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英、徐淑英姊妹的史论文与莆田的爱国主义传统

2016-12-03 19:41张丽杰
人间 2016年30期

摘要:明代福建莆田人徐德英、徐淑英姊妹的史论文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当地的莆田文化是孕育她们忠君爱国思想的土壤。

关键词:徐德英;徐淑英;爱国情感;莆田文化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64X(2016)10-0 027 -03

明代福建莆田人徐德英、徐淑英姊妹的史论文具有独特价值,其所论述的爱国题材融汇了历史与时事,是莆田爱国文化的见证,属于女子作男音。而这在当今学术界一直被忽视,所以有研究的必要。本文试图通过作品原文的细细研读,运用文学与史学交融、文学与文献学相证的方法来洞悉当时的真实图景,以期还原历史本貌,弘扬古代文学的爱国情感。

徐德英,字云卿,徽州同知徐廷龙女,明代福建莆田人。徐淑英,德英姊,二人皆善属文。现存徐德英的史论文有:《武周诸臣论》、《杨广论》、《高颎论》、《梁元帝论》、《卫将军诸葛瞻登艾战于绵竹败绩及其尚皆死之论》等。徐淑英现存作品有6篇为:《太仓张天锡母赞》、《赵昂发并妻雍氏赞》、《吴节妇赞》、《归田赋》、《祭妹婿文》、《琴问》。徐氏姐妹的史论文彰显了莆田人爱国精神及家国意识,尤以德英文为显,作读史及论,即老吏断狱亦不如也。

一、徐德英、徐淑英的史论文彰显了爱国情感及家国意识

明代的徐德英散文内容广泛,评论人物、探讨历史、品评书籍,皆入散文,但其史论文虽内容对象不同,其核心为一,即:爱国情怀,忠诚专一。要关心国家命运,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为国捐躯,其文充满爱国激情,如《武周诸臣论》云:

武瞾以唐妾妇,宣淫神极,革命称尊,盖有生民以来,非常之大变也。琅琊王举义七日而败,李敬业起兵不越旬而死,惜哉!虽天命妖孽,以祸李氏,然使曌得以偃然肆毒于上,扬其腥波而煽其凶焰者,则唐之臣子成之也。……当琅琊父子之举义也,使告寿州刺史赵环,环妻常乐长公主谓使者曰:“昔隋文帝将篡周室,尉迟回,周之甥也,犹能匡救社稷,功虽不成,威震海内,首为忠烈。今李氏危于朝露,汝诸王不能舍生取义,欲何须也!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呜呼烈哉!斯言虽厥志不遂,其峻节义气,百世而下,凛然犹生,曾谓狄张诸君子之贤而不若哉。嗟乎![1]

徐德英指出唐亡,扬波煽火的是唐的臣子们,他们在国家危难之时,不但不忠诚救助,反扬腥波,煽其凶焰,加速了唐亡。徐德英在此把矛头直指向唐之诸臣,对他们的不忠进行了强烈的谴责。“然使曌得以偃然肆毒于上,扬其腥波而煽其凶焰者,则唐之臣子成之也。”她在文章最末借赵环妻常乐长公主口写出了自己的观点:“昔隋文帝将篡夺周室,尉迟回,周之甥也,犹能匡救社稷,功虽不成,威震海内,首为忠烈。今李氏危于朝露,汝诸王不能舍生取义,欲何须也。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徐德英,作为一个弱女子,能出此言,实在是令人佩服。她认为作为臣子的应该舍生取义,忠诚专一,以保卫国家为荣,以变节卖国为耻。语言充满豪情,慷慨激烈,表现出她誓死忠义于国家的壮怀与心志。“斯言虽厥志不遂,其峻节义气,百世而下,凛然犹生。”在这里渗透着徐德英对忠义、爱国、守节、忠诚、义气由衷的赏悦、热烈的颂赞和强烈的支持。她又作《杨广论》阐述此意:

然弑逆之罪遂正,而诛讨之义未尽,予不能无疑焉。何则?吴楚先王之封国也。贤君数兴,春秋以僭乱之故,贬而夷之。今广也弑父弑兄,僭干天位,岂吴楚僭乱之比哉!乃以一统受授之例书之何欤?岂不以天下混一。……如以广虽可黜,而国不可以无君,则莽亦常君天下矣。天下固无无君之国,而岂有无父之国哉!彼不亲其亲,人安得以君之?……是举中原之地,皆为无父无君之国,而胥为夷狄禽兽之域,岂不大可憾哉。或以为当时天下混一,隋氏之君,非广而谁?……至于隋之臣子,犹有可言者,训有之曰:“臣弑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弑父,凡在官者杀无赦。”夫以广之弑逆昏暴,而为之宗室,为之臣子者,皆默然坐视,甘于豢养,罔恤君父之难,迨夫虐焰燎原。然后乘时奋起,互相吞噬,以涂炭生民,而讨贼之义无闻焉。揆以大义,宁能免于素王之诛乎!凡仕于其朝者,作史君子,皆宜断以从逆之例。若扬雄之死曰莽大夫,春秋之义其庶乎![2]

徐德英又再一次强调了作为臣子的应当忠义、卫国,但她并非一味固执,在历史的评论上是有所拓展和大识的。《杨广论》一反古人批判口吻,全文以创新之笔,独具慧眼对杨广予以理解、支持和宽容。全文是以识大体、顾大局之笔来写的,杨广虽恶极,但“诛讨之义未尽”,大体上有三点原因:一是要顾全大局。国泰发安,国家统一,防止“天下混一”。“何则,吴楚先王之封国也。”“今广也弑父弑兄,僭于天位,岂吴楚僭乱之比哉!”意即隋都,吴楚之地,先王封地也,杨广之恶与吴楚之乱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即吴楚之地的战乱混杀、生民涂炭是更厉害的,今虽杨广恶,但毕竟国家统一,暂且安宁。“当时天下混一,隋氏之君,非广而谁?”二是要保持国家稳定、安定,稳定是前提,安定是大局,至于国君则次之。“国不可以无君,则莽亦常君天下矣。天下固无无君之国,而岂有无父之国哉!”,国不可没有君主来把持,天下没有无君主的国家,天下国家都是有君王的。三是作臣子的要忠诚。臣子不能不顾国家,只顾私利。“皆默然坐视,甘于豢养,罔恤君父之难”,“揆以大义,宁能免于素王之诛乎!”那些臣子,当时不管,过后争斗,“迨夫虐焰燎原,然后乘时奋起,互相吞噬,以涂炭生民,而讨贼之义无闻焉。”作为君子,实应谴责。

徐德英认为卖国偷生是可耻的,忠国救国是光荣的。《卫将军诸葛瞻及邓艾战于绵竹败绩及其子尚皆死之论》中言:“诸葛瞻见危授命,可谓忠矣。”“及乎社稷倾危,徒以一身捍之,不亦难乎?虽然,瞻为国而死于忠,尚为父而死于孝,彼卖国偷生若谯周者,视之可愧死矣。”及国家危难之时,凭一己之力来悍卫实在难,即使这样,诸葛瞻为忠国而死,其子尚为孝义而死,那些卖国偷生者看了,当羞愧死。历史如此,文学作品亦如此,徐德英眼中的《离骚》便是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的创作:

《离骚》、《九章》、《九歌》,或有重杂无次者,乍观之,觉杂乱然,咏而味之,字字不苟,盖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悲伤哀怨之不已者,初非为辞藻也。后世作者,往往学为蹇涩至不可读,而骚之意亡矣。予常考其时为之处而不得也,彼以君昏,而复以臣佞而谄,适他国也。则宗臣无去义,欲隐嘿则心不能忍,唯死可以安耳。视其《涉江》、《哀郢》、《惜往日》诸篇,尤为切至,惨不可读,其忠义慷慨之气,足使人感动兴起。君子有言:为人君臣父子不可不知《春秋》,予于《离骚》亦然。[3]

《九章》、《九歌》中诸篇有忠义慷慨之气,作君之臣子的、父之子的不仅要知《春秋》,还要知《离骚》,因为二者皆体现了“忠义”二字,忠君爱国。

德英之姊淑英,论史时亦具有高洁的品质和强烈的家国意识,她在《归田赋》中言:“有与松菊为主,无使山灵有噫。”[4]松菊是高洁品质和坚毅人格的代表,淑英借此来表达对美好人格的追求和向往。噫,噫噎,气郁闷而不舒畅,不要使山灵不舒畅。“今不违乎吾志,唯愿玉烛之常调,长为太平之傲吏。”[5]玉烛,《尸子》卷上解释为:“四气和,正光照,此之谓玉烛。”《尔雅·释天》言:“四气和谓之玉烛。”于是,“玉烛之常调”便指的是四季气候调和,四时之气和畅,即形容太平盛世。“长为太平之傲吏”表达了太平盛世时代官吏治理国家后的淡定和悠闲。傲吏身闲笑五侯,西江取竹起高楼。南风不用蒲葵扇,纱帽闲眠对水鸥。

二、徐德英、徐淑英的史论文与其背后的莆田地区爱国主义传统

徐德英文章的爱国忠君思想与其出生并长期生活其中的莆田文化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莆田文化自古源远流长,人才辈出,产生了许多闻名全中国的杰出人物。莆田文化的优秀传统之一是爱国主义精神,它是培育徐德英、徐淑英忠君爱国思想的土壤。

莆田,县名,属福建省。隋朝开皇九年置莆田县,寻废,唐武德五年复置。元为兴化路治,明清为兴化府治。现在的莆田市除莆田处,又括入了仙游,位于今福建中部海滨一隅。从汉唐起,随中原汉人不断南迁,莆田境域得到开发,社会经济逐渐繁荣,文化教育随之发达。原生活于莆田境内的古闽越居民,在吸纳与包容中原汉文化过程中,逐渐地被融合与汉化,形成以汉文化为主导且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莆田文化。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汉唐王朝实行政治统一与文化整合,出现了汉唐帝国一流文化高峰,莆田地域文化就是在这种浓重的政治文化氛围的浸染中发源并代代遗传的。中原汉人的南迁,给莆田带来文化技能,也带来了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思想。有些原来就是官家士族,他们入莆田定居后,保持了中原儒家文化教育传统,有的成为当地统治者,有的成为儒家学说的践行者,中原儒家文化的优越和深潜在这里得到传承与延缓,因而造就莆田尊儒、重儒的浓重氛围。而儒家讲求的仁、义、礼、智、信,都在这块热土上滋养、繁生并彰显。而忠义、忠君、爱国、仁爱、恤民等爱国主义思想及精神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历史上莆田地区人才辈出,多有忠君、忠义、爱国之士。据学者统计,莆田历史上曾产生1751名进士、11名状元、307名武进士、11名武状元,有98人在中国二十四史中被立传,数量之多,实为少见。最关键的是,莆田爱国忠义之士颇多,明及明代之前较著名的人物有:郑樵、林光朝、刘克庄、陈文龙、郑纪等。他们具有忠义思想、献身精神,在政治舞台上,显现出不屈不挠、忠诚忠义的英勇品质。

唐代,林蕴,莆田澄渚乌石人,于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任西州节度推官,他不愿附会叛贼刘辟的叛变,被刘辟命令手下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抵磨,林蕴脖子虽鲜血直流,但他拒不屈服,视死如归,林蕴的凛然正气和强硬执着的精神,震慑了刘辟,其忠义之为亦得到世人高度的评价。

宋代,莆田有郑侨、方信孺、陈文龙、陈瓒、陆秀夫等爱国之士。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兵破汴京,北宋亡。南宋朝廷畏敌如虎,在战与和中,与金国交涉是一项最棘手的任务,郑侨与方信孺挺身而出,充当使者。郑侨、方信孺,福建莆田人。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南宋皇帝赵构驾崩,金国派来吊祭的使者蔑视南宋,他们穿着漂亮的吉服、乘着锦绣鞍马,负责接待的郑侨,不顾南宋现在的皇帝孝宗“何足与争”、“勿与较”的谕旨,严词责令金朝使者换服易鞍来显示对该国家的尊重。淳熙十六年(1189年)宋廷命郑侨担任驾正使,到燕京,适逢金世宗病了,金国宣徽宗傲慢地要郑侨在东阁门投书,郑侨“特地屹立”,坚持要金国皇帝亲自来接见。郑侨坚持宋金平等,守节不屈,铮铮铁骨,受到国人赞扬。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南宋北伐失败,南宋朝廷派方信孺向金国求和,金国提出“还俘,归币,缚逆首谋,称藩,割地”等苛刻条件,方信孺在极端危难处境中,始终维护着南宋的政权和民族的尊严。他在三次交涉中,断然拒绝“缚逆首谋、称藩、割地”等条件,力挫强敌。其凛然正气、不屈风骨,护国、卫国行为,让南宋朝廷为之欢欣和振奋。而南宋陈文龙与族叔陈瓒的抗元斗争,更是留名史册,陈文龙、陈瓒,福建莆田人。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元军南下,八闽诸州相继失陷,南宋朝廷沦为海上流亡政权。八闽中惟剩兴化城为抗元军城,兴化,福建莆田古称,位于闽中。陈文龙力守孤城,城陷被捕不屈,与母一同绝食而死。次年陈瓒怀着“侄不负国,吾不负侄”的一片孤忠,起兵收复了兴化。兴化的收复,使它同广东海上的南宋朝廷、江西抗元的文天祥、形成海陆三角遥相呼相的态势,其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因此宋朝廷设兴化军为兴安州,后兴安州遭到元军攻破,陈瓒与军城三万军民全部壮烈牺牲,在兴化历史上写下可歌可泣的一章。宋亡之际,以陆秀夫为代表的抗元志士在广东海上谱写了南宋亡时一曲壮烈爱国悲歌。而更值得一提的是陆秀夫的夫人,陆秀夫夫人蔡荔娘,福建莆田人,她哀悼夫君,更痛心南宋王朝的覆灭,她写的哭祭陆秀夫的诔文,字字血泪,令人不忍卒读。丈夫离开后,她艰难地抚育遗腹子陆钊,直到临终前还嘱咐陆钊,子孙不准到元朝里当官,蔡荔娘的义举显示了兴化女子不屈不挠、忠义爱国的英勇气节。

明代,林俊,福建莆田人,尚书,“南都四君子”之一。为了王朝社稷,他劝皇帝爱惜民财,停止大兴土木,斩妖僧,罢斋醮,戒逸欲,触怒了皇帝,被廷杖得死去活来,关进牢房,但他不改初衷。谨言正色,持节无私。林润,福建莆田人,世宗嘉靖朝进士,历任南京都察院监察御史、通政司参议、太学少卿等职、不畏权势,执法严明。忠诚爱国,他弹劾严嵩父子的事迹,更是声震朝野,在清除严嵩奸党中,他不计个人进退利益得失甚至身家性命,表现出忠义爱国、刚正不阿、临危不惧的大无畏精神。

莆田人的性格就是这么忠诚爱国、刚正倔强,因而言语充满劲健,带有浓厚的豪迈色彩。所以光绪《莆田县志》说莆田人文品格:

士大夫质行醇谨,至临大事,辄复以风节相高,以故叩阍抗疏,间出郎署,不独居言路者持谔论也。[6]

何乔远(1558-1631),明代方志史学家,他在《闽书》便指出:“莆,……其人好礼而修文,仕相矜以名节。其在前代,则九牧飚其风,诸方竞其爽。”[7]所以,徐德英、徐淑英姊妹的这种史论文风格和言说方式,既有其现实的原因,又是对莆田文化性格及人文精神的继承与显现。

在世俗人的眼光中,文人往往被认为是文质彬彬的。其实不然,生长于兴化大地的莆仙人,受到莆仙传统文化的熏陶,不仅与自然博斗具有献身精神,就是在政治舞台上,同样显示出不屈不挠的英勇气质,表现刚正诚直的人文气质,自古至今,代代相传。[8]

徐德英,出生于莆田徐氏大家族,父徐廷龙,新安郡丞,忠义廉正,勤政爱民,以惠利为绩,以廉干为称,徐德英深受父亲影响,又生活在这块富有深厚爱国主义传统的土地上,所以她散文中激荡的爱国忠义情感及其论断并非空穴来风。

参考文献:

[1][2][3][明]江元祚:《续玉台文苑》卷之四,《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375,488-506页.

[4][5]王秀琴、胡文楷:《历代名媛文苑简编》卷上,商务印书馆民国三十五年(1946)排印本,87页.

[6][清]汪大经等修、廖必琦等纂:《莆田县志》卷2·舆地风俗,清光绪五年潘文凤补刊本.

[7][明]何乔远:《闽书》卷38·风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8]蔡庆发:《试论莆仙地域的人文特征》,载《莆田学院学报》2002,12(4),84页.

基金项目:内蒙古师范大学基金项目“明代女性散文的地域化解读”(批准号:2014RWYB08)。

作者简介:张丽杰(1975-),女,辽宁省盘山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女性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