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裂变:中国和平崛起的国际大环境

2016-12-16 23:41李然
领导文萃 2016年23期
关键词:文萃亚太地区俄罗斯

李然

——访全国政协外委会委员、中联部原副部长兼当代世界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前驻乌兹别克斯坦大使于洪君教授

近两年来,特别是今年以来,国际形势复杂多变的特点显得极为突出。各种各样的重大事件接踵而至,令人眼花缭乱。中国所在的亚太地区,安全问题更是越来越尖锐,局势的发展有时甚至达到剑拔弩张的程度。我们应当如何认识这个波诡云谲的世界?中国作为一个正在全面复兴、正在和平崛起的大国,应当如何应对外部世界的挑战和压力?带着这些问题,本刊记者采访了全国政协外委会委员、中联部原副部长兼当代世界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前驻乌兹别克斯坦大使于洪君教授。

《领导文萃》:最近这些年,特别是去年和今年,世界舞台上风云变幻,中国周边地区很不平静。虽然我们一直说,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合作与共赢是各国的共同诉求,但实际看到的情况却是整个国际社会矛盾和冲突越来越多,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许多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于洪君:这个问题提得好!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认真观察和反复思考的大问题。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近年来我们所看到的那些此起彼伏的重大事变和突发事件,其实都有密切的因果联系。回顾一下冷战结束以来的世界形势和国际关系,我们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即冷战结束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世界仍处于深刻而又广泛的地缘政治大裂变之中。这种大裂变的连发效应使得国际格局始终处于未定型状态,因而始终动荡不定。

《领导文萃》:地缘政治大裂变,这个提法很新颖。您能具体阐述一下这种大裂变始于何时,其影响和后果是什么吗?

于洪君:20世纪后半期,世界地缘政治第一次大裂变,可以说始于原苏联东欧地区。这次裂变也是冷战结束的标志。大家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和东欧地区的社会主义国家由于自身积累的问题和矛盾越来越多,不得不开始全面改革。但是,由于指导思想和政治设计存在重大失误,这些国家的改革很快陷入混乱,并且相互影响,彼此传染,最终导致各国政局相继失控。包括列宁亲手缔造、拥有70多年执政历史的苏联共产党在内,该地区所有国家的执政党顷刻间瓦解或消亡了。继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等国政权更迭之后,横跨欧亚大陆、拥有3亿人口、军事实力和经济潜能位居世界第二的超级大国苏联,也以人们始料不及的方式和超乎想象的速度,分崩离析。原苏联版图上出现了15个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内外政策彼此有别、相互关系错综复杂的主权国家。

《领导文萃》:苏联解体,的确是二战后前所未有的地缘政治大裂变。那么,这些新的主权独立国家,从地缘政治角度看,到底都有哪些不同特点,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又是如何呢?

于洪君:这次大裂变,使原苏联版图上出现了四个小的地缘政治版块。一是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构成的东欧版块;二是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构成的波罗的海沿岸版块;三是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构成的外高加索版块;四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构成的中亚版块。在这些国家中,俄罗斯继承了原苏联的绝大部分国土,继承了原苏联的所有国际遗产,包括债权债务关系,但它的综合国力与国际影响力与原苏联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当时,有两千多万俄罗斯人一夜之间成了“外国人”,还有大量的无法统计的新独立国家的公民滞留在俄罗斯。由此产生的问题,各方一时不知所措。

《领导文萃》: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等原属苏联的新国家不是成立了独联体吗?近年来俄罗斯不是又搞了欧亚经济联盟吗?

于洪君:是的。为解决苏联解体的善后问题,俄罗斯与乌克兰、白俄罗斯共同发起成立了独立国家联合体。原本就对莫斯科离心离德、痛恨联邦制国家的波罗的海沿岸三国拒绝与俄罗斯等国建立任何形式的特殊关系。这样一来,勉强组合起来的独联体,不伦不类,貌合神离。后来,土库曼斯坦、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等国,有的退出了独联体,有的不再参与其活动。在维护后苏联地区的和平与安宁、按新方式推进后苏联国家务实合作方面,独联体没有也难有大的作为。不甘丧失原苏联领地、试图构建新势力范围的俄罗斯,曾决定与白俄罗斯共建俄—白联盟,组成新的统一国家,结果遭到失败。此后,俄罗斯试图在原苏联范围内构建统一的经济空间,结果应者寥寥。由它发起成立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只有7个国家参与,松散而又无力。近年来,俄罗斯又与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和亚美尼亚共建了欧亚经济联盟,但投入甚大,至今收效甚微。

《领导文萃》: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曾是同一版图内和同一体制下的“兄弟”。分手后,它们各奔东西,形同陌路,纷纷照搬西方体制,效法西方发展经验,真的实现了平稳的社会制度转型吗?

于洪君:苏联解体的冲击力和破坏力是巨大而持久的。包括俄罗斯在内,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独立后,普遍遭遇严重的经济衰退,人民生活一度苦不堪言。据统计,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经济总量最低时跌到原苏联改革前最好年份的一半左右。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塔吉克斯坦的经济状况,比苏联卫国战争时期还差。更严重的是,不少国家陷入了可怕的动荡和战乱之中。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围绕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主权问题,打了多年,双方伤亡惨重,至今无法和解。阿塞拜疆独立后两任总统在动乱中被赶下台,亡命他乡。格鲁吉亚多次爆发内战和冲突,生灵涂炭,经济破败,“开国总统”在战场失利后自杀身死。塔吉克斯坦也曾经历过残酷内战,包括前共产党领导人在内的数十万人死于非命。摩尔多瓦境内一个只有60万居民的俄罗斯人聚集区,20多年前成立了“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至今仍独立存在。乌克兰东部以俄罗斯族居民为主的工业区与西部农业区之间的隔阂日益加剧,最终演绎成2014年的政治动荡和流血冲突,即乌克兰危机。俄罗斯趁机从乌克兰手中夺取了对双方均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克里米亚半岛。由于乌克兰急于加入北约和欧盟,俄乌两国之间早有嫌隙,如今又埋下了新的仇恨种子。

《领导文萃》:俄罗斯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也是一个韧性很强的民族。苏联解体时,有人认为,俄罗斯从此不当“奶牛”了,包袱卸掉了,负担减轻了,以后的发展就会好起来。是这样吗?

于洪君:实际上,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是紧密联系着的统一经济体,在经济和民生方面,各共和国之间是唇齿相依、休戚与共的关系。苏联解体之初,俄罗斯非但没有做到独善其身,反而同样险象环生。当时的总统叶利钦,为了推进旨在加强总统制的宪法改革,解决他本人和议会之间的矛盾,竟然动用武装力量,演出了现代民主国家极为罕见的总统炮打议会的闹剧。准确地说,那是一场真正的悲剧,因为有数千人为了新俄罗斯的所谓“民主和法治”,白白丢了性命。此外,生活在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的车臣人,在一个名叫杜达耶夫的前苏联空军少将领导下,竟然在不具备独立建国条件的情况下,宣布独立,同俄罗斯联邦政权武装对抗10多年。现在看,车臣分裂分子的武装叛乱虽然已被镇压下去,但车臣之乱给俄罗斯这个由100多个民族组成的联邦制国家造成的社会伤痛,可能是永久的,甚至是无法治愈的。

《领导文萃》:东欧地区当时有8个社会主义国家。阿尔巴尼亚内外政策极左、孤立于苏东集团之外;南斯拉夫独树一帜,政治经济体制和社会管理独具特色。这些国家的社会转型,是否可以说是平静有序的“和平演变”呢?

于洪君:说东欧各国是“和平演变”,原则上没有错。当时,有的国家(如捷克斯洛伐克),反对派通过街头抗议活动推翻了共产党政权,有人因此将其称之为“天鹅绒革命”。但要注意的是,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后,新执政当局对原共产党人进行了残酷的政治清洗,包括原捷共总书记在内,许多人锒铛入狱。民主德国1989年被强行并入联邦德国,此后,“东德”作为主权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彻底消失。统一后的德国,对原东德时期的党政军官员也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政治清算。波兰、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等国莫不如此,只是程度有别。剧变最惨烈的是罗马尼亚,那里发生了血腥的内战,实际上是一场屠杀。军队与保安部队之间相互开战,首都成了战场,国家领导人齐奥塞斯库夫妇被乱枪打死,全世界为之震惊!1994年,原本统一的联邦制国家捷克斯洛伐克也撑不下去了,不得不分立成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国家。当然,在东欧大裂变的过程中,最痛苦的是原南斯拉夫。经过残酷的战争,前南地区出现了6个国家。整个原苏联东欧地区,由9个国家裂变成了28国!

《领导文萃》:苏东剧变对整个战后国际关系和世界格局造成了颠覆性冲击。由于这场剧变,以苏联为首的一批社会主义国家组成的经济互助委员会(经互会)瓦解;苏联统领部分东欧国家建立的军事政治集团华沙条约组织(华约)崩溃。有人说,从经济全球化和世界整体安全的角度来看,这两件事未必是坏事。您怎么看?

于洪君:在我看来,这场地缘政治大裂变的后果和影响十分复杂。首先,苏东剧变意味着苏联创立的以高度集权为特征的社会主义模式彻底失败,亚非拉地区许多以苏联为榜样的“准社会主义国家”,也就是苏联所说的“以社会主义为取向”的国家,纷纷改弦易辙,放弃了社会主义道路。世界上其他地区许多与苏共关系密切的政党、运动和组织,也不得不改头换面。世界社会主义发展进程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由此陷入低潮,至今未能走出低谷。包括中国在内,仍在坚持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国家,受到来自西方的巨大压力。其次,随着东西方冷战以苏东集团瓦解而告终,国际力量对比一度严重失衡。美国作为冷战后唯一的超级大国,试图建立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原来被两极格局掩盖的矛盾和问题纷纷显现出来,各种各样的冲突和战乱,此起彼伏,世界变得更不安宁。

需要指出的是,时至今日,这场地缘政治大裂变仍未结束。乌克兰危机就是这场大裂变的继续和发展。今年6月,乌克兰原准备在东部地区搞选举,以解决中央政权和地方的尖锐矛盾。但由于局势不明,只好无限期推迟。最近有消息说,明年夏季,已经宣布“独立”并且得到俄罗斯承认的格鲁吉亚“南奥塞梯共和国”将要举行入俄公投。届时,俄罗斯将如何动作,我们不得而知,但此举肯定会加剧原苏联地区内部的动荡紧张局势却是显而易见的。此外,格鲁吉亚境内的“阿布哈兹共和国”也已宣布“独立”,并且也得到了俄罗斯的承认。在前南斯拉夫地区,塞尔维亚境内的科索沃地位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个地区可能还要出现一个名叫科索沃的新国家。由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始终对俄罗斯不放心,俄罗斯虽然放弃了社会主义,但它们仍然不断打压,导致俄罗斯与欧盟、北约、美国的关系从未真正缓和,而是一波多折,变数无穷。总之,原苏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大裂变,比我们当初想象的更复杂、更深刻、更持久。

《领导文萃》:中东地区目前乱象丛生,许多国家陷入社会动荡与武装冲突的泥潭无法自拔。威胁整个人类社会的“伊斯兰国”(IS)问题不但久拖不决,反而愈演愈烈,这是不是也可以称之为地缘政治大裂变呢?

于洪君:是的!冷战后另一场规模较大的地缘政治裂变,就是你所说的中东动乱。现在看,中东动乱的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阿富汗。上世纪70年代,那里发生了具有浓厚苏联背景的“人民民主革命”,阿富汗由此陷入了无休止的动乱和内战。80年代初,莫斯科为了防止阿富汗祸水外溢到当时属于苏联的中亚地区,曾出兵阿富汗,在那里苦战十年,结果越陷越深,最后狼狈撤军。苏联入侵阿富汗,造成了一个恐怖主义策源地,使阿富汗成为了向全世界输送恐怖势力的重灾区。紧接着,90年代初,美国针对伊拉克发动了海湾战争,进入新世纪后,霸权主义野心膨胀的美国又联手英国,发动了伊拉克战争,并且还出兵阿富汗,打了持续10余年的反恐战争。2011年,西亚北非地区爆发“茉莉花革命”,这场受到美国和西方国家全力支持的“革命”,迅速席卷突尼斯、埃及、也门、利比亚、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如今,阿富汗仍在贫困与内战相互交织的泥淖中痛苦挣扎。得到国际社会认可和支持的阿富汗民选政权,在经济重建、民族和解、实现“阿人治阿”的过程中成绩乏善可陈。没有萨达姆的伊拉克,政治纷争与教派冲突此呼彼应,面对山河破碎、国已不国的悲惨现实,任何力量都显得无能为力。经过所谓“颜色革命”洗礼的突尼斯、埃及,目前局势仍不稳定,经济和社会形势远未好转。也门内战还没有停息,利比亚已经四分五裂,叙利亚战事越来越乱。三年前曾有人预言,叙利亚内战将逐渐扩大并向外漫溢,该国将成为全球恐怖主义的新中心。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领导文萃》:中东局势长期动荡,整个世界不得安宁,国际社会难道对中东局势真的束手无策吗?美国、欧盟以及北约是中东大裂变的始作俑者,它们为什么不去收拾残局、恢复和平、帮助战后重建?

于洪君: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裂变,以大混战大屠杀的方式继续演进,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和西方不断向叙利亚等国反对派输送武器引起的。这场大裂变无限蔓延的最大恶果,就是以IS为代表的恐怖势力坐大为患,成为全人类的公敌,而受害的首先是西方国家。正因为如此,美国和北约公开介入叙利亚内战,直接出动战机轰炸IS。最初,他们每天都要统计和公布战果,可现在,大家麻木了,发现美国和西方的军事手段不过如此,根本打不出什么名堂。后来,出于种种考虑,俄罗斯也参与了对IS的空袭作战。现在看,俄罗斯的空中打击也没有期待的那么出色。IS虽然饱受打击,力量在萎缩,但依然十分猖獗,并且把战线可怕地扩展到了全世界。目前,在中东这块从未安宁过的土地上,特别是在叙利亚国土上,到底有多少种势力在博弈,将来结局如何,最终鹿死谁手,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美国和西方千方百计要在那里推行他们的民主价值观,建立他们所喜欢的民主自由政体,结果却招致了完全意想不到、根本无力掌控的混乱局面。

《领导文萃》:中东的地缘政治大裂变,的确让局外人摸不着头脑,理不出头绪。这场大裂变的根源到底是什么?那里的动乱和冲突到底会持续多久?

于洪君:中东的地缘政治大裂变目前还在持续中,这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和伊斯兰世界长期对抗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伊斯兰世界内部各种矛盾和冲突集中爆发的重要表现。沙特阿拉伯与伊拉克之间,海湾地区各阿拉伯国家之间,不属于阿拉伯世界但同为伊斯兰世界重要成员的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伊朗和另一中东大国土耳其之间,还有土耳其和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之间,新老矛盾林林总总,相互交织,盘根错节。此外,生活在这一地区的跨国民族库尔德人借机欲搞独立建国,致使中东乱局雪上加霜。特别是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民主同盟,利用打击IS的机会,不断壮大武装力量,与土耳其境内的土耳其工人党武装相互策应,成为土耳其的心腹大患。

《领导文萃》:土耳其不属于阿拉伯世界,过去给人的印象是,这个国家世俗化程度比较高,政治上文化上相对温和,经济发展水平不低。这个国家为什么也卷入了地缘政治大裂变,并且还在不久前发生了未遂政变呢?

于洪君:土耳其人虽然信仰伊斯兰教,但不是阿拉伯人,而属于突厥民族。历史上,土耳其人曾经建立过横跨欧亚大陆的奥斯曼帝国,至今仍以欧亚国家自居,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相当活跃。前不久我到土耳其访问,请教过一位当地专家:为什么叙利亚战争打成这个局面?他说,叙利亚战争不断扩大,原因就在于土耳其没有关闭土叙边界。可见,叙利亚战事不断蔓延,土耳其是有责任的。土耳其是美国和西方反对叙利亚现政权的急先锋,现在看,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去年,土耳其击落一架到叙利亚执行任务的俄罗斯战机,导致土俄关系急剧恶化。不久前,这个被视为伊斯兰世界“民主楷模”的国家,又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军事政变。虽然政变很快被现总统埃尔多安镇压下去,但土耳其军队、警察、检察机关、法院系统、公务员、教师队伍乃至整个社会,都遭到了大规模清洗,数以万计的人被投进了监狱,还有更多的人失去了职业和饭碗。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变,埃尔多安的统治和土耳其的前途变得愈发模糊。如果土耳其今后出现更大动乱,中东裂变就会在相邻的原苏东地区诱发更多问题。总之,对于中东这场地缘政治大裂变,对于穆斯林世界同西方的冲突,对于这场冲突给全世界造成的影响,现在还很难作出明确的结论。

《领导文萃》:看来,主要是美国和西方国家制造了中东的地缘政治大裂变,但裂变造成的混乱和失序状态是它们始料未及的。裂变产生的恐怖主义恶魔,矛头首先指向美国和欧洲国家。那么,美国和欧洲的“好日子”是不是已经“到头”了?

于洪君:冷战后世界地缘政治中的第三场大裂变,就发生在美国和欧洲。我们把这场裂变称之为“美欧困境”。众所周知,苏东剧变之初,美国人和西欧国家踌躇满志,弹冠相庆,认为它们已在无硝烟的冷战中“不战而胜”,世界历史已经终结于资本主义的一统天下。于是,它们发动了针对原苏东地区的“双东扩”,即北约东扩和欧盟东扩。“双扩张”的步伐和进度一度令人瞠目结舌,但实践证明,美国和西方犯了操之过急的错误,得了消化不良的顽症。从2008年爆发欧债危机,到近两年大规模难民潮冲击,从英法德比等国接连不断遭到恐怖袭击,到英国不久前公投脱欧,欧盟现在遭遇了多大麻烦,陷入了多么深重的危机,大家有目共睹。特别是英国决定脱欧,欧洲反一体化力量发出了“欧盟必须解散”“欧洲一体化应当终止”“英国不是最后的退盟国家”等呼喊,有些国家的反一体化势力开始效法英国,积极推动本国举行脱欧公投。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领导文萃》:不久前,英国在全民公投中作出“脱欧”的决定,在世界上产生很大震动。英国真的会脱离欧盟吗?未来的欧盟将如何改革和发展?

于洪君:英国公投脱欧,这是西方世界政治大裂变的一个显著标志。事实上,英国从来就不是欧洲一体化的坚定支持者,更不是欧洲统一的推动力。早在当年加入欧共体时,英国就搞过类似的全民公决。虽然当时大多数英国人支持英国加入欧共体,但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和欧盟建设中,一直是半心半意的,有时甚至是离心离德的。英国拒绝参加申根协定,拒绝加入欧元区,拒绝为欧盟缴纳更多的摊派费用,就是明证。日前英国做出脱欧决定,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英国脱欧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中间是否会有变数,我们要拭目以待。而且,英国社会内部,并没有完全统一意志。今后一个时期,英国工党和其他主张英国留在欧盟的政治力量,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可能会以其他方式进行抗争。同时,由于公投脱欧的刺激,苏格兰独立运动有可能东山再起,要求举行脱离英国的公投。如果苏格兰脱英,英国将沦为在国际上影响有限的二流国家。英国与欧洲大陆的关系,甚至与美国的关系,都会有预想不到的变化。欧洲在国际事务中将不再是统一的力量,世界多极化格局与发展方向也将因此发生很大变化。

《领导文萃》:美国长期居于世界霸主地位,但现在看来,它的实力地位和国际影响力已急剧下降,就连那些忧患意识较强的美国人,也在焦虑地讨论美国是否已衰退的问题。对此,您怎么看?

于洪君:随着全球力量对比关系的深刻改变,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作用和影响已今不如昔,这是无法否认的现实。我们无意矮化美国,但美国应该正视这个现实。也正是因为美国进入了相对衰退的下行线,其国内民主体制失灵、政党政治极化、社会管理失序、国会与白宫关系失范等问题变得越来越突出。美国处理国际事务的外交手段,比过去少了。在联合国内,美国频繁使用否决权,不是它强大的表示,而是无可奈何的表示,是黔驴技穷的表示。动辄使用军事手段,动辄以武力相威胁,甚至以公开军事入侵方式来解决冲突,这是美国无奈的选择,也是它无能的表现。由于美国和欧洲国家内部矛盾日积月累,长期挣扎在经济低迷不振、民生每况愈下、社会问题险象环生的怪圈与泥淖中,更由于它们与穆斯林世界积怨甚多,与中国和俄罗斯等新兴大国关系错乱,因此我们说美欧已进入深刻而持久、带有历史性的危机通道,绝不是夸大其词。反全球化势力、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粗俗民粹主义势力以及输出型恐怖主义势力,在美国和欧洲沆瀣一气,兴风作浪,有可能改变欧美国家的发展方向,改变它们与整个世界的关系。欧盟从根本上重组,英国变得支离破碎,美国回到孤立主义,国际组织和机制失灵或空转,并非危言耸听。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和估计。

《领导文萃》:看来,世界仍处于地缘政治大裂变过程之中。这种裂变的力度、广度和深度,远远超出冷战结束之初我们的想象。这些年,我们总是说,亚太地区是世界上最具发展活力的地区,世界权力的重心也因此向亚太地区转移,这是否意味着亚太地区的形势好些呢?

于洪君:亚太地区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到现在,有将近40多年的时间,总体上是和平与安宁的。也正因为如此,亚太地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韩国、日本、东盟国家,当然还有中国,经济上快速发展,大踏步赶超发达国家,致使世界经济发展的重心加速向亚太地区转移。但近年来,亚太地区的安全形势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表面上看,亚太安全问题主要是东北亚问题,即朝鲜半岛问题,或者说朝核问题。此外还有东海问题,即中国和日本的钓鱼岛主权之争。另外还有南海问题,主要是中国与某些国家的岛礁主权之争与海洋权益之争。实际上,我们应当注意到,台海问题早晚会作为亚太安全形势中比较敏感、比较脆弱的一环突显出来。中国无疑将成为亚太地区安全事务中至关重要的当事方。此外,亚太地区也有非传统安全问题,值得认真研究和关注。譬如,恐怖主义威胁,中亚就不用说了,那里的“三股势力”时隐时现,对中国构成了重大安全隐患。南亚地区的恐怖主义外溢对整个亚太地区造成的威胁人所共知。东南亚地区是恐怖主义活动的重灾区,印尼、马来西亚、泰国等东盟国家深受其害。所以说,我们所处的亚太地区,安全形势也不容乐观。

《领导文萃》:看来,世界性的地缘政治大裂变已经在亚太地区拉开了帷幕。虽然这里不一定出现大面积的政权更迭,不一定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但安全形势不容乐观。那么,您如何看待越来越复杂的东北亚安全形势?

于洪君:现在的东北亚安全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朝核问题了。在这里,我们一方面要坚守半岛无核化立场,反对任何一方在朝鲜半岛开发、储运、部署核武器;另一方面又要联合俄罗斯,反对美韩在半岛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反对美韩部署“萨德”系统,可能成为今后一个时期东北亚安全问题的焦点和重点。那么,解决东北亚安全问题的着力点是什么?参与博弈的各方角色将作何调整?朝鲜在拥核的道路上会不会走得更远?美国能否搞成一个针对中国的军事同盟体系,或者是拼凑一个亚洲版的“小北约”?这些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认真思考。我们参与解决东北亚和整个亚太地区的安全问题,变得更加困难和棘手了。原来的同路人和同盟者,可能成为我们的对手。

《领导文萃》:亚太地区安全形势出现如此大的变化,原因在哪里?美国作为域外国家,近年来积极推行所谓“亚太再平衡”战略,不断强化与日本、韩国、菲律宾、澳大利亚等国的军事同盟关系,是不是导致该地区地缘政治裂变的重要因素?

于洪君:你说得很对!亚太地区安全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除历史遗留问题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外部势力干预造成的。美国在这个地区不断逞能恃强,宣示武力,是其全球“领导”地位衰落后的一种反扑行为,这种反扑会随着中国崛起的加速而变得越来越猛烈。对此,我们应该有足够的准备。虽然中美两国在经济、文化等许多领域的交流合作日益密切,但在安全领域,双方的对立、冲突和博弈却越来越表面化。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也是一个前所未有地接近于民族复兴伟大目标、前所未有地接近于世界舞台中心的国家。维护亚太地区的和平、安宁与稳定,与维护我们国家的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是相互统一的,也是高度一致的。中美关系是当今世界大国关系的主轴,更是决定亚太地区安危与否的重要力量。解决好亚太地区的安全问题,防止本地区地缘政治裂变朝我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首先要稳住中美关系的大局。

《领导文萃》:中国提出了共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并且做出了巨大努力。但目前情况是,中美关系发展不如预期,周边某些国家经济上借重中国,而安全上依赖美国,这种两面性政策使中国面临的挑战和压力似乎越来越大。您对这一现象怎么看?

于洪君:中国在亚太地区的确面临许多过去未曾有过的挑战和压力。这是由亚太地区地缘政治环境的深刻变化所引发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我们不必为此惊惶失措,不应自乱阵脚,更不能妄自菲薄,丧失自信。当年小平同志曾经说过,世界大得很,矛盾多得很,可利用的机遇也多得很。面对新情况新问题,中国怎么办?我想,我们还是要继续坚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外交理念,还是要继续高举命运共同体这面旗帜,主动占领国际政治斗争中的道义制高点。我们已经提出了一系列打造命运共同体的构想,无论是不同区域和不同国家之间的,还是不同形式和不同内涵的,我们都要持之以恒,循序推进。在这方面,通过多种方式做好对周边国家的释疑解惑工作,动员各方面力量大力推动“一带一路”建设,意义十分重大。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不为局势朝我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做好准备,包括军事斗争的准备。就外交准备而言,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围绕南海争端等重大问题,我们已经争取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理解、同情和支持。但仅此还不够,中国作为本地区很有影响的大国,应更加积极地统筹考虑亚太安全问题,更加主动地谋划亚太地区安全机制建设。甚至可以主动出击,邀请美国及相关各国与我们共同努力,设计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安全架构,以“请君入瓮”的方式,把美国拉到我们倡导的亚太集体安全架构中来。中国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有必要拉住美国,迫使美国与中国相向而行,共同承担维护本地区安全的责任。

《领导文萃》:世界在裂变,亚太不安全,中国怎么办?

于洪君:世界性的地缘政治大裂变,未有穷期。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裂变,已经不期而至。应对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变化,中国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坚守自己的安全利益和发展利益,坚持既定的原则立场和政策主张不动摇。习近平总书记不久前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郑重宣布,面对国际形势新变化,中国共产党人要不忘初心,始终不渝地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始终不渝地坚持互利共赢的对外开放战略。为此,我们要灵活巧妙地用好合作与斗争的两手策略,在旗帜鲜明地开展外交斗争的同时,做好人文交流与政策沟通这篇大文章,努力使各种外交机制和手段相互协调,彼此策应。这样做,既有利于扩大中国在本地区的感召力和影响力,最大限度地维护我国的主权安全、领土完整和发展利益,同时也有利于本地区的和平稳定与各国间的互利合作,有利于促进本地区各国的共同发展、进步与繁荣。我坚信,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善于把握历史机遇的中国共产党人,一定能够带领中国人民在和平发展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好,一定会在指引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建立无愧于时代的丰功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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