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如雪，又见蓝衫飘飘

余飞鱼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灞桥三月，柳絮如雪，如少女轻盈缥缈的思绪。

你骑着马，是踏青，还是送别？修长的蓝衫被风吹起。然后，我们目光相遇，止住脚步。你一笑问道：“你是九公主李素衣？”我不答，轻声问：“你是谁？”你嘴角上扬道：“白无极！”

“江南士子白无极，长安公主李素衣”，这是一句谚语，指的是江南白无极的笛音，和长安大唐九公主李素衣的琵琶，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直，我暗暗想，白无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现在，我终于看到他了。是的，他有着江南一般的灵秀，江南一般的典雅。

白无极的笛音，是江南山水润泽出来的，是花香芳草流荡出来的。月夜下，笛音响起，一串音符流荡出来，飘洒到空中。他笑着说：“笛音，应在月夜里吹响。这样才有灵性。”他还告诉我，琵琶，应与笛音相配，才柔媚才清亮，才悠然才婉转。

我坐下，雪白的裙，在月光下，有一种白到灵魂深处的洁净。琵琶声起，如一丝清风，在笛音中飘飞。笛音如雨，千回百转，可是无论怎样也打不湿琵琶音，就如细雨无论如何也打不湿一颗柔软的心。

我们合奏的曲子，名叫《凤求凰》。我落泪了，泪珠蘸着月光，蘸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断肠。

白无极说，他在江南，曾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看到一个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孩，在柳絮漫漫中，一直向他走来，走来……那女孩怀中抱着一面琵琶。

今夜月光如水。我低着头，脸上发热。

因为喜爱音乐，所以当听说笛音美妙绝伦的白无极来到长安时，晋王忙对我一揖：“素衣，将白无极带来，让我们也一饱耳福啊！”

那是三月，柳丝如烟，柳絮如雪，晋王府的大厅上，博带士绅，高髻仕女，济济一堂。

我抱着琵琶，悄然走进。晋王疑惑地说：“白无极呢？”

我一笑不语，在满堂宾客的目光中，伸指一挑，“叮”的一声，环佩相撞之声，清心明目，如露珠一般圆润。随着琵琶音响起，一声悠长的笛音，在大厅外飘出来，如一丝银线，划过一道弧光，一直抛到半空中，一下子抓住了大家的听觉。

笛音忽然欢快起来，如鸟鸣深涧，如繁花照眼，如陌上草绿，如春天燕来。其间，一丝细柔的声音，迁延不断，如轻盈低语，如柔声叮咛，如陌上牵手呢喃：那，是我的琵琶音。

三月柳绿，犹如薄烟。柳絮清淡如梦，映着日光，不带一丝沉重，不带一丝影子，飞入宴前，沾上人的襟带，沾上人的长发。

音乐声停，大家这才注意到，一个挺拔玉立的蓝衫青年，站在我的身旁。晋王走过来，拉着白无极的手道：“我们只是醉心于音乐，未注意白兄进来，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白无极长长一揖：“岂敢岂敢！”晋王回头一笑，对我道：“和大唐九公主旗鼓相当，恰为一对璧人。”我脸红了，忙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白无极成了晋王府的常客，与晋王一见，竟成至交。二人一块儿下棋，论诗，也谈音乐。

晋王是太子，掌握着大唐兵权。他的秘楼上，藏着这次用兵计划。

当时，大唐一片盛平，也引来了吐谷浑的觊觎，吐谷浑在他们可汗的统率下，直入中原。圣上让晋王制订一份用兵计划，希望一战成功。晋王将用兵计划制订好，送了出去，底稿则藏在秘楼上。为了安全，秘楼上布有机关，一旦有人擅自闯入，机关绊动，铃声大作，晋王府的侍卫马上会冲上秘楼。

秘楼一直无异常。没想到，昨夜，铃声突然响起。晋王一跃而起，手持长剑，向秘楼冲去。一个黑影匆匆而下，见了晋王，袖子一甩，“呜”的一声，一支袖箭射来，正中晋王手臂。晋王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所有府上侍卫一见，忙冲过去保护晋王。黑影一闪，消失在月夜中。

我们去时，晋王卧在床上，谈到这些，很是沮丧。他说，命令已发出，军队已开始行动，现在，作战计划被盗，敌人一旦知道计划，后果不堪设想。

白无极轻轻问一句：“不会是宇文寅吧？”他的一句话，让我心中一冷。宇文寅，是吐谷浑的王子，据说是一无孔不入的间谍，深入大唐，多次盗得情报，送入吐谷浑。

晋王叹息一声：“但愿不是。”白无极献上一策，传令沿途加强盘查，凡是从京城出去的人，必须有晋王手令，这样一来，宇文寅插翅难逃了。晋王一听，眼睛一亮，点头称是。

可是，不许人随意出关，外面的人却可以随意进关。那是一个老翁，见了白无极，扑通一声跪下，号啕大哭起来：白无极的母亲过世了。

白无极并非江南人。他在江南游历，他的母亲还在西北。他泪如雨下，说，无论如何，自己要回家，要给母亲奔丧。说完，当即准备出发。我站在那儿，望着他，轻声提醒：“没有晋王手令，不能出关。”他愣了一下，搓着巴掌。

我红了眼圈说：“我去看看吧。”我回来时，拿了两张手令，交给他，又拿出一个锦囊挂在他的腰间，呜咽着道：“求你了，什么时候也不要摘下这个锦囊，看见它，就如看见了我。”他点着头，也红了眼圈，轻轻抚抚我的头发道：“等我啊，柳絮飞时，我会再回来。”然后，跳上马背，和送信的老翁一起策马而去。

白无极走后不久，消息传来，吐谷浑中了唐军埋伏，身入绝境。无奈之下，吐谷浑可汗带兵投降。晋王听了，高兴地对我说：“素衣，这也有你的功劳。”我没说话，默默流下了泪。他眼睛一眨说：“怎么，担心白无极？他不会有事的。我已下令，遇见那个配戴锦囊的小子，一定要礼送入京。”

是的，白无极就是宇文寅。虽然他以高超的笛音掩盖行迹，浪迹江南，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晋王也派了间谍，悄悄进入吐谷浑。于是，白无极的身份暴露了。晋王设下一个计谋，引白无极入套。他让人到处宣扬，自己制订了一个用兵计划，底稿放在秘楼上。他预料，白无极知道了，一定会来长安。我和白无极齐名，他让我引诱白无极入套。没想到，白无极也想利用我。

于是，我将计就计认识了他，将他介绍给晋王。我们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唯独没想到，我会悄悄地爱上他。

当他盗走那个计划，让一个同伙假扮家人来报信，说他母亲死了的时候，我知道，他要去送那个情报了。我想，这一去，他一定会中埋伏，会一败涂地的。

我心里很怕他会死，怕他会撞上大唐士兵的刀剑。我给他配上一个锦囊，悄悄要求晋王，我不要什么奖赏，我只要白无极，希望他在以后每一个花开花谢的日子里，陪着我陌上看花，月夜吹笛。

晋王点头答应了。他以飞骑传书，严令边将，这一次敌人中伏，应力劝投降。实在万不得已，有一腰配锦囊者，必须保护好，万不可伤。

我骑着马驰出城外，走向了灞桥，走向我和白无极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回望长安，锦绣成堆，柳条已长了，丝带一样，偶尔，有一团柳絮飞过，如轻盈的年华，如洁白的思念。

杨柳烟里，一人一马飞驰而来，蓝衫飘飘。我望着那边，微笑着，任泪水再次肆意地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