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的火车上

李纳米

三月，将春未春。三年了，当我第一次偏离了在规定的时间内该走的这条路之后，我的心中涌动出了无法言状的快感，就像你从上海的东方明珠，南京的紫峰大厦往下跳的那一瞬间，心脏摆脱了束缚，开始在心房里游走。

我忽然感觉到了我在呼吸，我的肺在有力地张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长到了2米多，并且我与别人不一样，很不一样——在整颗地球上，你找不到与我有一丝相似的人。

我开始幻想他们发现我出走的事。我的父母一定很紧张，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白白投资了18年？他们会不会后悔，自责，歇斯底里，然后，从此一蹶不振，日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他们会不会到学校门口闹事，拉出大横幅上书：“还我女儿”？学校的声誉会不会也因此受损，背上“过度施压，逼走高三少女”的骂名？班主任会被迫辞职吧？媒体会不会登我照片？

问题太多了，我决定先不去想它。

就像青春小说里写的那样，我要随便买一张火车票，只要起点是我在的城市，终点在哪里，都无所谓。我享受在路上的过程。

我买的是一张硬座，绿皮车。

对于急着降落到另一个城市的人来说，绿皮车总是太慢，对于只想享受过程的人来说，又很讨厌它总是停止在原地，而对于我这种特意跑来挥霍青春的人来说，它简直就是理想的逃避现实的城堡。

前提是……谁能先把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女人拖走？

从她落座开始，她就像是能发射X光一样对我进行扫描。我努力回想我今天有没有在她的脸上吐过痰。嗯……我想我从今天开始就没吐过痰，而且我也没有在别人脸上吐痰的这个习惯。

难道……她看出来我可以变身？糟糕，居然被她发现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居然看出来了！难道她是来带我去做研究的？不好！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无聊了。于是，我开始反侦察行动——女性，也许之前为男性，无法推测。年龄嘛30以上，35不到。裸露出来的胳膊，有暗红色的疤，是烟头烫伤的吗？左手腕处戴了一串很宽的手镯，蓝色，绿色，紫色的大小不一的圆珠遮住了整个手腕。她长得很好看，没有化妆，皮肤很粗糙，眼角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

她的目光，传递出的信息有很多：羡慕，向往，留恋……

我开始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穿校服出走？简直蠢毙了，这和一边逃跑一边发定位有什么区别？

她好像很有交流的欲望，难道看上我了？我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她看着我眼睛，饶有兴趣地说：“让我猜猜，你的身上除了钱和手机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我还穿着校服。也许我的目光因为心中的所想而起了变化，她也露出一丝笑意道：“除了你的校服。”

她的声音并不算好听，而且很沙哑。我把脸转向窗外，看到车窗上我冷漠的脸。我的瞳孔闪烁着白色的光。

“你真聪明，还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把手机关机，以防在我后悔的时候给妈妈打一个电话。”长大以后，我才不要把嘴唇涂成暗红色。真恶心。我在犹豫。身体变得僵硬。见鬼。

我最终还是没有动。

“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旅途太无聊了。”

狗屁！谁要听你的故事！在心里面骂脏话真爽。我差点就说出口了。

说脏话的时候，我感觉我比她强很多。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在平常的语言中夹杂过脏话，因为老师和家长不允许呀。可只有试过你才会知道。这真的是一件很爽的事。

我压抑了很久，可如今也只敢在心里说说，既然今天出来，就是要做坏女孩，任性的女孩，那我就一定要找机会来亲口说。

我对面那位以为我默认了，开始了叙述。

我从小学习就不好，父母以为我没希望了，就不管我了。我很早就试着活成不受拘束的样子。我抽烟，喝酒，烦闷的时候把烟头摁在胳膊上熄灭。学校对于我来说是个无所谓的地方，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有一次，我无聊就去了学校。同学们都像看异类一样，老师也对我视而不见，课我也没怎么听懂。英语课有一组练习，老师让我们“开火车”，就是按照座位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回答。虽然我表面上不怎么在意，但是我是有看题目的，也想好好回答一下，让他们看看。但是到我的时候，我后面的同学直接把我省略了，站起来回答了该我回答的问题。而且班上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只有几个女生捂着嘴笑。老师也装作没有发现。

我站起来问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回答。老师反问我：你会吗？我说我怎么不会，你别瞧不起人。老师说那你来说这个。他说的那道题很难，我连题目都看不懂。但是刚刚那道题我明明就是会的。同学的嘲笑声让我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们，然后直接把英语书抓起来撕烂，又把课桌上所有的书摔到地上，我大声地告诉他们，老子那道题是会的，你别看不起人！我再也不上你的英语课了！

放学之后，我跟着笑得最厉害的女生，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到小胡同里去，狠狠地把她揍了一顿，她不敢还手，她就是欺软怕硬。出了这口恶气，我就跑到网吧去玩，玩到没钱了为止。有社会的不良青年来找我，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和他们混。

后来，我爸妈有一天醒悟过来，到网吧找我，跟我道歉，哭着闹着，叫我回家。我当时觉得脸都丢尽了，而且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只温顺的小羊羔根本不是我的风格。更何况他们之前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地把我绑得这么紧，我一时间非常怨恨他们。我以非常恶毒地话伤害他们，伤害自己，我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心里泛起寒意。

在他们离开以后，我离开了网吧，开始漫无目的地瞎转，转着转着，气就被压下来了。

我坐在路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起一个人。那是我当时最喜欢的男生，他成绩好，会打篮球，长得帅又当班长，总是斯斯文文的。我当时追他，我下课的时候站到他的面前，理直气壮地问他：“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当我男朋友？”他特别尴尬，因为全班同学都看着他。然后他说：“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凑近了看着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亲了他一下。

我正想着，还真看见他来了。他左顾右盼，终于看见我坐在路边。

他跟我说：“你回学校吧，回去好好学，你这么聪明，来得及。”

我说凭什么，我爸妈叫我，我都不乐意，你凭什么让我回学校。其实当时我就是想装个酷。

可能我说话有点儿冲，他心里又窝着火，脸都憋红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妈跪在地上求我，我才不找你。谁不知道你……

他没说完，我听了第一句话脑子一下子就炸了。我跳起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就跑回家。那一巴掌，我扇走了对他的所有幻想，扇走了我对爸妈的大部分的气。

回家一推门，我看见我爸妈坐在桌边，屋里没开灯，他们又省钱。

我没好气地开灯，看见桌上做了一大堆好吃的，说实话我当时鼻子就一酸，因为我等这个场景不知道等了多久。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就坐到桌边开始吃。爸妈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吃饱了之后，我才开始冲我妈发火，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懂不懂羞耻啊，给一个小屁孩下跪。

我妈眼圈顿时就红了，她说，我错了，孩子。我当时慌了，以为只有他能救你……我打断她说，救救救，救谁呀，我又没死，你听好了，以后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许求别人，最多求我。我妈只能点头，然后她哭了。你别问我哭没哭，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变好了，我爸妈帮我陪着我，我戒酒戒烟，也转了学，忘掉了过去重新开始。但是你看，这段记忆寄生在我的伤疤上，生长在我的灵魂里，根本没有办法抹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那个男生之所以窝着火，是因为他被我爸妈堵到校门口了，他觉得很丢人。而且他不愿意把时间花在我这么一个坏女孩身上。原来他根本就看不起我这样的女孩。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团垃圾。

所以，女孩呀，一定要自己珍惜自己，别以为说脏话变得轻浮为所欲为就很酷，你不知道别人看你这样会多么地瞧不起你。只有有涵养，尊重别人，优雅大气的女孩才能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就算你成为不了这样的女孩，也一定要努力成为，因为努力向着美好前进的人，值得被尊重。

“我的故事讲完了。”她笑着告诉我。

其实，她没说完，其实还有的女生变得矫情，买了一张没有计划的火车票，想要享受旅途。其实，又何必坐在火车上享受路程，你的心，一直在路上。

“对了，你在哪站下？”她问我。

我想起终点站那一个陌生的城市名，摇了摇头说：“下一站。”

火车停了下来。我向她告别，她对我说：“祝福你。”

但愿吧，我耸耸肩，火车汽笛的哨声响起，我站在站台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什么！我的手机呢？钱也没了！啊，你个女骗子！我这才发现我已经空空的手袋，欲哭无泪地站在站台边……

我猛地睁开眼，床边的闹钟显示6：12。我想起今天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床头柜上，放着我崭新的高中校服，我凝视着它，忽然笑了。虽然因为对高中有所恐惧，而做了一个梦，但是似乎对于高中生活，又更期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