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山上

◆◇ 邓朝晖

八面山上

◆◇ 邓朝晖

阴影下的手

它是病态的，瘦削的

一直以来

我以这双胖手为耻

粗短肥厚笨拙

不能弹箜篌也没有云鬓可挽

摁手机的时候常常将哭泣摁成了脸红

如今我不认得它了

它有了自己的影子

变得时明时暗

如一只蝴蝶的双翅

明处的聪颖让位给暗处的较量

那些纵横交织的经纬

来自一把遮阳伞的心思

头上有神明

不能让潜伏的痒脱口而出

即使它反复发作

刀刃和针尖也切不走挑不破

断不了年少轻浮埋下的病根

它还分布了山川河流

实线是沧山

虚晃的是沧水

背后的沧水河

透明得像一个谎言

让人直想走进去

八面山上

八面山没有想象

一匹孤独的马在岸边

羊群候在石屋

燕子可布阵营

他们带着我在山上转啊

左一个四面埋伏

右一个鸿门舞剑

我没有剑鞘

牵马的女人绕水三周

也没有领我看八面的罗汉假寐的牡丹

它罩自己于云雾里

雾越往南越稀薄

如同你出鞘的影子

越来越尖利

坡子街的尽头

他与这个小镇保持着疏离

树有香樟、银杏、松柏、水杉、毛竹

梁下挂着陈年的艾叶

柴房堆放锄头镰刀蓑衣背篓

准备扎笤帚的细竹

散落一地的落叶

居室背对山开门

不看山下层层叠叠的黑屋顶

只听玉米叶一棵一棵穿梭的声音

他没有邻居

只有一对夫妻偶尔上来

除草捉虫，摘下烂熟的瓜菜

若有人上山

他会警觉地听出

是不是那对夫妻的脚步

山上的玉米晚熟于平原

仍是卷曲的青叶子

没有几个挂出胡须的果实

在叶子的掩护中

我只看见他躬身的后背

还穿着褪色的中山服

他警觉的惊问阻止了我

古镇的最高处

一个孤独的国王拒绝了我

沙 坪

若你想弃世

就弃掉这小轩的窗

竹子弃在河流里

河流弃在深山

墙垛遗弃了玉米林

紫罗兰开一朵避乱世开一朵蹚浑水

沙遗弃了金子

青蒿吐不出兰气

河边的光线像雨丝一样

雨丝遗弃在旧楼

这旧日的时光

一副门槛隔阴阳

明瓦下铜龙开花宝鸭篆字

雕花的楼上没有过世的祖母

先宗在上

烛火清冷

一只灯泡照亮劳动的解放鞋

我在这头看你

轻轿早过了浮桥

竹子连成了片也躲不过被破解的命

它只有一颗松散的心

细不过沙砾

硬不过刀锋

懂 蒙①

还没有遇到你

女婴儿蒙蔽不知

穿解放鞋的女人大脚走过

阳光下的禾场

彩条裙，白布带

羞涩的头颅埋在阴影里

黑布裹头，裹身

安抚饥饿的鬼魂

乱石封棺，崖内造墓

白蜘蛛搂住多梦的女子

我喊一声“回来”

堂屋里的先人回返家园

他们要牛头牛角百雀面

蛙声起伏于蜂窝状的山丘

鸡血冥纸焐暖墓穴

喊一声回来

这多难的山林

处处是眼睛、手臂

你说有双眼睛在看我

不是天空

不是蝴蝶、白蚁、青蛇

潜伏的虫豸……

你牵我过翁昂

绕开欲望的树藤缠住石头的肉身

绕开低针尖浅芒刺

绕开自己的针

注①：懂蒙，瑶族村子。

（选自《诗潮》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