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因素压制了中国的持续增长?

2016-12-24 22:14华民
南风窗 2016年26期
关键词:生产率工业化金融

华民

发展中国家能否最终成长为发达工业化国家,与这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关键在于是否可以做到始终将有限的资源投向其国内高生产率部门,实现可持续的增长。

根据世界银行和麦迪森2009年的数据,中国长期增长在2005年见顶,此后逐渐走向回落。从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据来看,中国经济增长在2007年到达高点,为14.16%,此后一路走低,2015年下降到6.9%,几乎下降了一半左右。

面对这样令人担忧的增长,仍然有很多人不以为然,断言中国目前的经济增长不仅属于正常,而且仍然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国家,结果导致了一些地方政府的不作为。在笔者看来,中国经济增长持续走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首先,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在长期中,只有经济增长才能从根本上改善和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所有再分配政策最后都会因为产生负面激励(不干活就想富有)而造成持续的增长衰退。

其次,在国际范围内进行比较时,选择名义增长的绝对值作为标的是意义不大的,关键是要看有效增长,我们这里所说的有效增长指的是名义经济增长比上新增就业增长,如果这个比值过低,就会产生两个问题:一是存量已经就业人口的收入增长将会停滞不前;二是新增就业人口将会缺乏就业机会。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之前的各届政府为何要采取保增长的措施来确保8%以上的名义经济增长。

最后,即便是名义增长率的国际比较也告诉我们,挑战者已经来了,那就是印度,根据高盛的预测,2016年印度的经济增长率将会超过中国,印度会超过7%,而中国可能会低于7%。在这种超越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那就是中国的制造正在逐渐被印度所替代。

小国替代不可怕,但印度不是一个小国,而是一个人口规模与中国非常接近的大国。那么,印度的崛起必然让中国经济遭遇前所未有的压力。至此,我们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那就是中国必须认真反省经济增长持续下降的原因,并找到有效的恢复经济增长的方法。

现在我们就进一步来讨论造成中国经济增长持续下降的原因,概括地讲,大致上是以下几个因素压制了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增长:第一,过早去工业化;第二,过早走出去;第三,过度互联;第四,过度虚拟;第五,政府过度投资。对于过早走出去、过度互联、政府过度投资这三个问题,我已在《南风窗》之前的文章中阐述过,下面主要谈过早去工业化、过度虚拟两个问题。

过早去工业化贻误发展

国际经验告诉我们,过早去工业化是不利于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的。一般来说,一个国家从事制造业的劳动力占比达到社会就业总人口的30%左右才有可能成为发达国家(泰勒·考恩,2016年)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出现峰值(25%~27%),且在去工业化以前已经成为发达国家;瑞典于20世纪60年代达到峰值(33%);德国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峰值(40%)英国在一战前达到峰值(45%),所以英国也就成为第一个工业化发达国家。

韩国是在1989年达到峰值(28%)的,并且成功地避免了中等收入陷阱;巴西则在20世纪80年代就过早去工业化,制造业就业人口占比始终未超过就业总人口的15%,以致难以走出中等收入陷阱;石油输出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占比平均只有18%,其较高的人均收入来源于石油出口,并伴随着较大的收入差距。

中国制造业就业人口在2005年达到峰值(22%~23%),但是自2004年~2005年期间开始的宏观调控与结构调整中止了中国工业化的进程。由此产生的后果很严重,首先是降低了资源配置的效率,其次是压制了中产阶层的成长,最后是导致了经济的虚拟化。

根据Bosworth and Colins在2007年提供的数据,在1978年~1993年间,中国农业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1.8%,同期工业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为3.1%,服务业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为2.7%;到了1993年~2004年间,这三个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均增长分别为1.8%、6.2%和0.9%。

对比这两个时间段,就不难发现,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率基本不变,服务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率快速下降(原因就在于服务业大都是资本浅化的),而工业部门却依靠资本深化等因素使其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率提高了一倍。因此,过早的去工业化事实上是在错配经济资源,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所谓的报酬递减势。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在1991年~2000年间,中国每100元固定资产投资产生的增量GDP为35元,2001年~2005年间为31.4元,2006年~2010年间进一步下降到26.5元,2011年至今仅为23.7元、甚至更低。

去工业化还会压制中产阶层的成长,正因为工业部门具有较高的生产率,故而在工业部门就业就可获得较高的收入,中产阶层的成长不仅可以带来社会稳定,而且也可以增加消费,带动经济可持续增长。因此,过早的去工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对于中产阶层成长的压制,无论对于社会稳定与经济可持续增长都会带来负面影响。

在职业教育和工科教育投入不足、人力资本短缺的情况下,发展高科技产业难以得到禀赋支持。因此,去工业化的后果必将导致国民经济的泡沫化与虚拟化,即被迫退出制造业的资金在缺乏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的情况下,不得不转向地产和金融交易。

在这里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既然过早去工业化会带来如此消极的后果,那么我们又为何要如此坚定不移地选择去工业化的政策呢?回答只能是忽视常识或者误解国际经验。

从世界各国发展的经验来看,发展中国家能否最终成长为发达工业化国家,与这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关键在于是否可以做到始终将有限的资源投向其国内高生产率部门,实现可持续的增长。

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1960年的101个中等收入国家和地区最终只有13个晋升为高收入国家或地区,它们分别是:赤道几内亚、以色列、日本、毛里求斯、波多黎各、韩国、新加坡、爱尔兰、葡萄牙、西班牙、希腊,以及香港和台湾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并不是清一色的高科技,其产业结构既有相对复杂的,也有相对比较简单的。

导致它们成功晋级为高收入国家和地区的最为重要的因素就是制度创新、贸易、灵感与汗水,而不是政府的产业政策、以及没有禀赋支持的产业升级和逃避监管的金融创新。所以,那种认为中国不做经济结构调整、不优先发展高科技产业和金融服务业就会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说法实在缺乏理论与事实根据,由此带来的后果便是过早去工业化、以及随之而来的增长衰退。

虚拟化金融的危害

金融为实体经济提供服务的传统方式是通过信贷市场和资本市场来实现的。银行信贷市场为生产性企业提供流动资金,资本市场则可以帮助企业获得长期发展所需要的资本金。

自从美国硅谷诞生以后,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又有了新的方式,那就是帮助企业突破现金预付的约束。现金预付指的是创新企业初创期所需要支付的人力资本报酬,这种具有预付性质的人力资本报酬是无法通过银行信贷和资本市场融资来加以解决的,只能依靠天使投资或风险投资者来提供,原因就在于用于人力资本预付的创新投资所面临的风险不是十进位的,而是二进位的,故而是无法通过金融市场的交易来规避的。

但是,自从有了类似于养老基金和保险基金这样的机构投资者产生之后,美国华尔街又创造了一种旨在服务于金融投资和金融交易的金融制度,不妨将其定义为“华尔街范式”。这种制度服务于以上所说的各种非银行金融机构,并通过所谓的金融创新,或者为它们所掌控的数量巨大的资金提供交易机会,或者为它们所从事的不受监管机构监控的影子银行业务提供便利。

比如证券化、提升负债比例、债务分层、杠杆收购、以及各种各样的衍生金融交易,目的都是为了让更多的资金进入金融市场获利,而不是流向实体经济部门。正是这些所谓的金融创新造成了起始于美国的2008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机。

从中国目前的情况来看,最需要的是银行改革和资本市场的注册制改革,前者可以打破信贷市场的垄断,从而可以为中国中小民营企业创造出一个利率相对较低、并且更为便利的融资环境,后者则可以为企业家的创新和发展提供充足的资本金。

但是,这些改革的推动速度显然还不够。

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国民经济的过度虚拟化,这不仅损害了实体经济的发展,而且还造成了越来越难以控制的金融与地产泡沫,并且还扩大了社会收入差距,即可以获得金融杠杆或者进入金融服务业就业的人口的收入越来越高,而那些无法获得杠杆、又不能进入金融服务业的人则成为低收入者。

有必要指出的是,今天中国这种脱离实体经济的金融活动对经济增长已经没有多大的贡献,但是它们极有可能引发系统性的金融危机,一旦发生金融危机必将会给中国的经济带来巨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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