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少数民族首领形象及司马迁民族史观的成因

2016-11-29 04:02刘泽群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宁夏银川750000
人间 2016年16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

刘泽群(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0)



论《史记》少数民族首领形象及司马迁民族史观的成因

刘泽群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宁夏 银川750000)

摘要:《史记》首为少数民族人物立传,有相当一部分少数民族首领活跃在司马迁笔下,给读者产生了深刻的印象。通过这些少数民族首领形象,能够表现出司马迁在少数民族传记中运用的人物和叙事塑造方法,并且可以看出司马迁对于少数民族的重视以及他进步的民族史观。

关键词:史记;司马迁;少数民族首领;民族史观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共同发展的国家,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成员。司马迁的《史记》在历史上首次为少数民族立传,重视华夏文明与少数民族交往发展的关系。在《史记》中,司马迁精心塑造了无数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各个少数民族的首领也在司马迁笔下生动地表现出来。虽然在《史记》庞杂的篇幅上,这些少数民族首领的比重并不大,但依然可以看到司马迁不吝笔墨对其的精心塑造,表现出作者的情感态度。透过司马迁对于少数民族首领的记述,我们可以感受到其匠心独运的写作艺术,更能见识到他独特进步的民族史观。

一、《史记》中的少数民族首领形象

《史记》中的少数民族首领虽然数量不多,但仍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司马迁并没有为少数民族首领做出独传和合传,但却在类传中塑造了大量少数民族首领的形象。这些少数民族首领身份、性格各不相同,以一段段传奇的故事活跃在各个传记的长卷中。据笔者统计,《史记》中少数民族首领总共92人。在涉及到的传记里,有5篇是名副其实的少数民族传记:《匈奴列传》《南越列传》《东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同时春秋战国的楚国、吴国、越国,地处南方蛮荒地区,不仅中原民族将其视为蛮夷,他们自己也往往这般自称,如《楚世家》中熊渠就号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①,而越国也存在“文身断发”这种与中原人民迥异的习俗,它们都表现出与中原民族的极大不同性,所以在学术上也一致认为勾吴荆蛮不是华夏民族。因此笔者将春秋战国的吴国、越国国君以及春秋时期的楚国国君②也计算在内,涉及到的有3篇世家:《吴太伯世家》《楚世家》和《越王勾践世家》。此外由于事件的穿插,有些少数民族首领在数篇传记中都有涉及,例如冒顿单于在《匈奴列传》、《韩信卢绾列传》、《刘敬叔孙通列传》和《季布栾布列传》等篇目皆出现过,充分显示了人物与事件的密切联系。尽管《史记》中很多少数民族首领只是历史发展的陪衬,简单地一笔带过或仅仅提及姓名,但还是有一部分被司马迁着重塑造,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霸业的开拓者——庄王和勾践。

作为“南蛮”中的两位春秋霸主,楚庄王和越王勾践被司马迁勾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这两位君主背后的“一鸣惊人”“卧薪尝胆”的故事更是耳熟能详。楚庄王起初看似昏庸无能,实则是司马迁欲扬先抑,在伍举、苏从冒死进谏后,他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任用贤臣。而在下文中司马迁通过楚庄王的言行、举止和生动故事塑造人物形象,使人物形象更为饱满。在周都向王孙满询问九鼎的轻重,无疑是对周王室极大的挑衅,司马迁在不经意间就将楚庄王作为“蛮夷”的桀骜不逊、落拓不羁表现出来。当王孙满向楚庄王解释统治国家在于道德后,楚庄王漠然撤军,这也能看出庄王赞同其观点表示出的自省。当楚国攻打陈国、郑国和宋国时,楚庄王都表现得谦逊有礼,毫无乘人之危,面对敌人也有同情和钦敬,体现出楚庄王为人可靠、胸怀宽广的内心。同时,司马迁塑造楚庄王也是多方面的,如在《滑稽列传》里,楚庄王作为侧面人物登场,采取优孟的隐谏取消对爱马的厚葬和优待叔孙敖的后代,侧面显示了楚庄王开言纳谏、采纳忠言的性格,这样一个从昏庸无能的壅君到至圣至明的雄主的历程就被司马迁生动地勾勒出来了。

对于另一位“蛮夷”霸主越王勾践,司马迁则参杂了复杂的感情。纵观《史记》中春秋战国诸侯国的世家,司马迁定题一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直接以国名为题,例如《晋世家》《楚世家》等;另一种是以开国先祖之名为题,如《吴太伯世家》《齐太公世家》等,唯有《越王勾践世家》是个例外,“越王勾践”既不是国名,亦非越国的先祖,而是越国唯一称霸的君主,以其作为世家题目,足可见司马迁对其的重视。司马迁运用了细节和传奇故事,将其发奋图强的经历展现在读者面前。比如介绍越王勾践的第一次出战,“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利用自杀战术去袭击敌军,在古今中外的军事家中实属独例,这般传奇的战役里,勾践的善于谋略就非常出色地显现出来。当败绩于吴国后,“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这一段虽无华丽雕饰,但却在朴实的语言中将勾践忍辱负重、能屈能伸的性格勾画出来。之后征服吴国过程中,当吴国使者前来求和时,“勾践不忍,欲许之”“勾践怜之”简单的几句又将越王勾践矛盾、复杂、犹豫的心理淋漓地表露出来,其独特的性格风貌赫然映上。

如果能够联系司马迁和越王勾践相似的经历,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司马迁会嘉许勾践了。越王勾践兵败会籍遭受屈辱,而司马迁则因为得罪了汉武帝,遭受耻辱的宫刑,受到统治阶级的歧视和侮辱。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曾写到过自身受刑的悲惨经历:“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③,“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可想而知,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司马迁都经受了屈辱和压迫。由于遭受的经历大致类似,因此每当写到这一类和自己有共性的历史人物时,司马迁就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和赞赏,并以历史人物自勉,而越王勾践丰满形象的塑造,就是作者不屈精神的化身。

(二)传奇的狼图腾——冒顿单于。

匈奴是汉朝最强大的敌手,而作为匈奴杰出的领袖,冒顿单于在《史记》中也展现了彪悍的身影。在《匈奴列传》里,冒顿单于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其一生的戎马岁月,被司马迁如实记录,充分体现了其独有的历史地位。头曼单于想废长立幼,于是将冒顿送往月氏做人质。随后派兵攻打月氏,想以此借刀杀人害死冒顿。在简要的叙事中,司马迁就揭露了草原民族狡诈的另一面,渲染出冒顿身处险恶的背景。偷盗良马逃回匈奴,暗示了冒顿的勇武过人。而此后的故事里,更能看到他的狡黠和专横。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规定鸣镝射箭,即使响箭射向自己的爱马和妻子,冒顿也要求手下射向目标,违者皆被处死。为了夺得单于的头衔,冒顿的妻子、父亲、后母、兄弟以及众多大臣都成为了政治工具和牺牲品。游牧民族历来对狼具有崇拜敬仰的心理,而在不经意间司马迁也透出了冒顿足够多的“狼性”。然而除了自己的妻子和手下,如果冒顿单于不杀自己的父亲后母等人,恐怕自己就会惨遭厄运,所以这一系列杀人的记录,又体现出了冒顿单于决断、强硬的作风。正是凭借着这样的作风,冒顿单于才成为草原上的头狼。随后对战东胡前的“先礼后兵”,不仅铲除了不负责任的大臣,还令东胡因此轻敌被其吞并。两段生动传奇的故事中,这位具有个性的少数民族首领,凭着言行、举止就活生生地跃然纸上,展示出特独特的英雄气概。

和同时期中原民族领导人刘邦相比,冒顿单于和刘邦本质上都狡猾奸诈、专断果敢、猜忌多疑,在隐忍的同时依然雄心勃勃、最终胜利。但在一些地方上两人还有很多不同。如在杀人方面,刘邦更多体现的是仁慈,如贯高、蒯通等谋反人物刘邦都没有杀,季布、雍齿这些仇人也没有杀,杀的丁公、英布等人无非是极为反感其人品或者具有弥天大罪性质的人。而冒顿单于杀人更偏向一个“狠”字,从他弑父、弑母、杀妻、杀大臣来看,他杀人是为了利益和爱憎,这样草原人威猛彪悍、爱憎分明的性格就凸显出来。对于女人,刘邦喜欢戚夫人疏远吕后只是男人喜新厌旧的作风,而冒顿一次杀害妻子、一次抛弃妻子都是为了政治斗争的进行,这一方面冒顿做得更狠、更绝。所以在白登之围中,刘邦被冒顿所困也在情理之中。无时无刻,冒顿单于都带有一种戾气感染着世人。而在《匈奴列传》《季布栾布列传》中冒顿单于给吕后写信胡说八道,又淋漓地展现了作为游牧民族首领的他桀骜不羁、无拘无束的天性。冒顿单于正是一匹披着人皮的“狼”,他集勇敢、狡黠、凶狠、专断、桀骜于一身,这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则表现出他复杂多样的人格气质。

(三)夹缝中生存——朝鲜、两越和西南夷。

西汉时期,除了匈奴和西域小国,《史记》世界里和汉朝并存的还有朝鲜、东越、南越和西南夷这些小邦国。由于地区偏远,生产力落后,有些小国长期处于分裂状态,如《西南夷列传》里讲到少数民族首领的数量,简直数不胜数: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偏远的西南地区,一个民族部落的首领动不动就“以什数”,足可见少数民族首领之多。这些少数民族首领的记述,作为群像展示出西南夷独特的风貌和真实的特征,也是介绍西南夷不可或缺的重要信息。同时,西南夷地小、人多、封闭的特点,致使西南夷的少数民族首领也如井底之蛙一般闹出笑话,如滇王见了汉使竟问出“汉孰与我大?”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夜郎侯也如此发问则说明了这种现象在西南夷不是个例。其实就是因为他们“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还导致汉使把滇说成大国,引起了汉武帝的重视。虽然滇王和夜郎侯在地理知识上较为落后,但在政治局势上却表现出了长远的眼光。汉使南下寻找身毒,好客的滇王就留下了他们,还派人前去帮忙。汉朝征服西南夷时,滇王和夜郎侯竞相归顺,为民族融合做出贡献。虽然《西南夷列传》篇幅不长、头绪甚多,但司马迁记叙事件却详略得当、井井有条,在“以什数”的少数民族首领中重点塑造滇王和夜郎侯,笔墨不多却在简单的话语叙事中将两个风趣的君主栩栩如生地描绘在历史的画卷上,表现出了非凡的叙事艺术。

由于篇幅短小、事件平淡,《南越列传》《东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的文学色彩并不浓,但记人记事亦有特色,通过过人的叙事以及人物塑造手法勾勒出几个生动的少数民族首领。除了滇王和夜郎侯,南越王赵佗也是塑造较为丰满的形象。秦末天下大乱,赵佗杀死秦吏自立为王,典型一个精打细算的野心家。刘邦因为中原人民劳苦,便对赵佗采取了安抚政策,将赵佗由潜在的敌人转化为可靠的盟友。虽然吕后当权时赵佗因为和吕后的矛盾自立为帝、割据反叛,但因汉文帝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刘邦更加显出诚恳,遂使赵佗心服口服地“愿长为藩臣,奉贡职”④。就这样,通过“割据——归顺——再割据——再归顺”这样一个看似反复却又生动的结构,将赵佗同化汉越、促进民族友好感情的故事精彩述出。

二、司马迁通过少数民族首领所体现的民族史观

(一)透过少数民族首领对中华民族精神的歌颂。

在《史记》中,司马迁通过塑造鲜活的历史人物弘扬了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份子,少数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透过历史上少数民族首领的描写,司马迁充分赞扬了他们勇敢、坚强的高贵品质,极力弘扬了艰苦奋斗和自强不息精神。

由于少数民族大多分居在边疆地区或深山老林,这些地域大多生存环境恶劣、生产力低下,致使少数民族生活条件落后于中原地区,中原地区人民也大多歧视少数民族。在恶劣的条件下,少数民族并没有被打垮,反而磨砺出勇敢、坚强的品质,在他们首领的领导下发奋图强、积极进取,表现出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自强不息的精神。这些少数民族自身的一些特质,都得到了司马迁的重视。在《史记》中,司马迁描写了众多少数民族首领不畏艰难、奋发有为,最终克服困难顽强抗争的历史。如《楚世家》中,他笔下的楚庄王虽在荆蛮落后地区,但却励精图治、任用贤良,历经了安于享乐到勤恳执政的蜕变终成霸主。《匈奴列传》里匈奴内部单于父子不和,外有秦汉、东胡、月氏等强敌虎视眈眈,但冒顿单于凭着勇毅、决断的作风,逐步在隐忍中铲除异己,对外逐走月氏、吞并楼烦,在白登山围困汉高祖七日之久,取得了一系列卓越的成就。司马迁笔下最为发奋的“蛮夷之君”,则是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司马迁着重描写了越王勾践兵败、求和、图强、称霸的过程,歌颂了越王勾践顽强不屈、积极奋进的自强不息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是百越民族的光荣,还同时感染、激励了无数民族英雄和仁人志士去拼搏奋斗,并积淀成为“一种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与民族精神”⑤。直至今天,它依然具有十分深刻的意义。

(二) 透过少数民族首领的行为歌颂中华民族大一统、各民族友好和睦的思想。

在《史记》编写之前,受“夷夏之辨”思想影响,中原民族对少数民族存在偏见和歧视,不仅称其为夷狄,在典籍中也有所贬低。至圣孔子修《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到了战国时代,孟子还贬称楚人为“南蛮鴃舌之人”⑥。而《史记》在史书中首为少数民族立传,讴歌少数民族首领优秀品质,与前人相比体现了先进的民族思想。在《史记》中,司马迁介绍少数民族先祖首领时,都写到了他们是炎黄子孙,强调少数民族和中原民族血脉相依的关系: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实际上,少数民族往往居住边远,经济文化较为落后,而且各民族混血又比较频繁,他们究竟是谁的后代,很多已经难以考证。如匈奴的起源,现今的研究就是众说纷纭。据韩兆琦教授考证,《匈奴列传》是最早记载匈奴起源的典籍,而在先秦时期也只有《山海经》记录过匈奴,匈奴为黄帝之后的传说大概就出现在西汉初期,在与匈奴长年为敌的时代里,司马迁并没有对汉朝这个强大的敌手采取侮辱性词汇,反而引用民族平等友好的传说十分可贵。⑦司马迁暗示了民族同源性,将汉朝和匈奴的关系描写成兄弟之争,突出了宣扬民族平等的思想。在相关传记中,都是借少数民族首领的血脉深刻表现了诸族同源、民族平等的思想。

《史记》还歌颂了少数民族首领促进民族融合、民族友好的精神,司马迁记载一些中原人到少数民族地区积极交流,成为首领,为少数民族发展作出重大贡献。《南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的少数民族皆是如此: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聚党千余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庄蹻)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文中的赵佗、卫满、庄蹻本是中原内地人,却积极参与民族建设,与兄弟民族共同营造新的家园,其积极促进民族交流的精神也得到了司马迁的高度评价。同时,对于这些从中原融入少数民族的首领,司马迁在描写他们时放下了民族主义的架子,并没有一味地对其歌功颂德。他写到卫满等人放弃在中原的习俗,和兄弟民族融合成为少数民族的一份子,体现了民族交流和融合的趋势,深刻表现了民族友好和睦的积极思想。即使是与汉朝长年交战的冒顿单于,司马迁也没有对其丑化,而是依据事实给以充分的肯定,如在《匈奴列传》中,作为匈奴的单于,冒顿单于对于和亲这一促进民族往来的政策大为赞赏,将汉匈两国称为兄弟之亲,足以见其对于民族友好的支持。同时,冒顿单于惩罚了离间民族关系的小人,平定了北方民族地区的战乱,力图与汉朝和平发展,表现出为民族和睦做出了巨大的努力。通过《匈奴列传》冒顿单于的积极行为,司马迁就强调了汉匈民族相互尊重、和平发展的诚挚愿望。

(三)透过少数民族首领和中原的纠纷谴责民族掠夺与纷争。

西汉初年至中期,汉朝与四方少数民族交战频频。对于这些战乱,司马迁也表现出了鲜明的态度。比如在和亲之后,匈奴数次违背和约,挑衅侵略,给边疆带来极大的不安:

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冉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在这里,司马迁将匈奴单于无礼蛮横的劫掠行为逐步罗列出来,虽然没有直接评判,但在客观事实面前,却给读者直接的数据,使读者较为直观地感受到匈奴对民族关系的破坏和抗击匈奴的正义性,谴责了单于对边境人民的恶劣行为。在其他传记中,司马迁也是运用摆事实的手法,在客观事实中揭露统治者的丑恶嘴脸。如在《朝鲜列传》里,他鲜明地记载了战争的由来: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因为引诱汉人不去晋见汉朝,再加上阻碍了真番旁边的小国和汉朝来往,因此汉朝派使者责备朝鲜王右渠。虽然右渠无礼,但两国关系恶化主要责任在于汉朝。涉何杀了朝鲜裨王长,向汉武帝撒谎说杀了朝鲜将军,这样恶劣的行为汉武帝不但不责罚,反而授予官职,因此右渠发兵杀死涉何。通过两个君主的对比,就能够明显看出司马迁对于汉朝统治者破环民族关系的无情揭露,在不经意的叙事之间,汉武帝和右渠的谁是谁非一目了然。⑧

在民族传记中,司马迁或是批判少数民族首领侵略掠夺的卑鄙手段,或是赞扬少数民族首领领导人民进行坚决抗争,鞭笞了民族战争破坏民族关系、给人民带来极大危害的行为。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司马迁在记录时都没有偏袒,批判了挑起民族纠纷的无耻统治者,表现出维护民族和平的大一统民族思想,这样就将批判上升到了最高的高度。

三、多民族国家形成的背景和司马迁民族史观的形成

(一)先秦时代民族发展背景。

司马迁之所以创作民族史传并精心塑造少数民族历史人物,这与中华民族多民族发展的背景以及司马迁自身的原因是分不开的。从五帝时期到西汉中期,我国一直处于多民族交往的状态。在《五帝本纪》《夏本纪》《匈奴列传》等传记中,可以清晰看到先秦各民族融合的过程。春秋战国时期,吴越楚也都是具有影响力的大国,由于地区的特殊性它们极大促进了中原文明和南方文明的融合,显示出了多民族的混血性。在先秦时期华夏民族和少数民族已经有了相当频繁的交往,这段历史时期内很多少数民族由于处于落后的原始部落状态,逐渐被其他“蛮夷”和中原民族所并吞,形成了局部地区多民族政治统一的局面。⑨

秦统一中国以后,消除了中原几百年诸侯割据的历史,促使整个国家逐渐连为一体。秦国本身在兼并六国之前就和西戎的很多少数民族部落长期打交道,而秦统一中国的过程,也是一个兼并少数民族的过程。《秦本纪》、《匈奴列传》和《秦始皇本纪》都记载了秦国兼并多个少数民族部落,逐渐形成了多民族统一国家。秦统一中国后,一方面在北方抗击匈奴,设置县城;另一方面又组织移民迁徙岭南、闽越,还遣使经营西南夷,打通了南北民族交往的路径。加上秦国本身还具有巴、蜀、黔地的少数民族,秦朝已经在相当部分地区建立了具有全国性的统一多民族国家。⑩

汉朝建立之后,在民族问题上也十分重视。汉初对于匈奴采取“和亲”政策,以求平息和缓。针对朝鲜、闽越等地区,而是建立了相对和平的藩属关系,西南夷则放弃了秦时所置的县吏。历经了文景之治和中央集权的加强后,汉朝国力强盛,汉武帝也逐渐不满屈辱的和亲政策。对于匈奴,汉朝多次进行大规模战争,夺取了北方边疆的大部分土地,对南方民族地区也征服平定设辖郡县。经过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交流与开拓,国内真正实现了多民族的统一,建立了空前强大的多民族帝国。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建立,神秘奇特的异族生活,以及汉朝对外交往的奇闻异事,这些事件都极大地开阔了司马迁的眼界,也引起了司马迁对少数民族的关注。与此同时,汉武帝也鼓励少数民族移民,在司马迁同时代就有赵信、堂邑父等大量在汉朝居住甚至做官的匈奴人,他们不仅经常与汉人接触,而且还为国家做出贡献。《史记》中的少数民族传记和少数民族首领的记述,就来源于这样的时代背景上。所以司马迁先进的民族观,一方面是各民族融合发展的反映,另一方面则是秦汉以来中国大一统政治格局的反映。

(二)司马迁民族史观的主观因素。

司马迁在民族传记的创作中与自身的主观因素也息息相关。首先司马迁是按照纪传体创作《史记》的,是依据人物传记性质,将叙事的焦点放在人物的角度上。所以对少数民族兄弟司马迁放下了华夷之辨的分别,对他们充分理解尊重,在《史记》的文学创作中融入了人人平等的理念。其次,司马迁在创作《史记》过程中,也严格恪守传统史观的实录精神,针对历史秉笔直书,不虚美不掩恶。因此在记述少数民族历史时,司马迁也客观、公正地进行叙事。在《史记》中,司马迁关于少数民族的思想表现了民族平等的发展趋势,也是司马迁进行民族传记书写时民族情感真实的表现。

文学作品在书写创作时,作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主观情感渗入其中。中国的古代文学作品素有诋毁敌人的传统,如同是史传文学的《宋书》,称呼鲜卑政权就是“索虏”“虏”等蔑视的词汇,《南齐书》蔑称北魏为“魏虏”,柔然为“芮芮虏”,而北方的《魏书》也将宋齐粱等政权贬称为“岛夷”,这些史书在叙述民族传记时,夹杂了很多个人的情感,表现出了相对狭隘的民族观。相比之下司马迁在创作民族传记时,严格还原真实历史,谴责破坏民族团结的行为,高度赞扬汉族和少数民族为和平交往进行的努力。仔细阅读可以发现,在描写民族交往的过程中,司马迁并未将笔下的中原人物摆出“天朝上国”的架子,在叙述民族纠纷之时,司马迁也并没有一味指责、蔑视汉族或其他少数民族,这种求实平等的态度无论是在文学创作还是史学创作都是难得可贵的。通过这些比较,我们就能够看出司马迁的文学素养和民族观念都是远远领先于其他文学作品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司马迁的民族观较为先进,然而并不代表他的民族观念就毫无局限性。一方面司马迁强调中原民族和少数民族同宗同源,表明了民族之间的平等关系,但是从历史学和民族学的角度分析,这种分析并不确切,因此是缺乏科学性的。另一方面,当司马迁评价少数民族首领的功绩时,他虽然也肯定他们为民族团结所做出的努力,但可以看出这是站在汉朝的立场去评定的。当写到某些少数民族首领不愿向汉朝归附的行为时,可以看到司马迁转换了另一种态度。如在《南越列传》里责备“吕嘉小忠,令佗无后”,《东越列传》中认为“余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因此可以看出司马迁是反对少数民族背离汉朝附属的。也就是说,司马迁的民族平等是在附属汉朝、与汉朝和平交往的前提下才建立的,而司马迁的民族列传也是记叙汉朝兼并少数民族小国以及同匈奴争夺霸权的过程。所以他的民族观念是以华夏为中心,肯定四方少数民族归顺。尽管有所瑕疵,但这只是因为时代局限所致,并不能说明司马迁具有大汉族主义的倾向。同时瑕不掩瑜,我们还是要看到司马迁民族传记中的积极因素,为维护民族团结和民族繁荣发展而继续努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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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韩兆琦·史记题评[M].蓝田:山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5]韩兆琦·史记讲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6]池万兴·史记与民族精神[M].日照:齐鲁书社,2009

[7]田继周·秦汉民族史[M].自贡: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

[8]田继周·先秦民族史[M].自贡: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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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肖黎、张大可·司马迁的民族一统思想初探[J].社会科学战线,2003 年01期

注释:

①引自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12年版,以下引本书均据此本,不另出注。

②经过对华夏文化的吸收和融合,战国时期楚国的统治民族已经融入到了华夏族之中。引自田继周:《先秦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

③引自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中华书局2016年版,以下引本书均据此本,不另出注。

④引自韩兆琦:《史记题评》,山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⑤引自池万兴:《史记与民族精神》,齐鲁书社2009年版。

⑥引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⑦引自韩兆琦:《史记讲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⑧引自韩兆琦:《史记题评》,山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⑨引自田继周:《秦汉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

⑩引自田继周:《秦汉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

中图分类号:TU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6-0050-04

作者简介:刘泽群,(1992.02—),男,汉,山东人,硕士,单位: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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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司马迁没有《史记》
司马迁拒受玉璧
太史公剽窃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