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小说中非理性人物形象的意蕴探究

2016-11-28 17:14曹文婷刘昕华湖南科技大学湖南湘潭411201
人间 2016年4期
关键词:楚文化韩少功寓言

曹文婷 刘昕华(湖南科技大学,湖南 湘潭 411201)



韩少功小说中非理性人物形象的意蕴探究

曹文婷 刘昕华
(湖南科技大学,湖南 湘潭 411201)

摘要:韩少功的中短篇小说中塑造的众多主人公,他们的经历或者存在本身都显示出一种非理性的状态。富含浪漫主义因子的楚文化是出现这一情况的首要诱因,在其熏陶之下,求新求奇的潜意识贯穿了这位楚地之子的大部分创作,不正常、非理性人物的设置是他释放楚文化能量的窗口;再者,韩少功对作品包含隐喻性的的刻意追求,及其对生命哲学的思考,也使得非理性人物屡屡见诸于其笔端。

关键词:韩少功;非理性人物;楚文化;寓言;生命哲学

韩少功的中短篇小说中塑造的众多主人公,他们的经历或者存在本身都显示出一种非理性的状态。《归去来》中的黄治先恍惚中置身于陌生的境地,但是对周遭的一切却异常熟络,在他人认知的“马眼镜”与自我识别的“黄治先”间犹豫不得,人格分裂;《爸爸爸》中的丙崽,长相畸形,智力凝滞,仅能用“爸爸爸”和“X妈妈”两句话对外界刺激做出单一反应;《女女女》中的幺姑,中风之后不仅在性格大为改观,甚至形态也呈现返祖现象,由人变猴,最后竟然手足萎缩,肚子膨胀,变得像一条鱼;《蓝盖子》中的陈梦桃,在高压下因为一个盖子走向了癫狂……这些非理性人物们在身体或心理方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残障,从审美情感上来说,此类不健全的人格往往难以获得读者的认同。韩少功反其道而行,屡屡选择这样的叙述对象来承载其作品的创作意向、观念结构,显然有自己的考虑。

一、绚丽楚风的影响

经历过前期《七月洪峰》、《夜宿青江浦》、《战俘》等现实主义创作沉淀之后,韩少功的创作风格突变。自1985年提出“文学寻根”后,韩少功连续创作了一系列作品,如《归去来》、《爸爸爸》、《女女女》等,积极践行自己的文学主张。这些作品大多怪诞离奇,尤其是其中非理性人物的设置,使得作品沾染上几分现世神话的风味,独树一帜。与初入文坛时刻意迎合主流的作品相比,这一阶段的韩少功显然已经探索到了适合自己写作风格。是什么开启了韩少功的创作之路?透过《文学的根》我们也许可以找到这把钥匙。

“绚丽的楚文化到哪里去了?”[1]1985年韩少功在《文学的根》中以这样的首问开头。作为中国古文化的重要一支,楚文化一直以其恣意昂扬,瑰丽奇谲独行于世。虽然古来便为以孔孟为代表的正统文化斥为“怪力乱神”;现代社会中,又因为常常混搅于封建迷信之中而一再置于边缘化的境地,其魅力和内涵有所遮蔽。但又恰是这种边缘化,反而使它获得了更为广阔自由的空间,因此呈现出与正统的北方文化完全不同的状态。王国维先生就曾指出两者的差别:“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盛,胜于北人远甚。彼等巧于比类,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则有若北溟之鱼,语小则有若蜗角之国,语久则大椿冥灵,语短则蟪蛄朝菌,置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汾水之阳,四子独往,此种想象,决不能与北方文学中发见之。”[1]

大胆的想象,造就了楚文化浪漫、奇丽的特点。古时的屈原,近代的沈从文,都不自觉地继承了这种审美风格。韩少功将楚文化作为文学的皈依,对其势必是保持了十分的热忱和绝对的推崇的,他曾表示:“楚文化中的许多东西我是很感兴趣。比如楚文化的主观浪漫主义精神,不拘泥与形式,主观地扩张、扩大……这种浪漫主义精神我觉得我是可以吸收的。具体说到作品,地域文化是一个文化因子。这就使我作品出现了一种不拘泥于实际的状态。”“我觉得楚文化有这些特点:奇丽,神秘,狂放,幽默深广。至少可以把这四个因子融入创作中的……这是我初衷,动机是这样的。”[2]如果说,正统的文学观要求文学创作必须具有逻辑性和理性,那么在非规范性的楚文化影响下的文学创作,势必要呈现出与之对应的非逻辑性、非理性。韩少功受楚文化召唤,情节设置上绝少平淡铺陈,叙事模式也刻意背离传统。其作品中塑造的种种非正常的人物形象,正是他努力吸取楚文化滋养,求新求奇文学观的体现。

二、文化隐喻的追求

《归去来》、《爸爸爸》、《女女女》等作为韩少功践行创作主张的代表作品,带有文化上的深重隐喻。黄治先、丙崽、幺姑等非理性人格,是作者精心塑造的带有象征意味的审美符号。这些审美符号行走在作品中,给作品也沾染上浓浓的象征性,使得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篇篇文化寓言,承载了作者对文学的全部思索和追问。

在现实社会中,无论是记忆混乱,自我迷失的黄治先,还是未老先衰的白痴丙崽,亦或呈现返祖形态的幺姑,都不是读者会喜爱的正面形象。相反,正常世界里的不正常人物注定要受到忽略与歧视。韩少功选择以异类形象作为自己小说的主人公,显然有自己的考虑。在《答美洲〈华侨日报〉记者问》中,韩少功曾表示,“《爸爸爸》的着眼点是社会历史,是透视巫楚文化背景下一个种族的衰落,理性和非理性都成了荒诞,新党和旧党都无力救世。《女女女》着眼点则是个人行为,是善与恶互为表里,是禁锢与自由的双变质,对人类生存的威胁。”[3]可见,韩少功在写作时是带有明确功利性的,他极力想赋予作品一种文化寓言的内涵。《爸爸爸》从标题上就像一声呼喊,是韩少功对失落的父系力量的召唤。其主人公丙崽一世只学会“X妈妈”和“爸爸爸”两句话,象征着二元对立的简单民族思维;《女女女》中的幺姑,前半生对人低眉下眼,任劳任怨,后半生却突然异变,无理取闹,丧失了理性,显示出人性的单薄和脆弱。围绕着幺姑的另外两个女人:珍姑和老黑,她们也分别有着各自的隐喻意义。

非理性人物不仅为韩少功所独用,早在现代文学开端之际,鲁迅就在《狂人日记》中成功塑造出“狂人”一角,以颠覆者的形象宣告了此类人物的诞生。此后不少作家笔下也出现了大量的残缺人物,郁达夫笔下的于质夫,曹禺笔下繁漪,阿来笔下二少爷等,皆承于此。这些异类人物形象流离于生活之外,可塑性极强,先天地带有揭露各类弊病的利刃。因此,以非理性人物作为主角,往往使得作品能够被多角度解读,而完整地表达出作者对历史、文化、生命及人性的思考。且非理性人物的存在本身就带有寓言的性质,这种特性深化了作品的意蕴,恰好能达到作家想要的效果,据此,韩少功对非理性人物固执的偏爱也就不难解释了。

三、生命哲学的思索

韩少功对独特的生命形态的关注几乎是毋庸置疑的,这种人物形象在实现其创作目的的

同时,至少也透露出他对生命哲学的态度。

首先是体现出韩少功对生命的现代性思考。韩少功对小说故事的发生时间往往三缄其口,空间也多半设置在古朴封闭的乡镇,少有现代场景。在这里,韩少功隔绝了政治经济的束缚,人物的原始特征得以完全展露。突出例子是《爸爸爸》,鸡头寨“落在大山里和白云上”,[4]虽然秦汉时也曾设郡、明代又有改土归流,但“吃饭还是靠自己种粮”。[5]总归来说,鸡头寨是不受管制的,始终游离于主流管控之外。松散的环境之中,人的生存境遇自然宽放许

多。丙崽生世缥缈,有母无父。在时间流逝之中岿然不动,身体和智力都定格在幼儿时期。只会说两句话,没有好坏善恶之辨,终日在门前戳蚯蚓,搓鸡粪,玩泥巴,玩累了,就挂着鼻涕打望人影。这既是人最初的状态,同时也象征着整个民族混沌无知的原生状态。

韩少功对生命哲学的探索没有止步,在《女女女》中,他展开了更为丰富的联想。主人公幺姑的前半生是具有强烈伦理和道德意识的大写的人,极力履行好每一个角色应尽的义务。在厂子里当劳模,别人借了钱也不催还,号称学习焦裕禄;哥哥死后,十年如一日地省下自己的口粮,救济了侄子一家;收养老黑,把老黑培养成为一名教师,尽管自己的日子已经十分艰难,幺姑身上散发出的道德和母性的光辉令人炫目。可就是这样一个饱含了仁爱,慈善,隐忍的道德楷模形象却在一次中风之后轰然倒塌。最初只是不近人情,故意“刁难”,丧失了理性,到最后由人变猴,由猴变鱼,索性连人的形象也完全褪去,幺姑的突变令人咋舌。作为道德的人时,幺姑是拘束的,当她放任自己时,她才展露出真正的面目,回到生命的本真。幺姑生命进化的逆向再现,是韩少功对理想中不受任何文化或意识形态浸染的生命原生状态的还原,在这一假设中,韩少功做出了对生命哲学的推演。

《归去来》则表达了韩少功对自我的追寻。黄治先初进村子时还保存着相当的理性,尽管惊异于自己对村庄的熟悉,但在自我认知中,“黄治先”的身份认同还是占据上风。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对村庄认识的加深,他逐渐迷失了自我,将自己与马眼镜混同起来,甚至到后期他已经完全推翻了自我认知,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也记不清此地的目的究竟是何。“我累了,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巨大的我了。”[6]这是黄治先的感叹,也是韩少功的心声。对自我存在的疑虑是人类发展永恒的哲学命题,这种困惑在文革一代人中最为典型。当群体的我被强调到一定高度时,个人的迷失就成为一种必然结果。小说主人公在最后无奈离开,意味着从乡土追寻自我的失败。韩少功在对非理性人物的塑造中,展现出自己对生命哲学的无尽思考。

参考文献:

[1]参见韩少功.想明白[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2:204.

[2]参见王国维.中国历代文论选(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83.

[3]参见林伟平.访作家韩少功:文学和人格[J].上海文学,1986(11).

[4]参见韩少功,夏云.答美洲〈华侨日报〉记者问[J].钟山,187(5)

[5][6][7]参见韩少功.爸爸爸[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47,47,61.

[8]龚敏律.韩少功的寻根小说与巫楚文化[J].中国文学研究,2005(2):96-101.

[9]王旬.隐秘的阐释:韩少功小说生命观综论[D].长沙.湖南大学,2009.

1.曹文婷(1992-),女,汉族,湖南郴州人,现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2.刘昕华(1960-),男,汉族,湖南株洲人,副教授,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硕导,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2-0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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