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

2016-11-26 10:57砌步者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28期
关键词:猪栏铁罐米酒

□砌步者

禁忌

□砌步者

刚进腊月,娘的嘱咐像村前那条小溪里的水,汩汩流淌。娘说:“要过年了,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我与哥心里想着新衣服,但嘴里不得不应答:“晓得,晓得。”

娘又说:“你俩别嘴里答应着,却不装进心里,记住,猪骨头、牛骨头,要说‘元宝’,不能说是骨头,不然下辈子就会投胎做猪牛;碗里的菜铁罐里的饭不能说没有了,不然明年就会愁吃愁穿。”

我与哥又机械性地应答:“晓得,晓得。”

娘继续说:“前几天,村前狗宝的娘牵了他去茅厕里,用刮屎片(篾片)刮了他的嘴。”

用刮屎片刮过嘴的小孩,乱说话了也不应验,但很丢脸。

我与哥互看了一眼,心里一颤,莫不是娘看出我们心不在焉的?我扮个鬼脸,笑道:“狗宝……”

哥则跑去堂屋,拿来一段篾片,上下翻动着手说:“娘,是这样刮的吗?”娘笑了,继而正色道:“你俩是不是想试试?”

我与哥不敢笑了。一会儿,哥轻声说:“娘,我衣服袖口破了。”我也接着说:“娘,我的裤脚也破了。”

娘又笑了:“我就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等你们爸回来,将猪栏里那头猪卖了,还了生产队的超支,再给你们两个做一身新衣裤,买一双解放鞋。”

“解放鞋?好啊,娘,太阳最红,娘最亲!”我与哥抱着娘唱起歌来。

解放鞋两块多钱一双,那可是要做多少个梦才梦得到的。哥说:“娘,那头猪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吧。”我也说:“娘,我与哥也帮着打过猪草。”

娘说:“嗯,俩乖崽。”

腊月二十,修长江防汛堤的爸回家了。出门时很强壮的爸却是咳嗽着回来的。他瘦得皮包骨,菜青色的脸像冬夜里的月光。爸将我与哥支出屋,与娘商量着什么。

腊月的屋外很冷,寒风喜欢钻进衣服的破洞里。我回家拿火炉子,刚走到家门口,听到娘在哭。我偷偷地扒在门框上听。爸低声劝道:“你也别哭了,是我愧对你们母子,但又有什么法子?”娘抽泣着说:“可是,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再说,我也答应了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爸咳嗽几声,叹气道:“那也顾不得了,再怎样也不能欠公家的,那头猪一定要交给生产队,队长已经安排了,小年那天就拉去杀,猪肉分给各家各户,让大家过个好年。”

小年那天,我半夜起床,将猪栏门打开,将猪赶了出去。我回到床上,与哥在被子里偷着乐。我低声对哥说:“让他们吃不到猪肉。”

可是,拂晓时分,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天井有猪被杀的吼声。原来是猪自己又回到了猪栏里。我与哥蒙了。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哥说:“弟,讲禁忌也没有鬼用,还不是没新衣服!”我说:“是的,哥。”

吃年饭时,哥与我对个眼神,一起将米酒喝完。我操起哭腔说:“娘,米酒喝完了。”娘听了,连忙说:“乖崽,莫哭,很多的,吃不完。”

我用勺子敲打着铁罐,发出很大的声响:“哪有啊?”娘连忙站起来答:“有的,我来装给你。”娘起身,慌乱中打翻了座椅。哥跑过来,望着铁罐说:“娘,一粒也没有。”

娘的忧伤的目光望过来。娘将她碗里的米酒倒进铁罐里说:“这不就有了,乖崽。”我说:“那是您吃剩下的,不要。”一旁的爸听了,很生气,瞪大眼睛咳嗽着呵斥:“找茬!”哥笑着说:“弟,爸的眼睛泛白了(将死的人)。”

爸发火了,抓起一块骨头掷向我俩。我们侧身相躲,骨头砸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我与哥跑出去。哥又说:“弟,爸的骨头打得鼓响(死了很久的人)。”

第二天,爸真的出事了,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那天,阳光像冰一样冷,生产队搞开门红,开山炸石,爸是爆炸能手,拖着病去了,可出了事故,哑炮了,爸在排除途中,出了意外,哑炮爆炸了……后来,我与哥又听队里的人说,爸是在长江防汛工地上被石头压成重伤,花了生产队很多钱,爸执意不让公家吃亏,才用那头猪抵了医药费。

爸末七的晚上,月亮又圆又冷,我与哥跪在爸的坟前,泪如雨下。

(原载《番禺日报》2016年7月24日 吉林王世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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