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加草原的护卫者

2016-12-09 18:46陈小玮
新西部 2016年10期
关键词:部落牧民草原

陈小玮

甘南夏河县甘加草原的十三个部落村,几乎每个村都有捡垃圾的志愿者。他们不仅付出体力,还付出财力来处理捡来的垃圾。

为了草原的洁净,他们自愿做着这一切,因为草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黑牦牛毛编织的帐帘上,一张张A4纸大小的照片,镶嵌在黑毛线缝制出来的菱形框里,照片的内容除了助学,还有生态保护的内容。

“甘加草原13个部落村,10个村都有捡垃圾的志愿者。”桑杰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为十多位参观者讲解着。

桑杰的汉语是自学的,使用的教材是《环球时报》和《小说月报》。

参观者是参加今年第二批生态旅游的游客。今年,甘加生态协会组织实施了带有实验探索性质的旅游项目,期望能为协会筹措到一些资金。

爱心助学

桑杰,法名全称是桑杰嘉措,1977年出生于夏河甘加乡西科部落村。

桑杰姐姐家在拉卜楞寺镇,经营一个做藏族传统帐篷的作坊。她家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都是家人的合影,其中有不同年龄段身披红色喇嘛服的桑杰。

“舅舅12岁时,自己提出要当喇嘛。”卓玛看着镜框里的舅舅,对记者说。

镜框里有几张家人合影的天空位置,被从其他照片剪下来的布达拉宫重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在拉萨照的,可见布达拉宫也是他们一家人向往的地方。

记者听另一个人讲的桑杰出家的故事,细节更具体一些。

12岁时,还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桑杰,突然向阿妈发问:“人活着为什么这么苦?”

那时,母子俩正冒着风雪赶路。

桑杰快出生时,他阿爸离开了人世,是阿妈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生活相当艰难。由于时间隔得太久,阿妈和桑杰说了些什么已无考。但这次谈话的结果,却令阿妈非常高兴。桑杰说,他要去当喇嘛。藏族人家如果有孩子自愿提出当喇嘛,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12岁的桑杰,开始在拉卜楞寺学佛经。16岁那年,适逢拉卜楞寺“文革”之后招第一批未满18岁的僧人,他幸运通过了考试。现在,他已获得拉卜楞寺然坚巴佛学学位。

2013年,桑杰成立了善觉助学,开始和伙伴们在甘加做助学活动。

西科小学和哇代小学最先得到资助,桑杰分别为这两所学校送去了书籍,数学课会用到的尺子,以及保暖手套。“学生们冒着严寒帮着搬运书籍,等校长给书上盖好章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了起来,阅读的快乐变成脸上掩饰不住的微笑。”那一幕让桑杰印象极为深刻。

一年后,桑杰的助学活动引起广东春桃慈善基金会的注意,双方开始联手在甘加做活动。

有老师反映说,如果对优秀学生进行奖励,对他们的学业一定会有很大帮助。于是,从2014年起,每个“六一”儿童节,桑杰的助学项目都有给小朋友们送奖品的内容。

2014年,春桃基金会为甘加草原设定的助学主题是“藏不住的快乐”。他们为六所学校的孩子们送去了藏汉图书和绘本,并给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们准备了奖品——书包。得到新书包的孩子,对自己的奖品格外珍惜,即使自己的书包已很破旧了,仍不舍得启用新书包。

在基金会助学志愿者分拣图书时,学校的小朋友都会自动跑来帮忙,核对、分类、整理、盖章、打包……简单培训后,孩子们迅速进入角色。忙完分配到手上的事后,就静静地看书。

西科小学的两位藏族小姑娘,很幸运地参加了春桃基金会在厦门举行的春桃萤火虫互助阅读计划的启动仪式。

春桃萤火虫互助阅读计划,是由春桃慈善基金会和厦门市东林电子有限公司共同举办的关注小朋友阅读的公益项目,旨在为城市小朋友和甘肃甘南高山草原上的孩子建立互助阅读关系,帮助及支援孩子们获得更多有益的图书,丰富他们的学习生活。

发布会上,藏族小姑娘代表甘加草原上的伙伴们,向萤火虫集团负责人贾强先生、厦门市慈善会秘书长,厦门市民政局救助站站长献赠哈达,并表演了歌舞。她们用藏语唱道:别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寺院就是我们的宝;别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草原就是我们的宝;别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身体就是我们的宝……

“在过去三年中,爱心伙伴们按老师的要求,给小朋友们捐送了各种爱心物品,包括以藏文为主的儿童书籍、书架、教具、文具、玩具、体育用品等。”桑杰对记者说。

关注环保

2016猴年来临之际,为了让村民们在干净整洁的环境中迎接新年,志愿者们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捡拾垃圾并焚烧处理。

焚烧垃圾是一项技术活,需要了解当地风向和地理状况,否则易引火烧身。

这是甘加环保协会成立后全体志愿者集体行动的首秀。

2015年底,在征求各个部落村志愿者意见的基础上,桑杰发起成立了甘加环保志愿者协会。“善觉”微信公众号成为他发布志愿者活动的一个平台,将过去关注助学、藏族传统文化的内容有所扩大。

桑杰接触了年宝玉则环保协会后,一边研究山神文化,一边开始关注草原的环保。

“扎西德勒是藏区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其中‘扎这个字的主要意思是生态平衡。”桑杰认为,“在藏地做环保,传统文化提供了最强大的基础。”

藏族人的传统思想中把宇宙分为两类,外器和众生。外器指的是动物以外的万物,众生指的是所有动物,这两种物种生存的空间即宇宙。为了动物的健康,以及外器不被破坏,就要保持生态平衡。

过去牧民生活是吃牛羊肉,喝奶茶,生活废弃物少,而且都是能被自然消解,成为自然循环的一个环节。牧民生活的现代化,不仅仅表现为骑着摩托放羊,加工食品也被广泛接纳,食品包装废弃物——塑料袋、饮料瓶等自然消解不了的垃圾,随着牧民放牧带到草原深处,对草原构成了污染。

2012年,瓦尔塔部落村成立了甘加草原上的第一个捡垃圾志愿者队伍。那时候甚至没有志愿者的叫法,这些牧民就是单纯出于对自然的爱护,聚在一起捡村庄周围、草场的垃圾。

甘加斯柔下七组环保队有11个志愿者,他们每半个月就会对部落村内外周边环境进行一次清理,最多见的垃圾是塑料袋和饮料瓶。哪个志愿者有事不能参加活动,但50元的活动经费——焚烧垃圾经费是必须缴纳的。

朵杰嘉是作海村环保志愿者年龄最大的一位队员,是乡里的一户贫困户,但他坚持每年缴纳活动经费,这些钱几乎占了他家收入的一半。

甘加乡斯柔村六组有31户人家,村里的志愿者有8名是女性,她们从未上过学,不懂汉语。冬天是她们捡垃圾的大好时节,因为这样可以少伤害一点生灵。她们没有任何工具,就是用手捡。从2014年起,每年捡五六次垃圾,每次都能捡满五六辆农用车,花费1000多元,主要用于购买焚烧助燃的汽油以及租车。

一开始,她们被讥讽为“那群捡垃圾的”,现在,很多村民都不乱扔垃圾了,垃圾量也减少了一半,一些户主还会出一些费用。

藏族全民信仰佛教,转圣山、神湖、雪山具有很大的功德。人们常说:马年转雪山,羊年转神湖,今年猴年,是转圣山(森林)年。

从正月始,各地前来甘加智格尔白石崖圣山、拜谒神奇溶洞的人就开始增加。朝圣路上没路标,走错、走岔的情况时有发生。3月11日,甘加环保协会斯柔部落下七组的15位志愿者,沿着转山的路径安放自己动手做的60多个路标,同时捡拾垃圾。他们还做了50多个垃圾收集架,放置在每户人家门口,这样可防止垃圾飞到草原深处,也减轻了清理垃圾的负担。

4月12日, 西科部落村志愿者环保队清理牧区垃圾。环保队2014年11月成立时,只有8名队员,现在已经扩大为14个人了。

志愿者清理的垃圾中,也包括被牧民扔弃的羊尸。

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天之后,牧民储备的草料已消耗怠尽,导致一些牲畜饿死,年年如此。近十余年,甘加草原草地逐渐退化,草原牧草越来越难以供应牲畜的需要。一个冬天,牧民要为每只羊准备100多元的饲料,尽管有饲料补充,因食物不够而饿死牛羊的数量依然不小。

羊尸扔到草原,对环境卫生影响很大。据佛教和藏地民族习俗,焚烧肉类会给自然造成更多的破坏与不平衡。志愿者们或者将羊尸埋在地下,或运送到秃鹫或野狼、狐等能吃得到的山上,这对野生动物的生存也有帮助。

今年夏天,卡加村的志愿者大部分外出挖虫草去了。队长酿吉合说服卡加小学的校长,组织学生清理学校周边的垃圾。装垃圾的袋子由志愿者提供。从桑杰发布的照片上,能看到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徒手拉着羊尸的腿,往临时垃圾收集点拖,小一点的学生,几个人合力连拖带拉地清理着羊尸。

孩子们是出于爱护家园做的这些事情,这令桑杰感动的同时,又不由得在文后追问道: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要在草原徒手清理羊尸和垃圾?为什么他们没有防护性清理工具?羊尸不仅会散发恶臭,最重要的是动物尸体上有很多致病菌,抵抗力原本就比成人弱的小孩子,在清理过程一不小心染病了怎么办?这属于政府的清理工作,怎么会落在孩子身上?

瓦代村牧民环保队成立于2014年4月9日,这个460多人、96户牧民的部落村,有29名志愿者。该村所在的瓦代沟,是安多藏学与佛学基地拉卜楞寺创建者第一世嘉木央大师的降生地。

垃圾对草原和部落村水源会造成污染;零食和饮料开支不仅会增大家庭生活开支,对人尤其是对孩子的身体健康不利;牲畜与野生动物很清楚草原上长的哪些植物能吃,哪些不能吃,但不知道被人类丢弃的现代化垃圾——塑料袋之类的是不能吃的,吃了会导致死亡。

瓦代村的志愿者们一个月会清理一次垃圾,范围包括村子内外、草原、水源、水岸等地。志愿者们形成的规矩是,如果不能参与捡垃圾,就必须安排一个代替的人,这个人要么是爱人,要么是孩子。

为减少垃圾,经与村民商议,他们制定了村规:不允许买易拉罐饮料,如果在一户人家门口发现一个易拉罐,罚款10元。他们如果在某人家门口发现了易拉罐,或较多的饮料瓶,就拍照发到村民的微信群里。微信群不仅沟通信息,也是“曝光”台。

志愿者发现,垃圾产生量最多的三个时段,是春节之后、11月份村里的年度聚会以及6月份剪羊毛的时候。以才塔加家为例,他们家的年货钱以前要花5000元左右,今年减少饮料等购买后,只要花3000元,开支降低了40%。

垃圾的主要来源是现代产品。志愿者将捡来的垃圾堆在以前修路挖沙留下的一个大坑里,浇上汽油焚烧。各个部落村处理垃圾都只能采用类似的办法。乡上为瓦尔塔村志愿者能提供的帮助是,安排挖掘机将坑挖得更深一些。最难处理的垃圾是金属类的易拉罐,因为金属是无法焚烧的。

8月22日,一场暴雨带来的洪水,将他们处理垃圾的坑填满了。入秋后,他们最急切的工作是把坑里的沙土挖出来,否则暂存的垃圾会被风刮得飘到草原上。

秋天,智格尔塔瓦部落村的志愿者在10公里左右的白石崖转山路上,捡了三车垃圾。善觉微信公众号公布的清垃圾活动,都以农用车、货车的运量来计算垃圾量。

“牧民本身就没有做数据统计的习惯,可能与不识字有关。志愿者也从来不做统计记录,每次都需要主动问参与人数、清理范围、垃圾量、处理方法等。”桑杰介绍说。

多方探索

进入甘南自治州,在去夏河的公路旁,隔不远就能看见竖着的“全域无垃圾示范区”的大牌子。

桑杰与多位志愿者沟通后得知,由于部落村没有垃圾收集点,村民的生活垃圾扩散到草原深处、水源以及河边,捡垃圾是志愿者最辛苦的一项活动,志愿者最缺乏运输垃圾的工具和焚烧垃圾的汽油。

甘加乡政府组织低保户参加的环保活动,其垃圾清理范围只是公路沿线。

近些年,部落村环保志愿者清理垃圾的范围除公路沿线外,还包括村庄周边以及草场。他们开着自家的农用车,或花钱租车,将四处捡的垃圾运到集中焚烧点,还要自己出资购买焚烧垃圾的汽油。平均每个村一次焚烧垃圾的汽油费,大约要400元左右。

2013年秋,智格尔环保队成立时,有12名志愿者,一度曾扩大为16名。现在减少为12人。志愿者中除了队长,其余都是没有经济权的年轻人。惟一的一名女性志愿者,因为有很多家务活要做,不能保证参加活动,于是选择了退出。另外3名队员陆续退出的原因,与提供运输车辆存在困难有关。

智格尔志愿者活动间隔时间由过去半个月拉长到一个月,清理范围是智格尔村内外以及寺庙。智格尔寺庙许多师傅看志愿者辛苦,就为他们捐资,以帮助运输和焚烧垃圾。村里的规定是,夏天不让任何一只羊留在冬季草场,对环保志愿者则有特殊照顾。

最近,乡政府在智格尔塔瓦村四周建了四个垃圾收集点。志愿者不知道这个垃圾收集点是提供给谁用的,也不知道倒在这里的垃圾会由谁处理,但他们很高兴,捡来的垃圾能有个地方存放了。他们表示,垃圾如果没人处理,他们再着手处理。

环保协会成立后,当地出现的最大的变化是,志愿者的环保行动得到外界的关注,包括乡政府。

今年5月份,天津绿领环保机构的“我为家乡清垃圾”项目第一次安排志愿者到甘加做调研,甘加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志愿者清理垃圾,并欢迎志愿者到乡政府了解相关信息。

7月初,西科部落的旦巴坚措和作海部落村的嘉瓦旦增,作为环保志愿者到年保玉则参加了一场特别活动——与阿尔卑斯来的牧民进行交流。

过去曾经是水草丰美的牧场,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变成了黑土滩,这是夏河牧民最关注、最担心的问题。牧民自发组织起来种草,希望能改善草场退化的现状。

从瑞士来的两位牧民给他们的建议是,种草要选择水热条件合适的时候进行,刚下过小雨后去种草比较好。为保证草种的生长,应使用围栏以避免家畜干扰,在陡坡或水土流失比较严重的地方,可考虑加盖一层防护网……

他们从草原工作站带回了草籽,准备回去进行种草试验。

为了给环保协会筹措资金,在天津绿领环保机构协助设计下,环保协会今年试推出了两期生态旅游。

夏河县甘加草原拥有八角城故址、斯柔城遗址、白崖溶洞等旅游资源,也是夏河推出的一日游的线路。除人文旅游外,环保协会重点推出藏家草原生活的体验项目,住在藏民家,吃藏餐,在草原骑马,挤牛奶,学捻毛线等传统手工艺活动。

桑杰认为,目前最需要进行的工作是,政府相关部门给广大牧民普及垃圾处理的知识,在定居点设立分类垃圾回收点,集中处理。目前单靠志愿者定期在村子周围、草场捡垃圾,工作量非常大,也很辛苦。他建议政府不仅应该加大宣传,让牧民转场时,将塑料、金属等不能降解的物品一并带走,还需要推出相应的监管机制。

“蓝天,白云,绿毯般的草原,滚动着一朵朵蘑菇似的牛羊……”这是小时候桑杰记忆中的甘加草原,童话般美丽。他希望,这份美丽能永久保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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