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渔家女到气象员她在小洋山岛上一守18年

2016-12-07 18:10王慧兰
现代家庭 2016年12期
关键词:山岛小洋气象局

王慧兰

女儿今年考进了重点高中,沈其艳特别高兴,答应满足她一个愿望。女儿搂着妈妈的脖子,笑呵呵地说:“这个暑假,你和爸爸带我出去旅游一趟吧。”沈其艳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妈妈不是不愿意陪你去旅游,妈妈是没办法,七八九月是上海的汛期,妈妈不能离开气象站。”一句“妈妈不能离开气象站”,包含了沈其艳这十几年来的工作艰辛,以及对家庭的深深愧疚……

19岁那年

她家附近的山头上建了个

气象站

沈其艳是土生土长的渔家女,从小在小洋山岛上生活长大。这个岛位于东海,距离上海南汇芦潮港30多公里,有1.76平方公里,住着3000多居民。20世纪90年代,因为交通不便,小岛像是个世外桃源,岛上的人们过着远离城市、简单封闭的生活。

1997年的夏天,放暑假的沈其艳在村里玩耍,忽然发现家附近的山头上多了个小房子。人家告诉她,这是上头派人来建的气象站。沈其艳好奇地跑去看。一位老气象员热情地招呼她,他拉开一个白色的风箱,给沈其艳介绍里面的各种仪器,温度计、湿度计、风向仪……沈其艳看得饶有兴致。之后,她有事没事地就会跑到气象站去玩,听两位老气象员讲讲气象知识,大家就这样相熟了。

气象站就一间小房子,条件简陋,说是气象站,更像个气象哨,主要就是观测记录温度、湿度、风向等基本要素,都是靠人工观测。这是上海气象局为配合洋山深水港的筹建而设立的。19岁的沈其艳并不知道,她的家乡小洋山岛将迎来一场大的规划和发展。而这个小小的气象站,也将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那天,沈其艳像往常一样去气象站玩。值班的老气象员问她:“小姑娘,想不想来做做看我们的工作?”沈其艳受宠若惊,在她印象中,当气象员都是要有文化、有专业知识的,她高中毕业,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渔家女,有什么本事当气象员呢?原来,气象局有意要在小洋山岛上挑选一名气象观测员。两位老气象员看沈其艳聪明好学,觉得她很合适,就探探她的心意。老气象员说:“不懂气象知识没关系,可以慢慢学。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做事认真仔细,有责任心,你可以做到吗?”沈其艳肯定地点点头,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喜欢上了气象观测这件事。这或许是小洋山岛上最特殊的一份工作。

沈其艳接受了这个挑战,破格成为小洋山气象站的一名气象观测员,那年她19岁。为了尽快上手业务,她一边跟着老站长学,一边每晚自己琢磨气象书。那时候,从小洋山岛去一趟上海市区,要先坐船,再转好几路公交车,单程就要花五六个小时。市区气象局有培训,沈其艳从不请假,每次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出发,摸着黑赶回家。一次次的培训和实战后,沈其艳很快就入了门。

气象观测员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记录数据,听上去不是很复杂,真正做起来却不轻松。

世界气象组织的所有成员国都遵循同一个观测时间,即北京时间8时、14时、20时。这三个时间点的观测结果必须在整点后的5分钟之内上报,这样才能准确有效,漏测,误测都是非常重大的错误,是绝不允许发生的。老气象员一再地对沈其艳说:“做我们的工作一定要认真仔细,要有责任心。”碰上大雾、大风、台风、寒潮这样的恶劣天气,到了观测记录数据的时间点,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上观测台。刮台风的时候,他们还要每小时一次加密观测。小洋山岛在海上,四周空空旷旷,每一次台风来,它都是首当其冲,正面迎接,市区风力如果是7级8级,在这里起码就有9级10级。2005年“麦莎”台风来,路经洋山岛时站里的风速超过了13级,最严重的一次飚线风速超过了每秒57米。好几次,沈其艳是连站也站不稳,她只能用绳子绑着另一个同事,另一个同事再绑着一个大墩子,这样一步步爬上观测台。有一次,夏天下雷暴雨,沈其艳上观测台去记录数据。没注意,一个滚地雷就打在她的脚后跟,把她吓得半死。

台风天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上班

沈其艳细心胆小,做事谨慎,几次碰到意外后,对这份工作也打起了退堂鼓。2000年,她和岛上渔民费燕军结婚,生了女儿。老公心疼她,几次劝她别干了,“这工作又累又烦,还有生命危险,挣得钱也不多。何苦呢?”正巧此时,洋山深水港的改建工程开始了,岛上居民可以被安排到港区的公司上班,福利待遇相当不错,这可是个好机会。

就在沈其艳犹豫要不要跳槽的时候,两位老气象员要退休了。气象局的领导找到沈其艳,希望她能接班,做气象站的负责人。领导坦诚地说:“岛上的工作环境不好,离市区又那么远,市区的年轻人来一个走一个,都不愿意留。这份工作是艰苦,但是气象站是不能缺少的,这些气象数据对洋山港的建设很重要。”看着忧心忡忡的领导,沈其艳也不知哪来的魄力,坚定地回答说:“你们放心吧,有我在,气象站就不会有问题。”就是为了这一句承诺,沈其艳一直干到了今天。

2003年,岛上居民陆续搬迁,房子都拆了。气象站的房子也面临翻修,沈其艳每天都在一片废墟上工作,晚上连个住处都没有。费燕军帮她在一户民房的楼梯下搭了个床铺。沈其艳每天爬进爬出,夏天热得睡不着,身边到处都是蚊虫,被蜈蚣咬伤是常有的事,咬了就会肿起一个大包。通电也不正常,要么就用发电机,要么就干脆点蜡烛。没有自来水,就用大水缸里储的井水,洗澡上厕所都是问题。

最让沈其艳难以忍受的还是和家人的分离。气象站值班24小时都离不了人,除了炊事员,其他的4个人,两人一组翻班。小洋山岛改建后,沈其艳家就搬到离洋山岛40公里的惠南镇上。在东海大桥没有建成之前,每次从小洋山回家都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为了交接工作更加顺利,值班的安排就是一个月轮一次。家人对沈其艳说:“你这就跟在外地上班一样嘛。”每次和家人分别,沈其艳都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尤其当婆婆抱着女儿来送她,她隔着公交车的车窗,看到女儿不停地哭喊“妈妈”时,她的心都要碎了。女儿才3岁,正是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沈其艳不能陪伴其左右,每每想起来,心里总是特别难过,特别愧疚。还好父母和公婆都比较给力,他们帮忙带孩子,才解决了沈其艳的后顾之忧。

小洋山岛气象站,远离都市独守空山

还有一次刮台风,天气预报说了风浪高达几十米。正好这天轮到沈其艳去接班,家人担心她的安危,劝她不要去,请假一天算了。沈其艳心里默默叫苦,因为当气象员是不能请假的,如果你不去接班的话,同事就下不了班。母亲看她这样,难过地说:“别人台风天都是往家里赶,你还要去刮台风最厉害的地方上班。”沈其艳鼻子一酸,赶紧撑起把伞冲进雨里。那天,在芦潮港,风浪大得摆渡船都靠不上码头,沈其艳全身湿透,心里又急又怕。年轻时懵懵懂懂的一个选择,把沈其艳从一个瘦弱的渔家女锻炼成了一个女汉子。

就这样熬过了两年多,2005年,小洋山气象站正式被列入国家观测站,他们搬迁到小城子山上,建了一排小平房,工作环境才得以改善。然而,因为信号不好,站里仍然是没有网络,没有有线电视的。沈其艳在站里除了工作之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为了打发时间,她就看家里带来的相册,看完了还无聊就练字,再后来,她买了台照相机,每天站在平台上拍洋山港的日出与日落。诗句很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真的让你每天看着一片大海数着时间过,又有几个年轻人能忍受呢?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过着老年人一般的生活。

坚守小岛气象站18年

坐看风云变幻

沈其艳的丈夫费燕军原本是一个渔民,后来在港区工作,人长得高高黑黑,有点粗犷,其实是个心思细密的顾家好男人。妻子回不了家,他既当爹又当妈,把女儿的学习、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他怕妻子在站里寂寞,下班后常常抽空上山陪妻子值班,帮她送来好吃的。小城子山海拔80米,虽说不高,但因为没有路,上一次山很辛苦。山上所有的东西都要人工搬运上去。每次站里要买点什么东西,安装些什么设备的时候,都是费燕军抢着去帮忙,他肩扛手提,决不让沈其艳沾手。2010年,气象局需要一个熟悉水性,能和周边渔民打交道的人,来负责海上浮标的维修工作。费燕军正好合适,于是就成了沈其艳的同事。

虽说夫妻俩在一起工作,但是见面的时间反而是少了。因为要留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所以他们在排班时是有意错开的。沈其艳来上班的路上,通常是费燕军下班回去的路上。费燕军的工作很辛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海,少则三五天,长则半月,海上没有手机信号,电话打不通。所以,每次丈夫出去海外作业,沈其艳就会格外留心天气情况,风浪大一些,她晚上就睡不好觉。

过年的时候轮到沈其艳值班,费燕军跟妻子提议说:“不如我们把女儿接来,在这里过年吧。”沈其艳怕女儿不愿意,“站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她来了肯定会觉得无聊。”“没关系,一家人团圆最重要。”费燕军提前去大洋山岛上买好菜,年三十的晚上就做一桌子菜,加上站里另一位值班的气象员,大家凑在一起过春节。十几个春节都是如此。

身处繁华的大上海,很多人都想象不出,还有人坚守在这种地方。这些年,随着洋山深水港的建设,气象站的工作环境渐渐变好了。有员工宿舍,有电视,也有了手机信号,有网络,还修了一条上山的路。很多气象设备都实现了自动化,翻班的时间缩短到两天。但是上海海洋气象台的每次招聘,新来的年轻气象员还是不愿意留在小洋山岛。毕竟这里不是大城市,没有超市,没有菜场,没有医院,没有娱乐场所,更没有快递和外卖,每次下山回市区还要走上40多分钟,才能到达港区中心唯一的公交车站,所有的生活用品要在城里买好了背上山。刚毕业的大学生来两年,都说连朋友也谈不成。

这些年来,和沈其艳搭过班的气象员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她始终坚守岗位,算起来,已经干了18年。到底图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目前为止,因为学历受限,她还不是气象局正式编制内的员工。每月收入才几千元,和这份工作的艰辛、严格来比,也是不对等的。港区有些公司曾向沈其艳抛来橄榄枝,挖她跳槽,许诺说,只要你过来,编制帮你解决,薪水翻一翻。沈其艳每次都礼貌地回绝人家。唯一的一次动心,就是当她偷偷地看到女儿日记的时候。女儿写着:“妈妈,我好想你……”沈其艳的眼泪刷刷地就掉下来,她觉得自己干气象员的工作,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女儿放暑假,别的同学都由爸爸妈妈陪着去旅游,她当然也很想去,可是沈其艳做不到。七八九月是上海的汛期,气象局有规定,这三个月是不能请假的。女儿的小愿望一次也没达成过。这次,女儿考进了南汇的重点高中,沈其艳答应要奖励女儿。可是当女儿再次提出想全家出门旅游的时候,沈其艳还是没答应,她说:“妈妈不能离开气象站。”

一份工作干了十几年,从一个高中毕业的小姑娘,到为人妻,为人母,沈其艳对这份工作已经有了感情。气象员的工作那么特殊,那么重要,有些职业习惯已经深入到了沈其艳的生活中。比如,闹钟一调就是3个,手表一直是比正常时间快5分钟,这样才可以保证准点准时上观测台。和人约会,沈其艳是从来不会迟到的。有时候,在家里的床上睡着睡着,她就惊醒了,一下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有没有错过观测时间,把自己吓得不轻。对一名气象员来说,准时比什么都重要。

沈其艳工作至今,从来没发生过漏测和迟测。洋山港气象站一天不间断,收集了将近20年的珍贵详细气象资料,无论是对气象论证还是洋山深水港开发的前期论证、建设的服务保障,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入夜,港区的灯火星星点点,一艘艘巨轮泊于码头,一座座吊机并排而立,一辆辆集卡穿梭不停。完成了晚八点的观测任务后,沈其艳站在气象站的平台上,远眺山脚下这一片 “繁华”,独自感受“与世隔绝”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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