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之得失

2016-12-16 20:07梁丰
福建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底本朱氏词学

梁丰

(海南师范大学,海南海口,571158)

《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之得失

梁丰

(海南师范大学,海南海口,571158)

《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作为晏几道的重要版本,其有得有失。其得主要在于:首先,词人刻词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其次,《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底本择善,校勘尤精。该本综合用多种辅助本,以及其他词籍,进行了详尽的校勘,在误字的订正,缺字、脱字或衍字的改正,字词顺序颠倒的校正等方面,都胜出其他版本一筹,堪称“善本”。然而,即使这样一个善本在目录编排、校勘、考证方面,也存在一些缺憾。尽管如此,瑕不掩瑜,《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善本”之誉,仍当之无愧,依然有不可替代的文献价值与文学价值。

彊村丛书;小山词;得失

《彊村丛书》本《小山词》是晏几道词一个重要版本,文献价值非同凡响。王焕猷《小山词校记》即称:“朱本则据赵氏星凤阁藏明钞本,以毛本参校,称最善本。”今人重编晏几道词集多以其为底本,或以为校勘不可缺的辅助本。如林大椿校《小山词》、王根林校点《小山词》、吴林抒校笺《小山词》,均以《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为底本。王焕猷《小山词笺》、李明娜《小山词校笺注》,则以此本为校勘辅助本。宛敏灏《小山词笺校记》,也是以此为底本。然而,这个善本《小山词》也是有缺憾的。本文拟对《彊村丛书》本《小山词》的得与失,加以探析。

一、《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之得

首先,作为词人刻词,《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唐宋名贤百家词》本《小山词》的编者吴讷“讷博览,议论有根底。与性理之奥,多有发明,所著书皆可垂于后”,或可以称为“学者”,并非“词人”。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小山词》刻者毛晋,则为明末著名的藏书家、出版家,不是专业词人。《四库全书》本《小山词》的编纂者,也算不得专业词人。晏氏家藏本《小山词》的编者晏端书,更非词人。而《彊村丛书》本《小山词》的编者朱祖谋,则为“清季四大词人”之一,学识渊博,词学功底深厚,其刊刻《小山词》,当然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

第一,词人刻词,以丰深厚的词学功底为基础,质量有保证。朱祖谋,原名朱孝藏,号彊村居士,早岁工诗,后加入王鹏运设立的词社,则专力于词。其学识渊博,精通词律,人称“律博士”,其作词勘探孤造,取法各大词家,而后自成一家,著有《彊村词》约325首,王国维称其:“学人之词,斯为极则。”叶恭绰称其为:“词学之一大结穴,开来启后。”如此深厚的词学功底,非一般词人所能具备,无论非词人之刻词者!凭借深厚的词学功底,加之词人之敏锐眼光,朱氏选取了善本赵氏星凤阁藏明钞本作为《小山词》底本。朱氏认为:“凡夫唐五代末金元前之仅存者,欲延坠诸于一线,殆非精校传刻不可。”故而,他以明清以来流传较广的各种小山词版本为校勘辅助本,凭词律据词意,对底本进行精审校正,并且附上校记。其校记有曰:“右小山词一卷赵氏星凤阁藏明钞本,以毛氏汲古阁刻斟正八十余字。其伪文之显见者即以毛本校录如右,它所参校,亦附见焉”。推出了一个为人称道的善本《小山词》。《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底本之“善”,以及精审校勘,将于下文专题论述。第二,词人刻词,多有严谨的刻词态度与传承词学之目的。彊村先生严谨的刻词态度在底本选择与校勘中就可体现,“志益博而智专,心益勤而业广。”他刻词之目的亦如其编选《宋词三百首》:“大要求之体格、神致,以浑成为主旨,夫浑成未遂诣级者,能寻途守辙于三百首之中,必能取精用闳于三百首之外。”希望能够传达其词学观念,能够给后世提供一种作词的典范。朱氏刊刻《彊村丛书》满含着保存珍集与传承词学的愿望,《彊村丛书序》云:“广搜珍秘,博访通雅,必使毫发无憾而后已”。这一点与《小山词》其他一些刊刻者有所不同。毛晋本是刻书家以刻书为乐,故称其刻词可谓“游戏三昧”,而且他刊刻的不仅有词,还有诗、曲、经、史等,刊印量过大必然缺少精审。《四库全书》的编纂则是为完成当时馆阁文臣的“政治任务”,晏氏家刻《小山词》主要是为了保存晏氏作品,保护家学渊源。他们或出于游戏的态度,或为任务而被迫抄词,或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刻词态度都不如朱氏态度之严谨求实,其刻词目的也不若朱氏那样纯粹为弘扬、传承词学。《彊村丛书》承载着一位伟大词人的学识、思想和理想。由此而言,较之其他版本,彊村本《小山词》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其次,《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底本择善,校勘尤精。无论是编选刊刻诗文集还是词集,以“善本”为底本,则事半功倍;反之,则事倍功半。那么何为“善本”?张之洞《輶轩语?语学篇》云:“善本非纸白本新之谓,谓其为前辈通人用古刻数本,精校细勘付刊,不伪不阙之本也。善本之义有三:一曰足本,二曰精本(一精校、一精注),三曰旧本(一旧刻、一旧抄)。”《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之“善”,理所当然还表现在其底本选用“善本”上。

《彊村丛书》本《小山词》选用赵氏星凤阁藏本明钞本为底本,就是一个善本。宛敏灏先生见过此书,并称:“赵本则白纸蓝格,缮校俱精,有四明谢氏博雅堂藏书、谢印三宾、汪余亭藏阅书、竹景庵、旧雨楼书画印、古欢书屋、钱塘赵氏星凤阁藏书、赵印辑宁、素门先生诸印。是书当为星凤阁旧物,后归八千楼,今存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中。”可知,此本不仅“白纸蓝格”,而且还经多位藏书家、目录学家收藏、过录,曾为多位知名人氏校勘,的确是一个“缮校俱精”的本子。

赵氏星凤阁收藏的这个本明钞本,抄写十分精美,且明代距宋代不远,此本与明吴讷本《小山词》一样,故当属于旧钞本。吴讷《百家词序例》曾称:“其时去宋未远,故易集善本。”可知其底本是旧本。毛晋本《小山词》底本虽也为旧本,但出现较晚。《四库全书》本《小山词》底本为“江苏巡抚采进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为“旧本”,但有学者猜测,很可能所谓“旧本”就是毛晋所刻的《小山词》,若确实如此,那么此底本就不能称作“旧钞本”。晏端书刻《小山词》,明显不是旧本。晏端书刻《小山词》自跋即云:“右《小山词钞》一卷,凡一百九十首从《御选历代诗余》录出,具详前跋。《小山词补钞》一卷,凡六十八首则从《四库全书小山词》录出,以补所遗。”赵氏星凤阁藏本总共收录小山词256首,堪称“足本”,与吴讷本收录一致。毛晋本《小山词》收录254首,四库本《小山词》收录254首。彊村与吴讷所使用底本均收录了《浣溪沙》(飞鹊台前晕翠蛾)一词,然而该词在四库本与毛晋本中俱无。从其艺术风格与具体内容来看,此词应为晏几道所作。晏氏家刻本虽收词258首,但其中《探春令》(绿杨枝上晓莺啼)、《满江红》(七十人稀)、《真珠髻》(重重山外)、《洞仙歌》(江南腊尽)四词,不见于他本《小山词》,且风格不相类,疑为伪作。《小山词补钞》使用的底本是四库本,非善本。《彊村丛书》选刻词集以“校勘尤精”,为人称赞。曹元忠《彊村丛书序》曾称:“其校印各词犹有刘向家法。”并细述其“精校”云:“按向所校雠……可见虽据善本,犹待参订也,而彊村所校如之。其于误字……可见实事求是,不妨改字也,而彊村所校又如之。顾彊村所尤致意者,则在声律。故于宫商旁谱之属,莫不悉心校定,或非向子所及……度向所校,必亦精审。”《彊村丛书》本《小山词》,自然也是如此。此本经过朱氏的善本参订,误字修改以及声律核定,再而精审所校,并附上《小山词校记》,最终才刊行于世。而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本《小山词》,实为明钞本,因无刊行,流传甚少,有残缺脱漏,且尚待校勘。林坚之即云:“原抄既出自传写,则残缺脱漏,自意中事……是尚有待校勘。”毛本《小山词》、四库本《小山词》虽有校订,但校勘不精。晏本《小山词》只是据底本照刻,并无有校对。故皆不如彊村本《小山词》词校勘精细。彊村本《小山词》词校勘之精,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彊村本《小山词》用多种辅助本,以及其他词籍进行校勘。朱氏《小山词校记》中的《临江仙》(身外)校记云:“常稀”原本“稀”作“移”从毛晋刻本;《河满子》(对镜)“锁定”原本“锁”作“销”从汪大钧刻本;《两同心》“闲随”原本“闲”字脱从《花草粹编》。由此可知,仅《临江仙》(身外)一词,彊村本《小山词》就参照了毛晋刻本、汪大钧刻本等《小山词》辅助本,以及词选本《花草粹编》。实际上,朱氏校勘《小山词》,主要以毛晋《宋六十家名词》本《小山词》为主,兼用《百家词》本、汪大钧刻本,以及《花庵词选》、《花草粹编》、《历代诗余》等词选本、《词谱》等词籍。使用多种辅助版本及其他词籍进行比校,有助于发现问题,订正底本讹误,后出转精。第二,综合各种版本,对原钞本错误进行了校正。其一,误字的订正。无论钞本还是刻本,字形相同常有误字,彊村本《小山词校记》中多为误字的订正。如《蝶恋花》(喜鹊桥成催凤驾)“乞巧双蛾加意画”中“加意”原本作“如意”,彊村从毛本改,“加”与“如”形同,钞本显然误抄了;《生查子》(落梅庭榭香)首句“榭”字原本作“树”,彊村从毛本改,“榭”与古“树”字“樹”形同,应为误抄。又如《点绛唇》(碧水东流)一词,“未如浓醉”句中“未如”,毛晋原本误作“未知”;《诉衷情》(净揩妆脸浅匀眉)中句“衫子素梅儿”里“衫”字,吴讷原本误作为“山”;《生查子》(远山眉黛长)“遍看颍川花”中“遍”字,《百家词》与《宋六十名家词》均误作成“偏”。《鹧鸪天》(题破香笺小砑红)之“南苑春衫细细风”中“春衫”,晏氏家刻本之底本《历代诗余》误作“春山”。《玉楼春》(班骓路与阳台近)“寄与此愁颦不尽”,毛晋本与四库本《小山词》均把“与”误作“兴”,因为两者古字为“與”和“興”形同,显然是误字。《蝶恋花》(碧落秋风吹玉树)“翠节红旌”一句,吴讷本作“翠节红妆”。由此看来,他本《小山词》明显不如彊村本校勘之精。其二,缺字、脱字或衍字的改正。对于原文的缺失文字,彊村本《小山词》多能据辅助本或其他词籍补出。如《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终易散”一句,“散”字原本缺,彊村从毛本补入;《满庭芳》中“可怜便流水西东”,原本“便”字脱,彊村据《花庵词选》补入。然而其它版本缺少对于脱字,缺字的校订,这也是彊村本《小山词》胜出其他版本的重要表现。如毛晋本《蝶恋花》(碾玉钗头双凤小)一词中的“嫩曲□□群胜□”,《四库全书》亦如此。晏氏家刻本没有校订,且又《四库全书》辑出,故此词句依然如此。而彊村本则为“嫩曲罗裙胜碧草”,彊村本《小山词》还改正了词句的衍字问题。如《泛清波摘遍》(催花雨小)一词“暗惜光阴恨多少”句,此于“光”字上误增“花”字,衍作八字句……如斯之类,殊失其真,今并订正焉”,由此而言,彊村本的校勘确比其它版本胜出一筹。其三,字词顺序颠倒的校正。在快书籍的传抄与刊刻过程中,字词顺序颠倒时有发生,彊村本《小山词》多能予以改正。如《愁倚阑令》(凭江阁)中“时候草绿花红”一句,底本作“草红花绿”,彊村本从《历代诗余》改。《虞美人》(小梅枝上东君信)“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句,原本“陇头游子”作“游子龙头”,彊村本据毛本改正。《河满子》(对镜偷匀玉箸)“系谁红豆罗带角”一句中的“系谁红豆”,晏本误作“红豆系谁”。另外,删减重复之词。如校记有曰:“《丑奴儿》按原本后《采桑子》调复载此词,日日作闻到,闲作方,应说作可怜,今删”。

二、《彊村丛书》本《小山词》之失

《彊村丛书》本《小山词》虽有着不可替代的“善本”地位,但从其自身来看,还是无法避免一些疏忽与缺漏。

首先,彊村本《小山词》的目录编排存在欠缺。其一,相比于毛晋本《小山词》与晏本,彊村本多出了《木兰花》八阙,且《玉楼春》只有十三阙,而毛本、晏本《玉楼春》则有二十一阙,彊村本的《木兰花》全并入《玉楼春》,毛本注云:“以上旧另刻于木兰花,今考调同并入。”其实在唐五代《木兰花》和《玉楼春》调是不同的,此八阙《木兰花》实为《玉楼春》之调律,精通声律的彊村先生大概是疏忽了,没有做出说明与校注。其二,彊村本《小山词》目录与书中篇目有不符之处,《采桑子》词调目录标有二十五阙,而实际只有二十四阙,虽然校记有注明删去一首《采桑子》,然而目录应当依据实际,这种删减词作而在目录中却不表明的做法欠妥。其次,彊村本《小山词》校勘也存在一些疏漏。如《南乡子》(小蕊受春风)“小蕊受春风”中“受”为“爱”字误,当从毛本改。又如,《蝶恋花》(梦入江南烟水路)中“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句,“缓弦”应为“鲲弦”。再如,《阮郎归》(晚妆长趁景阳钟)首句“晚妆长趁景阳钟”“晚妆”应从他本“晓妆”改,等等。再则,彊村本《小山词》对收录的有争议的词缺乏必要的考证与说明。《小山词校记》中,对字词、句的校勘有较详的说明,而对收录的别本或相关词籍中有争议的词作,则缺少考证与说明。如《蝶恋花》(欲减罗衣寒未去)一词,《乐府雅词》卷中、《草堂诗余》后集卷上、《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六、《古今词统》卷九、《历代诗余》卷三十九、《词综》卷七皆作赵令畤词,而朱氏在校记中对此没有任何说明。《生查子》(关山魂梦长)一词,《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花草粹编》卷一、《历代诗余》卷四、《词综》卷七均作王观词;在毛晋《宋十名家词》中,此词既见于《小山词》,又见于《寿域词》,朱氏亦无言语及之。《浣溪沙》(飞鹊台前晕翠蛾)一词,毛本,晏本皆不载,朱氏也缺少必要的考证、交待。或许朱氏认为这些词本为晏几道所为,无需赘言。不过,从版本、校勘学的角度言之,对此加以考证与交待,实属必要。可以说,彊村本《小山词》这方面的缺失,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综上所述,作为词人刻词,《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是词人刻词,以丰深厚的词学功底为基础可保证质量。二是词人刻词多有严谨的刻词态度与传承词学之目的,承载着词人的词学思想与审美理想。《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底本择善,校勘尤精。是本综合用多种辅助本,以及其他词籍,进行了详尽的校勘,在误字的订正,缺字、脱字或衍字的改正,字词顺序颠倒的校正等方面,都胜出其他版本,堪称“善本”。然而,即使这样一个善本也在目录编排、校勘、考证方面尚存在一些缺憾。尽管如此,瑕不掩瑜,《彊村丛书》本《小山词》“善本”之誉,仍当之无愧,依然有不替代的文献价值与文学价值。

[1]朱祖谋.彊村丛书[M].扬州:广陵书社,2005.

[2]黄昇.花庵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1958.

[3]曾慥.乐府雅词[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阙名.草堂诗余[M].北京:中华书局.1958.

[5]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7]王焕猷.小山词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7.

[8]宛敏灏.二晏及其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

[责任编辑:钟晴]

I026

:A

:1008-7346(2016)04-0073-06

2016-05-10

梁丰,女,福建福州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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