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61.乌鲁木齐汽车站

张文翰、秦明月、乔天山、乔娜娜和几个小时候的伙伴，都来送行。

张文瀚：天山，娜娜，国明，启东，你们就送到这儿吧。古人送朋友，也就是十里长亭，折柳相赠。你们几个家伙，从石河子把我们一直送到乌鲁木齐，少说也有三百多公里。回去吧！所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三年后，我一定回新疆来。

几个伙伴儿，相拥告别。

乔娜娜拥着张文翰，道：你说话算数。

张文翰：我生是新疆的人，死是新疆的鬼。不回兵团，我干什么去呢？

乔娜娜：你在上海等我，我一定去上海！

张文瀚：好！我在同济大学的校园里，等着你。

张文翰和秦明月上了汽车。汽车开动。

乔娜娜追着汽车大声喊：我一定要考上同济大学！

车内。秦明月低声道：那同济大学是你们家开的？你说考就能孝上咋的？

张文翰：秦明月同学，这话说的，可是有点不厚道了啊！

秦明月：怎么啦？说你小时候过家家的小媳妇儿啦？你不爱听了，是吧？

张文翰：谁的小媳妇啊？我没娶大媳妇呢，哪来的小媳妇儿啊？

秦明月：嘿嘿！你个张文瀚，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呢？还想着三妻四妾呢？

张文瀚：别乱扯啦！你才是胡思乱想呢。

老式的大客车，行驶在整齐的白杨林间。

毛泽东和赫鲁晓夫在天安门城楼上。苏联专家们在钢铁厂，建筑工地，化工厂，工作的画面……

提记：

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因为对斯大林的历史评价，以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方向等重大问题上，矛盾日益激化。赫鲁晓夫将党际关系，扩大至国家关系。于1960年6月15日，正式通报中国共产党，全面停止援助中国的工业、农业、国防、科技项目。将苏联专家撤国内……

深夜。石河子兵团司令部会议室。张中宇，田成龙等兵团领导在会议室内焦急等候。秘书送来一份文件，张中宇打开，看完文件，然后交给各位领导传阅。

张中宇：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王震部长，陶司令都在北京开会。中央正在召开紧急会议。陶司令的电话记录，他要求我们，处变不惊，按外交礼节，处理好苏联专家离境的相关事宜。

田成龙：这帮子苏联人，真是不讲信用。怎么说走就走哇？撂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谁收拾啊？还外交礼节？我看，把他们赶出去就算了。

张中宇：我们必须严格按照陶司令的电话指示精神，处理好苏联专家离境问题。我们应该有信心，中国人自己，完全有能力，高效率，高质量的完成好所有在建的项目。同时，我们也应该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不要否定苏联对我们的帮助。据我所知，所有的苏联专家，他们在对待我们国家的工业、农业、国防等各个援建项目上，工作是非常认真的。对于这一点，不应该视而不见。

他对一名干部，道：通知八一钢铁厂，红星棉纺厂，八农，及所有有苏联专家工作的单位。凡涉及与苏族专家接触的人，要三不变：热情不变；尊重不变；同志的称呼不变。泱泱大国，其厚如山，其善若水。我将在苏联专家撤离前举行酒会，代表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为他们送行。

天山农牧师，方慧的寝室。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却很急。方慧赶快起身，来到门旁，轻声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俄语：方慧同志，我是谢尔盖，赶快开门。

方慧有些吃惊，道：谢尔盖？谢尔盖同志，夜已经很深了，你有特别急的事情吗？

谢尔盖改用中文：方慧同志，事情非常紧急，快快地开门。

方慧打开房门，谢尔盖立刻撞了进来。他怀中抱着很大一堆工作笔记。

方慧更加吃惊，道：谢尔盖，你这是干什么？这些东西……

谢尔盖把那些笔记全都放在桌子上，道：方慧，我亲爱的同志。我们的上级来了命令，要求我们在新疆的专家组成员，明天就撤回到国内去。我们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方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谢尔盖：到底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好像是你们中国共产党和我们苏联共产党闹出了问题，就是有了不同的想法。我们的领导人，就命令我们马上回家。我们没有办法，这是我们的工作笔记，交给你。

方慧：你把这些笔记，交给我？

谢尔盖：新棉2号的试验，就快有成果了。可是，上面命令，必须将全部资料都带回国内去，不能有一个纸片留给中国人。我们的别列金组长认为，这样做不合适。中国同志对我们太好了。我们的试验中，也有中国同志的心血和劳动，我们不该这样对待你们。他让我，把所有专家组成员的工作笔记，收集到一起，交给你们。这里面，有我们全部实验数据。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些东西，能帮助到你们。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方慧：我明白了。谢尔盖，谢谢你，谢谢别列金组长，也谢谢所有专家组的同志们！我会立即向乔师长汇报。

谢尔盖：这些笔记，必须在天亮前交还给我。明白吗？

谢尔盖深情地看着方慧，道：我不能在这里太久。亲爱的方慧，我们就要分开了。真的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样突然。

谢尔盖非常伤感，道：我特别特别地喜欢你！我……

他猛然朝方慧扑过来。方慧没有拒绝。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方慧的眼中有泪光，她轻轻拍着他肩膀，道：谢尔盖，说真的，我也很喜欢你。我这一辈子，恐怕永远都不能忘怀我们的友谊。现在，我们没时间说那些话了。我必须找有关的人，尽快处理完这些笔记。

谢尔盖不舍地松开方慧，他缓缓地退出门去。

方慧披衣出门。她跑到了司令部，敲开了警卫室的门。急声道：赶快给乔师长挂电话。快！

乔永江家，电话铃声响了。

韩光大家，电话铃声响了。

长绒棉专家王然的寝室，有人敲打房门。

王然披衣而起……

天山农牧师师部的一张大条案上，苏联专家的工作笔记，一本本摊开，三台照相机，在一页一页地拍照……

霍尔果斯山口，中方哨卡前。张中宇、田成龙和许多中国同志等候在那里。一支由吉普车、卡车组成的苏联专家的车队，渐行渐近。最后，在哨卡房前停下来。别列金等20多位苏联专家下车。张中宇立刻迎上。他同毎一位苏联专家握手道别。最后，他同别列金紧紧拥抱。两个钢铁般的男人，居然都热泪盈眶。

张中宇再次握住别列金的双手，道：别列金同志，谢谢你！谢谢所有苏联专家同志们。科伦寨和奎屯的万亩棉田，不会忘记你。八一钢铁厂奔流的钢水中，有你们宝贵的知识和心血。我借用中国古人的一首诗，改了一下，为你们送行吧！

他轻吟道：天山脚下驿轻尘，两界河边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北出霍山有故人。中方翻译，翻译。

张中宇：拿酒来！

有工作人员用托盘托着二十几个酒杯，走来。

张中宇拿了一瓶茅台酒，给每位苏联专家和中方送行干部倒了一杯酒，众人干杯。

谢尔盖四处寻找，他没有看见方慧的身影。他非常的落寞，一副愁肠百结的神情。

界河桥对面，停着苏方接回苏联专家的车队。

苏联专家们过桥。

别列金已经走上桥头，他又返回身来，同张中宇再次拥抱。忽然传来一阵小提琴悠扬的琴声。

方慧站在一棵白杨树下，拉起小提琴。《小路》的旋律，优扬舒缓，带着一丝忧伤。

谢尔盖返回身，伫立在界桥的中间。他一动不动，像是被琴声融化了。脸上的热泪，如雨而下。

62.石河子

石河子八一小学校，校长室。一名女教师领着田壮壮、张一五进来。两个孩子浑身是泥，脸上都弄得很脏。

陈春晓赶快迎上去，急问：张老师，这俩孩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啦？

张老师叹口气，道：陈校长啊，真是不好意思。田壮壮同学和张一五同学，课间跑到学校东边的小东河儿里捉泥鳅，差点没掉到河里淹着。要不是有个钓鱼的老头，把他俩给拽上来，说不定要出啥事儿呢！

陈春晓立刻拉下脸，道：壮壮，你怎么能带着一五妹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啊！真出了事，你们还让妈妈活吗？还有你张伯伯，他们家怎么办呢！

两个孩子低头不语。

陈春晓：那个救了孩子的老同志呢？咱得谢谢人家呀。知道那个老同志的姓名吗？

张老师：人家交了孩子，就走了。

陈春晓：张老师啊，那就麻烦你打听打听。咱一定得谢谢人家。

张老师：我知道了。那我就回去上课了。

陈春晓：好，那你去上课吧。

张老师走了。

陈春晓拿起一把竹尺，对壮壮，道：把手伸出来，妈妈必须打你的手心儿。不然，你不会长记性的。

壮壮怯怯地伸出手来。

小一五也把手伸出来。

陈春晓：阿姨不打你。

小一五：阿姨，阿姨，是我要去河边捉鱼的。不要打壮壮哥哥，该打我。

壮壮一把推开她，挺直着腰，大声道：当然得打我，我是男子汉！

小一五哭了，道：不打壮壮哥，春晓阿姨，是我不好。我该打。

陈春晓丢了竹尺，蹲下身子，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她眼睛潮红，道：你俩都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舍得打你们？可是，你们俩不能不听话呀！万一出了事儿，阿姨可怎么活呀？一五，今后。你千万不要使小性子，不能干一丁点儿危险的事儿。听见没有？

小一五：听见啦，春晓阿姨。我再也不敢啦！

陈春晓起身，拿起电话，道：教导处吗？郝主任……从明天开始，下课时间，要派人在小东河边上巡查，不准我们学校的孩子靠近河边。明白了吗？

田成龙的家。田成龙在灯下奋笔疾书，他显得很亢奋。

陈春晓端了一杯茶水，来到桌前。田成龙写得太投入了，居然没有察觉。

陈春晓看见，桌上一叠写好的材料。标题是：揭发右倾分子张中宇十大问题。

陈春晓大惊，道：老田，你……你这是写什么呢？

田成龙猛抬头，道：你啥时候进屋的呀？怎么也不吱一声啊？

他看见陈春晓的眼睛，直盯着那些材料。想伸手去捂，又拿开了。道：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用瞒着你了。咋说你也是我老婆，我要向党组织揭发张中宇。

陈春晓：田成龙，你疯了？你揭发人家什么呀？他张中宇怎么得罪你了？

田成龙：我必须揭发他。

陈春晓：算了吧！我还真不信，你田成龙有那么高的觉悟和党性吗？我也是党员。我就看得明白，你老田要搞张中宇，就是个人恩怨。你是恨他。是吧？

田成龙脖子一梗，道：对啊，我就是恨他。我恨他不应该吗？他宁可让那个国民党起义的乔永江当天山农牧师的师长，不让我这个正牌八路当师长。他对得起我吗？他给了我这么个破政治部副主任的虚衔，名义上是管政工，管干部。可是，哪个要紧岗位的干部，是我田成龙能安排的？还不是王震，陶峙岳和他张中宇说了算吗？那些鸡零狗碎的小头头，我管他们有个屁用！他张中宇不倒，我田成龙永无出头之日！

田成龙的脖子都憋红了，

陈春晓：你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种话说出口，哪还像一个党的高级干部？和封建官场上的恶吏有什么区别？退一万步说，张中宇对你有什么不好？你和他争女人，他把女人让给了你。他让你当上兵团政治部副主任，不也是正师级吗？怎么就亏待了你呢？每次内地招人，非你莫属。他不信任你吗？全兵团的文艺团体，都由你来分管，你不是挺得意的嘛？你非要搞倒人家，就是他真的倒了，你就一定能起来吗？

田成龙：你别跟我说这个。我说他张中宇党性不纯，他就是有毛病。你说咱们兵团，一百五十多万人，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到处都是，他才抓出几个右派来？一千多右派，全是外来户儿。那就是因为，他张中宇，就是兵团里最大的漏网右派。还有，他对苏联专家那个亲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严重的敌我不分。他就是隐藏在我们党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

陈春晓拿起那些材料一把撕得粉碎，道：田成龙，只要我陈春晓活着，我就不允许你干这种既害人又害党的勾当！如果有一张纸片儿到了上级手里，我就和你离婚。儿子也绝不能留给你，我怕你把他教成坏人。还有，你借着管兵团文艺团体的由子，整天泡在歌舞团里，搞的那些名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田成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上海同济大学，热处理专业学生宿舍搂的外面。张文瀚手里拿着一封信，边走边看。

秦明月悄悄走到他背后，猛拍一掌。张文瀚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秦明月吧？你这种突然袭击，早就没效果了。

秦明月：没劲没劲！

她转到张文瀚面前，道：又是哪个女同学的情书啊？你张文瀚，现在，是许多女同学的梦中情人了。

张文瀚：你别替我瞎吹了，我有那么有魅力吗？这是乔娜娜的信。还真让你说中了，她没有考到同济大学来。她考上了杭州纺织大学，已经报到。她说，放暑假的时候，一定会到上海来看我。

秦明月：噢！乔娜娜虽然没有考上同济大学，杭州纺织大学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也算她有本事。那咱们就等着，今年暑假，见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土妮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