十一年的路

今天,母亲拿来一袋野蘑菇

山里,还是那么热闹

我可以从北山到南山数出蘑菇的名字

染上方言的蘑菇是没有毒的

红的叫红片片,绿的叫绿片片

白的叫石灰菇,灰的叫锥顶菇

母亲像拿出展览品一样,从袋子里取出

红的要晒,绿的要漂

白的要撕开,灰的要趁鲜下锅……

汲 水

青石的巷子

如往常一样湿漉漉。天还未亮

井沿的水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草点头;二滴,井面波未平

三滴,鸡犬人声沸

从村子四面担着木桶赶来汲水的女人

发鬓低挽,蓝底花色的厨裙围成一台戏

七个吊桶打水,老井清凌凌,不恼也不怒

给 祖 母

一别十年,奶奶

我们二十年相处的祖孙情份

想起来,曾经

我是多么奢侈的挥霍,不懂节制

我从未想过,那么快的一天

老屋就变得空空荡荡

甚至连最后

萦绕在房梁的一声叹息

我都没能赶上

你的儿孙越来越像一群候鸟

你走了后

我们从山外飞回山里

从一个年头飞到另一个年头

时间长了,奶奶

你冷清了吧

没人陪你唠嗑,看你刺绣

这唯一的迁徙,是不是

让你晚年的风眼又一次次落泪

奶奶,十年了

我们的心都患上了严重的风湿

村里的南风一吹

疼痛就在眼眶里打转

倒一杯黄酒,添一抔新土

我们立定,深深鞠躬

奶奶,这仪式陈旧而缓慢,你要接受

因为你在,故乡才在

与父亲拆蛇皮袋

“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人

注定会延续同样的一件事……”

父亲没有说话。一边拆着

蛇皮袋的丝带

一边示意我把它们归类扎好

从小到大

父亲与祖父拆过无数个蛇皮袋

从小到大

我与父亲拆过无数个蛇皮袋

本该丢弃的破袋子,祖父教父亲

用拆下的蛇皮丝带码绳

甚至用码好的绳狠抽过父亲

几十年了,父亲手上的茧

如码好的绳般坚韧

绳在母亲的吊桶上,在耕地的牛鼻上

在祖父进北山的棺木上……

如今,父亲手指痛风

关节越来越弯,码绳的速度

一年慢却一年

……我拾掇着丝带,天已经黑了

一阵风吹来

散碎的丝带混进柴火,被母亲

填进灶膛里,冒出了一阵阵焦煳的味道

秋过篱笆

是的,小村的秋是先在稻子上停留一月

再翻过篱笆进村的

更多时候,它像孩子一样贪玩

忘记把露水滴在

巷子的狗尾草上

我像蝌蚪一样顺着月色游回

在已是深秋的光景里

蜗居小村,享受生长的快乐

我也关心玉米、稻子的收成

会向秋天回来的亲人打听远处的消息

薄衫闲读,我会揣摩

母亲菜地的那只蟋蟀

是不是跳进过我枕边的《纳兰词》

因为秋过篱笆时

我还翻着金缕曲

它还唱着:君不知,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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