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年度”

2016-12-21 18:14止庵
作文与考试·高中版 2016年36期
关键词:天国心安子贡

止庵

我觉得是中国人,可能内心里都有这种感觉。这是一个镶嵌在“年度”之中的概念。孔子的学生宰我问孔子,为什么父母死了要守三年的丧。他说:“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意思大概是要等三年,花儿都谢了。孔子问他心安吗?他说心安。孔子说,你心安就行。

这里面就有年度的概念,年度就是伤口愈合需要的时间。硬揭开,就会体会那种把皮都撕下来的痛。孔子死的时候,其他弟子守了三年的丧,子贡守了六年的丧,也就是说,子贡可能会更痛。我的书名叫做《惜别》,其实对那种苦痛,我只是轻微地往一个深渊里探了探头,还没有真正地去触及。

我还觉得,我的情绪别人没法真懂,别人的我也不能。就像马航MH370事件,刚听到时我们很难过,觉得死了那么多人好可惜,但只是作为谈资。真正那些人的家人,他们的感受和我们不一样。这就是那种别人没法体会而自己没法承受的东西。这其实是把我们所有人连接在一起的东西,因为父母与子女间垂直的血缘关系,每个人都有。

就在我们说话的瞬间,有很多条线又被剪断了,再也没办法恢复。有很多时候,就是要用生死的代价去理解生死。“我到现在才明白。”这是一句很悲痛的话。如果这本书能作为一本提醒之书,让大家不用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做一些什么,就是最大的意义所在。

在经历了死亡之后,我们最喜欢说:“节哀顺变。”但是为什么要尽快走出来呢?我们可以和这个阴影和痛苦多生活一段。就像我在书里写的:“我们面对死者,有如坐在海滩上守望退潮,没有必要急急转身而去。”从这个意义上看,这本书里面没有很多正能量。不是说你去经历了死亡之后,一定要让这不好的事情生出些正面情绪来。就让年度,让时间慢慢来吧,这个事实本身,可能对其他一些有惜别经验的人带来治愈的力量。

比如,我和史铁生是很好的朋友,他去世之后有朋友写了悼亡文章,常说类似“他往天国去了”的话。看了之后我觉得我写不了回忆他的文字了,因为他如果去天国了,那我还写什么呢?史铁生去世后我去看过他太太,他太太说,人死了怎么就不回来了呢?这也是死亡让我时而害怕、时而无解的问题。我是一个学医出身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转世升天这些。我们能承受死亡,就是因为周围所有人都要死的,不是就我一个人承受这些。我今年55岁了,鲁迅在我这年龄已然死了,他都死了,我还怕死吗?但无解的是,一个人死了,地球还照样转动,所有其他我爱的在乎的还得活着,我得永远和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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