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工匠陶瓷文化系列之景德镇瓷录

陈海澄先生（1934-2014）原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理事，江西都昌县籍。

其父陈茂虎先生清末民初之人，文盲。15岁时都昌连年水灾，无法生活，靠讨饭来到景德镇谋生，靠打杂，拼搏几十年，于解放前夕，终于置产百万。陈海澄先生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读过私塾，当过学徒，协助过父亲，管理过坯房，正是这一点，改变了自己的前途以及整个家族后来的走向。

八十年代末调到市政协工作，主管文史。以其丰富的阅历和严谨的治学，在政协文史工作这个位置上成绩斐然。随着采访陶瓷界老艺人，工人和陶瓷工商界人士达一定数量之后，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着手撰写景德镇瓷录。于2003年完成，历史十余年。

陶瓷的历史是中国的历史，明末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对景德镇明朝以前制瓷有详细的记载。到了清晚期景德镇老秀才蓝浦编写的《陶录》对景德镇明到清制瓷和民俗进行全面的记载。陈海澄先生所作《瓷录》则是清末到解放初期这段时间的景德镇制瓷工艺和其民俗文化史，填补了该时间段的研究空白。有人说该书是景德镇陶瓷史的易经，足见该书历史的分量。1955年后，景德镇和全国一样，其私有制全面公有化，其制瓷民俗文化基本结束了。景德镇瓷录

陈海澄·著

第一章 白土

白土，就是制造瓷器的泥土，因都呈白色，故名。白土分不（dùn盹）子、高岭土和釉果三大类。不子为制作坯胎之土，高岭土为掺和不子中起骨子作用之土，釉果为敷于坯胎表面，起光滑作用之土。有个比方，不子是肌肉，高岭土是骨胳，釉果是皮肤。故制造瓷器，这三种土缺一不可。景德镇之所以千年窑火不衰，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浮梁及周边地区盛产这三种瓷土。

从地质学的范畴分析，景德镇属于较古老而不稳定的陆台，地形以低山丘陵为主。在漫长的地质年代里，这里多为内浅海或内陆湖，经过亿万年的变化，沉积了许多矿藏，岩浆因活动侵入地壳，从而集聚了各种可以制瓷的矿物。这些矿物，有石质的，也有土质的。石质矿物经过加工制成不子和釉果，土质矿物经过加工制成高岭土。石质矿物是制成不子还是制成釉果，区别于石质及其耐窑火的温度。现在，许多人将制不和制釉的矿物统称为“瓷石”。

至于“不子”的称谓，某词典云：“特指砖状的瓷土块”。这里混淆了三种瓷土的性能，在景德镇，从来不把砖状的高岭土和釉果称不子。关于这一名称的由来，据传，最早开矿和制瓷都在一起，将瓷土只堆成圆坨，称“不”，后来，产瓷区远了，为了方便交易，才规范成砖状。现在乐平仍生产泥坨状的配釉原料称“灰不”。

一不子和釉果矿床的开采

制造不子和釉果的原料，是含石英、绢云母为主体的矿物，有风化型和未风化型多种，矿床多为脉状分布。制不子的矿床主要分布在浮梁的东流、柳家湾、三宝蓬、寿溪和余干的金埠、枚港，以及安徽省的祁门等地。制釉果的矿床主要分布在浮粱的瑶里，鄱阳的陈湾（今属景德镇市）等地。

矿山为山主所有，采矿点叫“土坑”。采矿业多为合伙经营，也有山主独自经营，或出租不等。开采矿物除了投资者有足够的资金外，还得有一支开矿队伍。这支队伍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技术人员，叫“扶塘师傅”。扶塘师傅是采矿多年有实际经验的人，他的职责是探明矿脉，采取何种方式开矿，以及对矿物进行鉴定。鉴定的方法是取少许矿物进行粉碎和淘洗，之后将纯土做成几个块状，到窑里烧制，叫“试照子”。通过对照子的分析，得出开采的价值。他既是技术指导，又是总指挥。另外还要挑选数名懂石性、会安装土硝的放炮人，其余均为开矿的劳动力。这些人多半来自乐平和婺源农村，他们把开白土矿称作“做土”。

做土的时间一般在秋后开始，到大年前停工。这种半年时间的开矿有两种原因：一是农民收割以后有充裕的时间搞副业；二是上半年雨水多，加之开矿由老板供给膳宿，雨天不能生产，浪费钱财。

开采矿石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明矿，即露天开采法；一种是暗矿，用竖井或横洞开采法。明矿开始投资多，出矿石迟，但较为安全，又不浪费矿源，只要矿物丰富，基本上可以采掘干净，有成本低的优点。暗矿开始投资少，能早出矿石，但有不安全和浪费矿源以及成本高的缺点。至于采取哪种方式，还得要根据矿床的深浅来决定。

采矿前，老板要购置锤、钎、黑硝、耙、锄、镐、畚箕等工具，还要选向阳有水源的山坡搭置茅屋，采木条置床，以及办置炊具等物。

（一）明矿

先用人工大面积地挖掉复盖在矿床上面的泥土，显出采矿的面积叫“塘口”。塘口大，可以用多人打炮眼，炮眼多，产量就高。打炮眼的人骑马式坐在矮凳上，凳子一头有两只脚，一头无脚，无脚的一头搁在高处，有脚的一头放在低处。打眼人一手扶着钢钎，一手拿着短柄形似蘑菇的圆铁锤，连续不断地打在钢钎上，并同时给水。随着炮眼的加深，要换用长钢钎。打到1米以下时，便另打炮眼。时近中午，扶塘师便命全场停止工作，打眼人便用干布揩干炮眼里的积水。此时，放炮师及助手将土硝装入炮眼，安上引线。当大家都离开现场后，由放炮师放炮。下午，大部份人继续打炮眼，少部份人用撬棍，从爆破开缝的地方将矿石撬起，再用大铁锤将大矿石打成20公斤以下的块头，然后由挑手挑出塘口，另行堆放。傍晚，又放炮。当塘口打深后有泉水渗入塘内时，要派专人用水车车干水。到民国初年，这种浅矿很少了，多数是用暗矿采掘方式采矿。

（二）暗矿

1、竖井采掘法。掘竖井是和掘吃水井的方法基本相同。井型有圆形和长方形两种。圆井的井口直径1米以上，当掘下1米以后，就用大竹子一劈成四片的粗篾在井下围成圆圈，以防泥石塌方。长方形的井口长约2米，宽约1米。掘下1米以后，长的两侧用2米长、宽的两侧用1米长的木料围成长方形，也是防止塌方。在井口，用一根粗木料从中隔开，形成两个井口。在井面，用四根木条扎成两个木权，绞车就安在两个木杈的中间。绞车安绳索，用以放工人下井和吊装矿石出井。在井下，工人顺着矿源打眼、装硝、放炮。如果四周都是矿石，就四面开花。

2、横洞采掘法。掘横洞也叫“打眠垄”，是在山坡上开凿隧道采矿。打横洞首先要“装厢”，即在洞坑的两侧各竖一根长约2米，直径约10厘米的木料，叫“厢树”。厢树上端对中往下锯10厘米，再将一侧锯掉，形成上下两个半圆形，叫“碗口”。再取一根长约1.5米，直径亦为10厘米的木料，叫“搭脑”，两端亦锯成碗口，横架在两边厢树之上，成梯形摆放，即上小下大，这叫“一对厢”。土质松的，每隔70厘米一对，土质硬的，不超过1米一对。搭脑上面铺木板，木板上又铺一层槎柴，以挡住上面落下的碎石土。如果察觉哪边厢树负荷过重，就要“扛眠牛”，即取一根长3至4米、直径14厘米以上的粗木料，置在不胜负荷的搭脑的一侧，下面用3至4根厢树，顶住这根“眠牛”。打到矿石以后，厢树和眠牛就可以不安装或少安装。由于在洞中也要凿眼放炮，厢树和眠牛受震而损坏，所以要及时采取补救措施。

矿石运至井外或洞外，自有专门将矿石加工成不子或釉果的难户购买和运走。

二不子和釉果的加工

矿石加工成不子或釉果，是由专门经营这种行业的难户去进行，因难户必须具备水难，故名。水难又须设在水力资源丰富的地方，浮梁的东河、南河及其支流、小溪，各种水难星罗棋布。清代诗人凌汝绵有诗云：

重重水碓夹江开，未雨殷传数里雷。

舂得泥稠米更凿，祁船未到镇船回。

原注：米运祁门上水，不下景镇下水，故迟速不固。不，敦上声。

龚鉽也有诗云：在山石骨出水泥，水碓舂成自上溪。

水碓有三种，大的叫“缭车”，建在大河和主要支流两旁；中等的叫“下脚龙”，建在大水沟两旁；小的叫“鼓儿”，建在小溪两旁。

水碓的厂房分难棚和摊棚两部份。碓棚是水难舂矿石的地方；摊棚是淘洗、制不、晾干的场所。所谓棚，因都是茅草房，结构简单，四面无墙壁，屋檐低矮，只有2米左右。建缭车的难棚面积约90平方米，摊棚很大，面积约300平方米。下脚龙和鼓儿的碓棚和摊棚有的连在一起，有的分开，面积也有大有小，一般在200至250平方米。

（一）缭车碓

缭车的用水设备主要有堰、景华、天门枋、闸水龙、水仓、水槽等。

堰即拦河坝，以提高水位。坝外砌成斜坡，坝内为积水的堰。坝内开一条水沟，河水从沟内流到难边。

景华是河水进水沟的口子，在一侧砌石墩1个，高约2.5米，厚与宽都约40厘米。

天门枋是一根石料横枋，长约3米，厚约60厘米，宽40厘米，一头与景华相连，一头与碓棚塝脚相连，横跨水沟，高出水面约1.5米，中间凿一上下穿通的圆洞，直径约20厘米。

闸水龙是一根高约4米、直径17厘米的圆木料，木料下钉木板为闸门。

水仓是一条长达5米余，高约1米，宽约40厘米的石料坝，与景华下部相连，使河水流入此处时起到缓冲作用，将河水与进入水闸的水分开，以维持水槽中的水力正常推动车网，使其不受干扰，因为水力过大或过小，都会造成车网不能转动。在一侧的坝上砌一墩子，高约2米，长约1.4米，为车凳搁置车轴用。

水槽是连接水仓推动车网部份，位置在车网下面，长约5米，进口处宽约2米，边沿木板高1米，两头翘起，呈半圆新月形。水槽与车网相距约7厘米。水从新月形槽中冲下，形成动力，推转车网。

缭车的木质结构复杂，由车网、车心、碓拨、碓栅、难脑、碓嘴、难臼等部件组成。

车网建在棚外，下部与水相连。它的形状如同手工纺纱的纺车，直径很大，约5.4米，比棚屋的屋顶还要高。车网的中心叫“车心”，由120根“车子”分左右两层插入车心轴的周围。车子为圆木条，长约2.7米，直径约6厘米。车子杪上各用长篾绞条分开箍扎，叫“车片”。左右两层车片相距约60厘米，中间用长约60厘米，宽约17厘米的叫“车叶子”的木板60块安在车片两端，围成一个硕大的车网。在离车心轴2米处，两层车子互相交错，甲层弯向乙层的车片，乙层弯向甲层的车片，交错处，内外各用篾绞条箍扎着，夹在交错内边的叫“内龙”，夹在交错外边的叫“外龙”。在内龙、外龙的一圈，每隔6根车子，就另加一个“井”字形的架子，称作“枷”。枷呈长方形，长约40厘米，宽约10厘米，作用是将内龙、外龙、车子交错处予以固定。还要用120根篾绞条，将每根车子、车叶子、车片交接处再度捆扎加固，叫“绞板”。

车心轴是一根非常粗大的木料，直径在50厘米以上，长12.6米，头边一段计2米在棚外，削成16面形，这是车网的中心，承载车网的运转。伸出车心的部份，搁在水仓墩子上的凹槽里。中段和尾段的转轴，都设在棚内，其支撑物叫“车凳”，上安凹槽。这一段计10米有余，表面不用斧削，在枷碓拨处，按九个方向，凿18圈木槽，为安装碓拨用。

难拨共18只，每一只都是4根9×4×100。厘米的方料组成。根根都是中段打眼，尾上做榫头，榫头上又打眼并闩上销子，组成“井”字的架子。由于每个中心眼恰好连接着另一根木料尾上的榫头，形成四个方向长短出头各4个，再将其套在车心轴的槽子里，出头长的便是难拨。碓拨与难拨的距离为40厘米。

难栅共18根，每根长约3.3米，直径约10厘米，在离尾端约70厘米处打横眼，安装支撑部件。支撑部件又由几个零件组成：①腰闩，用3×6×43厘米木料穿过碓栅的横眼，伸出两头的长度相等。②眠牛，长约10米，宽与厚都约35厘米，与车心轴平行卧在地上。③油鞋，是36只25×14×14厘米的木墩子，各打2只眼，摆放在眠牛上。④压服，长度与眠牛相等，宽约25厘米，厚约14厘米，打36只眼，横卧在离油鞋16厘米处的上面。⑤压闩，为72根木条，每根30×2×4厘米，每两根合拢穿过压服，下面分前后插入36只油鞋内，每两只油鞋为一对，压闩把腰闩夹在油鞋上。

难脑长约1米，直径约13厘米，在离上端25厘米，下留60厘米处打一只长约20厘米的眼，安在碓栅前端的榫头上。

难嘴用生铁铸成，长约20厘米，直径与碓脑相同，上大下小，如同碗状，重量为14公斤，安在碓脑下端。

难臼共18只，连成一排，与车心轴平行。装碓臼的方法是：先在地下挖一条前深后浅的槽，前深约80厘米，后面向上斜行与地面相平。在槽内垫18块底板，底板长约1米、宽约40厘米、厚约16厘米。再用19块木板分隔成18只碓臼，板高约1米，宽约90厘米，厚约3厘米。前面18块木板高约1米、宽约50厘米、厚约3厘米。这种内空呈三角的碓臼，在木板受震后，后面的粗大矿石颗粒会自动向前滚动而落入深处，无须人工搅拨。

于是，河水流到筑堰处分流到水沟，通过闸水龙进入水仓，紧接着在水槽内用特定的冲击力度推动车网；车网带动车心，车心轴的转动，使18只碓拨先后有序地压着碓栅翘起，当轴心转半周时，难栅脱离难拨，它前面的碓脑重重落下，碓嘴舂入碓臼中，矿石便得以粉碎为末。

从结构看，除碓嘴为生铁外，其余全为木料，又很少刨削打眼，真可谓巧夺天工。

（二）下脚龙碓

在大沟中用石料砌坝，大沟旁开小沟，亦用石料砌成。小沟里的水进入水槽处安装闸门。闸门用木板制成，高约70厘米。水槽进口处宽1米，在车网下面宽约80厘米，长约3.2米，亦用石料砌成。

车网直径4米，中心也是车心，车网结构亦分内外两层。两层各用两根长约4米、宽与厚都为8厘米，两纵两横穿过车心，形成两个“十字枋”。紧贴两个十字坊内，用宽约18厘米，厚约4厘米的木板，拼成4块半圆形的木板，合拢围成两个重叠的圆形。内层叫“内弯”，外层叫“外弯”，合称“大弯”。内弯与外弯相距约60厘米，中间安装车叶子64副。一副车叶子又由三块木板组成，外面的叫“亚口”，组成半个中括号“]”，把两层连成一副车网。

车心即车轴，全长约5.7米，直径约50厘米，削成16面形。棚外1米是车网轴心，棚内4米余安8根碓拨。轴的两端，搁在“驮车档”上。档用石料砌成，高约1米，宽约40厘米。两头的转轴，还要用竹枧接上车网的水，不断地滴在转轴上，使其不发热，否则，车心就会跳出驮子凳。竹枧是竹子劈开除节而成。

碓拨共8根，每根9×4×100厘米，按车心的16面形穿过车心。

碓栅长约3米，每根腰上有铁葫芦包着。另有一根叫“眠牛”的横木置于地上，长度约4.5米，与车心轴平行。其上安载马叉16只，支承葫芦。马叉14×7×23厘米。碓脑、碓嘴、碓臼都与缭车的基本相同，只是碓嘴重量轻，只有12公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