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73.兵团司令部

兵团司令部，现在，已经成了风雷激造反团的司令部。

乔娜娜冲进来。她质问田成龙：为什么把我爸爸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拉到斗争大会上挂牌子批斗？

田成龙：因为你爸爸和张中宇是一伙的。所以，革命群众不放过他，他必须被打倒。这是你应该做出的牺牲。你不是要教训张中宇和张文瀚吗？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目的达到了。张文瀚在八一钢铁厂也被批斗了。他现在是副厂长，当然也是走资派。

乔娜娜：田成龙，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当初，你给我写信，让我回新疆来点燃革命之火。原来就是要借机打倒张家父子，夺兵团的权。你这个政治恶棍！我一定要揭露你假革命真反动的嘴脸！

田成龙笑道：乔娜娜呀，你还是太幼稚了。左派幼稚病啊！你想一想，你现在是什么人？走资派的狗崽子啊！你说话还有人听吗？有人信吗？还会有人跟你走吗？

他对外面叫道：来人呐。

几个造反派走进来。

田成龙：把这个所谓的革命小将，请出去。否则，就和他那个走资派的父亲，一起关牛棚。

乔娜娜：田成龙！你这个政治流氓！混蛋！

乔娜娜被人架出了房门。

八一钢铁厂的批斗大会现场。张文翰也被挂了牌子，受批判。乔娜娜和几个回疆串连团的同学挤进会场。看到如此场面，她悔恨交加。

一伙风雷激造反团的人冲进会场。二话不说，把乔娜娜和她的同学们，全都拖出会场。

黃正清带着一群人把乔娜娜和串联团的学生们，押上了一辆大卡车。

黄正清：我代表风雷激造反团宣布，你们是不受欢迎的人。把你们全部押送出新疆。你们赶快滚吧！别了，司徒雷登！

大卡车绝尘而去。

传来乔娜娜的喊声：张文瀚！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父子！也害了我自己的爸爸……

红五星造反团司令部。沈群众、楚楠、乔天山。

乔天山急得团团转，道：沈叔叔，你得拿个大主意呀！现在，那个田成龙和黄正清，把张叔叔和我爸爸，每天弄到各个师、团去游斗。这么折腾下去，早晚要出人命的。你再不下令，我就带人去抢人了。

楚楠：是啊，你必须得下决心了。这样搞下去，兵团就完了。

沈群众：天山，楚院长，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非常的着急。这些日子，每时每刻我都在想，把这几位首长救出来。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即便把张副政委和乔师长抢了回来，怎么安置啊？就目前的形势看，我们能恢复他们的工作吗？全国上下，原有的领导体系全都被打乱了，清一色由造反派夺权啦。再说了，我们就是抢回了两位首长，那田成龙会善罢甘休吗？他也会来抢人的！要是这么抢来抢去的，张副政委和乔师长不是更危险了吗？还极有可能引起武斗哇。九一二武斗，死了人啦。现在，兵团两大造反组织再打起来，那兵团不是更乱了吗？后果不堪设想啊！

楚楠：那到底该怎么办呢？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沈群众：我想了这么些个日子，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

乔天山：什么办法？

沈群众：矫诏，夺位。

两个人不解。

沈群众：就是假传圣旨。

乔天山：假传圣旨？这是那儿跟那儿啊？

沉群众：你还别说，当年我在西北大学进修时，系里的秦书记建议我好好读《资治通鉴》。这几年下来，还真是受益匪浅。我跟你们说啊。这办法，在历史上，那是屡屡得手哇。你比如啊，秦始皇死了。赵高他……

乔天山：我说沈叔叔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哇？你就别这儿吊书袋子了。赶快说正题儿吧。

沈群众：那就听我安排。你，乔天山，马上去哈拉毛墩农一团，吴景柱已经是团长了。告诉他，立刻带人来石河子。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就说是，要把张中宇和乔永江押回天山农牧师，交给广大革命群众批斗。因为他们是天山农牧师的前后任师长，一定要在天山农牧师批倒斗臭他们，那才叫彻底革命。我和楚院长留下来，组织红五星造反团各分团，准备好人马。只等到吴景柱的队伍进城，立刻包围兵团司令部，开始行动……

八一钢铁厂的一间地下室里。几个工人赤卫队的人走来，一派气势汹汹的样子。

一个房间的门被打开。队长把几个人留下外面，他一个人走进里面去。

房间里关着的是张文瀚。

队长关好门。马上从挎包里掏出一大块酱牛肉，用短刀切成片，再摘下身上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的是酒。

队长：张书记，习惯这么叫了。到啥时候，你都是我们的青年领袖。这是你最爱吃的酱牦牛肉，还有酒。

张文瀚也不客气，一片儿一片儿的往嘴里填，吃的还挺斯文。

队长：黄正清这家伙太不是东西啦。刚才，风雷激的人来了，说是黃正清要把你弄他们那儿去，把你们父子押到一个台上去批斗。这招，损不损那？真妈的不是个东西！整人也没有这么整的。抱着他们家的孩子下井啦？

他也捡了片牛肉放嘴里，拿起那军用水壶，啁了口酒。

队长：我跟他说，张文翰是我们八一钢铁厂的走资派，要斗争批判，那都是我们的事儿。你们那？边都沾不着。

张文瀚：我得谢谢你，也谢谢咱们厂子里的工友们！你们关着我，却是在保护我呀。

队长：应该的呀！你说，这共产党的官儿，要都是走资派，咱们兵团有今天吗？咱们新疆有今天吗？咱们中国有今天吗？胡说八道啊！你就在这儿委屈些日子吧。也许将来会消停点儿，那时候再说。

张文瀚点头，道：有我爸爸的消息吗？

队长：这两天，关于张副政委的消息，没听着什么。可是有风吹出来，好像是那个乔师长出了什么事儿啦。

张文瀚：什么事儿啊？

队长：这个真不知道。消息封锁的很严。我再打听打听。

张文瀚：要抓紧时间，赶快弄清楚。我要知道外面所有事。

队长笑道：放心张书记。我当年是你的团干部，现在，是铁杆儿保皇派。

队长起身走了。

田成龙的家门外。田壮壮、张一五跟着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进了家门。收破烂的老头从车上推下两个大麻袋。田壮壮给了老头车钱，老头推车走了。

张一五环顾整个院子，道；壮壮，这些书，放你家行吗？

田壮壮：别的同学家里都不敢放了，全都送回来了。我不怕。我怕什么呀？我爸不是造反司令吗，谁敢上我们家来破四旧？

张一五：那你就跟你爸爸说，说我求求他，放了我爸爸。我文勇小弟也想爸爸，妈妈也想爸爸！

田壮壮：我爸爸这些日子一直都没回家。你放心，要不，明天我带你找爸爸。让他带你去看张伯伯，好不好？

张一五：好好，太好了！壮壮哥，你真好。

田壮壮：我是你亲哥一样的哥，我能不好吗？

张一五：就是嘛！咱们把书藏起来吧。

两个人开始在一棵沙果树旁挖坑。

田壮壮：咱就学司马迁，把这些书藏之于深山。也许过了几百年，那时候的人把它们挖出来，就成文物了。

那时候再挖出来，这些书，早就变成烂泥了。陈春晓妈妈站在两个孩子的背后。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陈春晓没有怪他们，而是把他们带到小库房里，腾出一只樟木箱子，把那些书都装进去。然后，再堆些杂物在上面。弄好这一切，陈春晓摸着张一五的头，道：一五啊，你别怕。你爸爸是好人，是咱们兵团的主心骨，一定会有许多人保护他的。

张一五：春晓阿姨，我田叔叔为什么要抓我爸爸呢？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陈春晓：你还小啊！你还不懂，这世界上有些人看样子像朋友，实际上却有着说不明道不白的恩恩怨怨。不管今后发生多大的事儿，春晓阿姨永远会保护你的。还没吃饭吧？春晓阿姨这就给你们做饭。

她领着两个孩子出了小库房往屋里走。张一五还在说：春晓阿姨，我想爸爸了，爸爸都快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我听别的同学说，有很多人在斗他，给他戴高帽子。我爸爸又不是恶霸地主，也不是资本家，他是政委，为什么要斗他呀？

陈春晓：孩子，别问了。你要把自己照顾好，还有妈妈和弟弟。你十三岁了吧？快成大姑娘啦。也得帮着楚楠妈妈做些事啦。阿姨今天教你做饭。记住，人多一样本领，就能多一样活法儿。

张一五点头：知道了。

74.哈拉毛墩

哈拉毛墩农一团的团部。一个参谋向吴景柱报吿：部队按命令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动。

吴景柱：好。说走就走。

他对身边的乔天山一挥手，道：小子，走哇！咱们抢人去。这他妈的黄正清还成了精啦！当初就该把这个欺男霸女的贼子，一枪毙喽！

吴景柱和乔天山走到院子里，几百人的队伍集合完毕。大门外一排停着20多辆大卡车，武装执勤连的战士们持枪而出。

吴景柱：干什么，干什么？谁叫你们动枪了啊？把枪全都给我放回军械库去。毎人一只坎土墁。妈的！谁敢挡老子，就拿坎土墁，刨他个狗日的东西。

曲一凡和阿依古丽，十几名战士，抱来成捆的坎土墁。发送到战士们手中。

战士们纷纷上车。汽车开动，烟尘滚滚，汹汹而去。

兵团司令部里。沈群众和田成龙面对面地站着。

司令部的院子里，是风雷激的人。院子外面，全是红五星的人。大卡车上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中央指示：……中央军委指示……中央军委指示……张中宇、乔永江立刻进京，向中央军委，向国务院农垦部汇报兵团情况，说明自己的问题……

房间里。田成龙：沈群众，我看明白了，你这个保皇派，真是够铁杆的。你就不怕革命造反派把你和那些党内走资派，一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吗？中央军委的指示？中央军委的指示，我为什么没看到啊！

沈群众笑道：没看到，就没有中央指示了吗？你还说中央文革小组江青同志给你打电话呢？什么要揭开兵团阶级斗争的盖子，砸烂旧的兵团司令部，建立起无产阶级造反派的，革命司令部。这个，你说我能相信吗？

田成龙：你沈群众无权过问我是怎么和中央文革小组保持联系的。你要的人，我不能放。

沈群众：田成龙，你不就想要兵团的权力吗？现在，你已经有了。印把子，不是都攥在你手里了吗？说实话，你留着张中宇这些人还有什么用吗？用你自己的话说，那不都是历史垃圾吗？你留着这些垃圾干什么？况且，你也应该知道，张中宇在兵团的影响。你以为你真能斗臭他吗？我设身处地地为你想，张中宇在兵团一天，你就一天也不能消停。

他推开窗子，让田成龙往外看。兵团司令部大院已经被团团包围。吴景柱的队伍，成卡车开来。几百支坎土墁象一片森林。

人们大声呼喊：交出张中宇！还我乔永江！

田成龙脸色有变。

沈群众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他把一张纸递给田成龙，道：还记得西北大旅社吧？这是一份西北大旅社当年的入住记录。

田成龙接下那一张纸，仔细看。

沈群众：八年前，西北大旅社了二楼二一二房间。萧媛媛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你几乎天天都去。

田成龙脸色再变，道：你什么意思？讹诈我？

沈群众：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现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也是偶然中的必然。当时只是出于好奇，今天却成了有用的东西。要不，这样吧！我们红五星造反团派人去一趟西北大学，把萧媛媛请到石河子来，当面和你这位道貌岸然的无产阶级革命先锋对质一番。你看如何呀？

田成龙笑道：我真没想到，沈群众，你是个如此有心机的人？

他顺手撕掉了那个入住记录，道：我答应你，可以把人带走。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群众：说。

田成龙已经不能掩饰自己的气急败坏，道：解散红五星造反团！你也给我滚出新疆去！

沈群众笑道：我说田成龙，你这个主意非常不好。你以为红五星造反团解散了，就万事大吉了吗？我沈群众离开新疆，你就可以独掌兵团的大权了吗？记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凭一己之力，在天山南北，称王称霸。

田成龙：什么意思？

沈群众：一个成功的政治家，最重要的就是，能够正确认识对手的力量。当你不可能消灭它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变成你的同盟者。尽管我沈群众，从心里说，并不愿意同你这样的无良政客合作。但是，为了兵团能够维持正常的生产、生活，这是我不得不做出的最屈辱的妥协。我们联合吧？只有我们两派联合起来，才能实现兵团的稳定。这或许，也是你能够顺利掌权的唯一选择。

田成龙沉思片刻，道：我也很无奈。那就放人吧。不过，只能交出张中宇了。乔永江他……

沈群众：乔师长怎么了？

田成龙，：乔永江他已经自己把自己给弄死啦。

他把一封遗书交给沈群众。

沈群众大惊，接过那张纸，细看。脱口骂道：田成龙，你是个大混蛋！杀人犯，你杀了乔永江！

田成龙：我没杀他。他是在审查期间，用一条鞋带儿，把自己给勒死的。他知道自己是国民党余孽，罪恶深重……

沈群众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叫着：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整死你！

田成龙并未反抗，他说：你整死我也没有用。赶快把张中宇送走吧。要是晚了，我也许会改变主意的。

司令部大楼门口。吴景柱、沈群众、乔天山、方慧和许多干部、战士，簇拥着张中宇走出大搂，上了一辆军用吉普。

沈群众对吴景柱，道：马上送到新疆军区。再请他们对张副政委做适当的安置。如果可能，请他们直接送张副政委进京，交给王震部长。明白吗？

吴景柱：放心！我派一卡车的战士，护送老首长去乌鲁木齐。走哇，快走！

吉普车穿过人墙，向前驶去。

科伦寨郊外的胡杨林里。夏云华、楚楠、乔天山、方慧、张一五、吴景柱、沈群众，肃立在乔永江的墓前。

人们的耳边迴荡乔永江的声音：

我从起义的那一天起，就一心一意地愿意跟着共产党走。努力改造旧军人的不良思想，不好的习惯。十六年了，我洗心革面，为了解党的政策，了解党的思想，我极为认真地学习毛主席、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著作，建立了对共产主义的信念。可是，今天的这场革命，让我彻底地崩溃了。我没有勇气忍受这种屈辱，也不能理解，党为什么最终仍然把我这个虔诚的信徒视为异已。我过去的一切，没有意义了。现在的一切，也成为虚无。我再也看不到将来了。我自愿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一切痛苦。我到死都拥护、热爱毛主席。拥护、热爱共产党。但我真的不能理解这场名为文化革命的运动。希望不要连累我的家人，他们是没有罪的。

武斗、样版戏、停产闹革命……

提记：

一场几乎是突如其来的政治狂飙，让兵团这条开足马力的航船，一下子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工农业生产大幅度下降。到1968年底，工业产值下降30%，粮食产量下降20%。到1969年7月，在国家经济状况恶化，城市就业困难，积压三年的大中专毕业生无法安置等众多社会问题的压力下，开始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兵团又成为知青的重要安置地。国际方面，中苏关系变得十分紧张，新疆成为反修前线。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所面临的形势，骤然严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