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群:建立中国自己的现代历史观念

2016-12-24 22:04覃爱玲
南风窗 2016年26期
关键词:学术历史研究

覃爱玲

在一个大变局的时代,如何认识自身的历史,对一个国家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历史叙述能力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思想厚度。

杨念群,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所长、教授,被认为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新生代”代表性历史学者,与一批学者一起在学界力倡“新史学”,在革命史观和现代化史观大体支配了国内史学界的基本走向时,在国内最早介绍和运用中层理论研究中国历史。

更深入地理解中国的历史叙事,在现在的中国学术圈已经难得。尤其难得的是,在致力于新史学的“中层理论”等具有相当开拓性的学术工作,努力于打通真实的历史逻辑之外,他还期望不仅仅只停留在学术的狭窄领域,而是能给大众带去思考的工具,力图在商业化、浅薄化的当今通俗历史叙述领域作出自己的贡献,包括批判,也包括亲自撰写通俗历史文章。

他认为,中国人文传统自有其演进的脉络,大可不必从中寻找与西方历史耦合的所谓“现代性”,或者声称在中国历史中独立观察到了与西方类似的近代因素,而应该回到在中国历史和社会的内部寻找发展规律,把自己的历史和现实,跟西方的冲击其实结合在一起,慢慢地辨析清楚,使解释更加有力,像钱穆、陈寅恪等学者一样,建立起中国自己的现代历史观念。

由此,他在《儒学地域化的近代形态—三大知识群体互动的比较研究》一书里,梳理了历经宋明而日趋发达,清中叶以降,出现江浙、湖湘、岭南三大典型而各具特色的区域儒学形态,认为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及清末教育改革分别受到湖湘、岭南、江浙三大区域儒学的话语操纵。

对已构成中国生活常识的部分历史观提出质疑和修正,想办法克服一种刻板僵化的认识,激活鲜灵的思想,是杨念群一贯的追求,比如他“从日常生活拯救历史”,对晚清到民国的传教士与西医医疗史的历史性考察。最近几年,他还常常为科举制辩护。在他看来,科举制不仅仅是单纯的考试,还是教育制度、身份分配制度、地区代议制度的结合。

他尝试从中国古史传承脉络里寻求替代西方社会科学理论的概念,以此作为解释自身历史演进变化的依据。例如,“中国”、“大一统”、“封建”、“经世”、“道统”、“夷夏”和“文质”等在西方人进入中国社会之前,广为人知的传统概念。

另一方面,他借鉴适当的现代社会科学理论,批判地运用于这种新的历史研究中,以期在具体研究中得出有充分根据、有一定普适性的中层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反复修正,累加性推进,以促成真正的历史学学术积累与知识增长。

近年来,杨念群还主张重提“政治史”研究。他认为现在要强调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事件史”研究,近代以来的复杂情况使得“政治史”要想真正得到复兴,必须在与其他研究取向,特别是与“社会史”研究的不断对话中寻求灵感。

如何看待历史,历史学应该向何处去,是做一个非常专门的狭隘的一种研究,还是要把它放在更广阔的视野里去反省,是他一直思考的问题。在影射史学之外,把历史激活,将历史里包含的内容与现实进行对话,通过反思历史来看待现实,是他得出的结论—历史不应该是搞学问的小圈子,而应该是面对大众的学问,激发公众的兴趣,使史学变成一个能渗透到日常生活,给民众以启迪和启发的资源和媒介。

另一方面,历史是非常复杂的一个整体,杨念群觉得,里面有一些人情世故,细微的末节,包括日常生活,有很多感受性的东西是很难用学术的形式加以表现的。这样,抽空写一些既展示历史的趣味和细节,也能洞察深层意义的通俗文章,就成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2013年10月,他将随笔集结成册出版,取名《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本意却并不在于讨论历朝历代之得失,而是由历史讲开去,讲到当下的种种怪现象。

流行的宫斗剧之类,让他难以接受。他认为,《满城尽带黄金甲》、《王的盛宴》和《甄嬛传》之类,由上到下弥漫地都是争权夺利的计算,鼓励人们学习一种高级厚黑学,是文化产业化给人造成的最大伤害。他觉得自己没办法解决这类问题,只能写了一些东西表达自己的一些忧愤,尽自己的一点责任。这也是《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随笔出版的初衷之一。

他曾无奈地表示,人们总是说,读史使人明智,但是不好的历史,往往使人变得更加愚蠢:感知灰暗往往使人变得更加清醒和有洞察力。

他的曾祖父是杨度,曾外祖父则是更加鼎鼎大名的梁启超。似乎,他整理家族历史便足以在学界立足。小时候家附近住着很多著名学者,上世纪80年代,20多岁的杨念群便年少成名。在大众媒体中,他也常被“名门之后”的标签所消费。不能说他对这种家族知识的传继没有自诩,但另一方面,在媒体面前,他经常清醒地认识到,文化的传承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需要整个国家和社会氛围的保障。他自嘲乃至刻薄地评价自己的名人后代身份:“虽然是龙种,但也可能就是个跳蚤。”

现实是,他两岁时“文革”就开始。时代条件并不足以使杨念群在青少年时期形成一个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人文修养。念书的时候,家人也不赞同杨念群读历史,希望他搞物理化学,免得将来做“反动学术权威”。但是从小就在祖父书房里看《史记》、《汉书》的他,兴趣已经扎了根。他说:“我搞别的会很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虽然他意识到,真正的私人写史在当下的中国很难生存,还是明确将自己定位为做一个知识分子,王阳明是他心中的英雄。

告别80年代的理想主义后,文化功利主义也已在大学校园生根。杨念群发现现在的学生爱问:“学历史有什么用”—他的回答是:“没用就是历史的最大用处!”

颁奖词

在越来越商业化同时又科层化越来越严重的学术领域,作为一名转折时代的历史学者,杨念群秉持对学术本身的追求、一直坚持从理论上有所创见,长期致力于从跨学科、跨领域的角度探究中国史研究的新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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