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上的航海者
——南岛语族岩画中的“船”形研究

2016-12-29 07:27黄亚琪
东南文化 2016年6期
关键词:南岛岩画

黄亚琪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博士后流动站 福建福州 350001;三峡大学艺术学院 湖北宜昌 443002)

太平洋上的航海者
——南岛语族岩画中的“船”形研究

黄亚琪

(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博士后流动站 福建福州 350001;三峡大学艺术学院 湖北宜昌 443002)

南岛语族是一个造船技术高超、航海知识丰富的海洋民族,船既是他们驰骋太平洋的重要交通工具,也是他们岩画中经常出现的一个重要文化元素。在南岛语族分布区中,多种风格的“船”形岩画,不仅反映了这个民族丰富的海洋文化内涵;同时,也显示了岩画创造者在几个世纪之前的民族迁徙与文化扩散。

南岛语族岩画船形文化传播文化内涵

南岛语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主要分布在岛屿上的一个大语系,其分布地区西到印度洋的马达加斯加,东到太平洋的复活节岛,南到新西兰,北到夏威夷。南岛语族主要的居住地区包括台湾、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美拉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这些散布在太平洋上诸岛的族群都拥有着优秀的独木舟制造技术。据学者们研究,在几个世纪前,这些岛民的祖先就是凭着丰富的航海与造船技术,从中国南方经东南亚然后横渡到了太平洋各岛屿。在南岛语族分布区中,多种风格的“船”形岩画,不但显示了岩画创造者在几个世纪之前的民族迁徙与扩散,同时也反映了这个民族丰富的海洋文化内涵。

一、南岛语族分布区中的“船”形岩画

船形岩画在我国北方岩画系统中很少出现,但在我国南方和现今南岛语族居住区域中却多有分布。所谓“船”形是指一种两端上翘中间稍弯或平直类似水上交通工具舟船的图像,它是海洋民族中一种常见的文化元素。

(一)我国南方地区船形岩画的分布

船形岩画在我国南方地区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的江苏连云港、广东珠海、澳门和西南地区的广西。这些区域的船形岩画在形式特征,以及表现内容上虽有相似之处,但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地域特色。

1.东南沿海地区船形岩画

我国东南锯齿状的多岩海岸,有利于大而深的天然港口和岩画的产生。现已发现的岩画点有六个,除了福建华安岩刻、香港古石刻和台湾万山岩雕群外,其余三个岩画点江苏连云港、广东珠海高栏岛摩崖石刻、澳门岩刻都发现了船形岩画。这六个岩画点的制作手法主要是以凿刻为主,在风格上都带有抽象化和图案化的倾向。

连云港刘志洲山小姐洞附近的船形岩画宽达8.5米(图一),船体呈小舟状,线条简练,船上还刻有一站立的人,船中竖着一根桅杆,船头又有一根短桨。大船的左上方刻着一只小船,与大船的形制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在船中央,竖着一根桅杆,挂起了“目”字形图案标示的风帆。在大小两个船舵下的相同位置都刻着一个圆坑穴[1]。珠海宝镜湾船形岩画多且集中(图二),著名的“载王之舟”在藏宝洞的东壁上。两条上下叠压组成的舟船中轴线上刻着一个头戴羽冠、面无轮廓的人形,最上面的一条船身纹饰中部为水波纹,船首右侧有一无轮廓的人面,在冠饰上还有几个圆穴。在这两艘船的下方为一组蹲踞式人形的舞者,舞人脚下为一组花纹繁缛的群舟。藏宝洞岩画所刻舟船有9条之多,舟船的共同特点是船头尖翘,船身有纹饰,船上有巫觋在歌舞,有的则刻有人头浮雕。藏宝洞西壁岩画上“王者之舟”的形制与东壁相似,两头尖翘,船体有装饰。另外在藏宝洞的左上方还刻有犬、船相间图案[2]。澳门寇娄发现的船形岩画图形非常模糊(图三)。整个图像线条简单、制作粗糙。它们看起来像带着桅杆的船只,伴随这个图像出现的还有很多人工做成的小圆穴以及“米格纹”。

图一//连云港刘志洲山小姐洞船形岩画

2.西南地区船形岩画

我国西南地区岩画为红色颜料涂绘,主要分布在广西、云南、贵州和四川。岩画地点大都是在江河沿岸的悬崖绝壁之处。这一地区只有广西左江多处发现了船形岩画(图四),绘制风格统一而简练。仅用一条或粗或细的弧形短线表现的船形,中间弯曲,两头尖翘。伴随船形岩画出现的都是有双手上举、双腿半蹲的人形,人数1~8个不等。从图像特征上看,有男有女,有正面有侧面,有的佩剑,有的戴有各种头饰,动作整齐划一。在人像周围出现的还有动物、圆圈等各种图饰,气氛庄严而热烈。

图二//珠海宝镜湾船形岩画

图三//澳门寇娄船形岩画

图四//广西左江船形岩画(采自覃圣敏等:《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年。)

(二)东南亚地区的船形岩画

东南亚地区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船形岩画点比较分散,主要在洞窟内和岩阴处,风格多样。马来西亚最为著名的洞窟岩画是在东部小城沙拉瓦克的尼阿山中发现的(图五)。红色颜料绘制的岩画,已经损坏较多。岩画的中心是在两头尖翘状船体上的四个舞动的人体,他们均呈蹲踞状,下方叠压的相同形状的船上还有一个人亦为蹲踞状,同样风格的岩画在该山的其他两个洞窟里也有发现。印度尼西亚岩画发现的船形岩画多为彩绘并伴随着蹲踞式的人形、手印、鸟、圆圈等,但也有少量岩刻的船形岩画。

(三)太平洋诸岛的船形岩画

早在新石器时代初期,史前岩画艺术就经过东南亚和印度尼西亚扩展到了新几内亚群岛。有关大洋州船形岩画的记录比较少,保存下来的岩画既有彩绘也有岩刻,它们伴随着其他一些海洋文化元素散布在太平洋的各个岛屿上。

图五//马来西亚沙拉瓦克的尼阿山船形岩画

图六//所罗门特姆布鲁岛船形岩画

图七//斐济岛瓦特勒发现的船形岩画

图八//波利尼西亚赖阿特阿岛船形岩画

在所罗门群岛南部的特姆布鲁(Tombulu)发现的岩画内容包括船、石斧、鸟一样翅膀的飞禽,动物的头等,另外还有一些图形,如同心圆、凹穴、船体、双线的鱼以及“M”形(图六)。在特姆布鲁岩画中出现的船形与波利尼西亚的船相比有着向内更加弯曲的船尾(图六中左下角的插图)。在斐济岛最主要的岛屿瓦努瓦岛南部32千米处,偏僻的瓦特勒(Vatuele)这一地点,发现了一处刻有船形的岩画(图七)。这幅画刻在瓦特勒西北部一处距离地面高30米的石灰岩的崖壁上,所刻形象有戴着各种头饰的人面像和一艘带着帆的船。这艘船造型优美,有着象鸟一样的翅膀,比较特殊的是船首处有一个星状的符号,其特殊意义引人猜测。

斐济岛以东的社会群岛是波利尼西亚的核心组成部分。这里的华西内岛(Huahine)有一幅描绘双体独木舟的岩画。岩面面向北方海洋,独木舟由两条相同长度的船体组成,船帆向前,船尾上翘成弓状。在另一处赖阿特阿岛(Raiatea)还发现了一幅由一条独木舟和一个有着头饰的人面组成的岩画(图八)。独木舟没有任何装饰,舟底较平,船首和船尾翘起。新西兰位于波利尼西亚最南端,在新西兰北岛韦弗利接近拉格伦(Rag⁃lan)的地方有一个岩棚,岩棚下一块孤立的大石头上有一幅不同寻常的浮雕岩画,在砂岩上用浅浮雕的形式刻画了一些顺时针旋转的螺旋纹,同时,这些螺旋纹也是凯恩加洞窟墙壁上,一幅长达90厘米船形岩画的主要装饰物。这艘船底较平,船首、船尾上翘,在船身上十个顺时针方向的螺旋纹非常醒目(图九)。综上,可以直观看出,我国南方船形岩画集中分布在东南沿海,其制作方式完全不同于广西左江岩画,但两个地区船形岩画的伴生符号却多有相似之处,尤其是对蹲踞式人形的偏爱[3];东南亚红色彩绘船形岩画无论在制作方式还是绘制内容上都与左江岩画极为相似;太平洋诸岛船形岩画较少且分布零散,画风整体较写实、简练,岩画分布区域中的伴生符号与左江岩画非常相近,与东南岩画也有很多共性,都有鸟、人面像、蹲踞式人形、圆形等文化元素,但同时船的类型更加多样化,海洋文化特质更加突出,内容更加丰富,表现在鸟纹、鱼纹数量的增多和海龟等新图像的出现。

通过比较可知,我国东南沿海与太平洋岛屿船形岩画分布区中很多文化特质都比较相似,这个或许不难理解,相似的地理与气候也许能够产生相似的文化,但值得关注的是,广西左江与东南沿海甚至太平洋岛屿远隔千里万里,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的岩画如此相似呢?

图九//新西兰北岛韦弗利接近拉格伦的船形岩画

二、船形岩画的创作族属及其文化交流

我们都知道,岩画大部分是创作者对周围熟悉事物的反映,但也有可能是文化的传播或是交流,因此,对南岛语族船形岩画的研究,也可以为我们思考早期南岛语族与我国南方民族的文化交流问题提供一些线索。

(一)我国南方船形岩画的创作族属

我国东南沿海的海岸曲折多湾,雨水丰沛,植物生长茂盛,是先民非常理想的生活场所。处于该区域的连云港、珠海、澳门,无论气候条件还是地理环境都极其近似,从目前考古材料看,一些地区在先秦时期的文化是同源的。三地发现的岩画几乎都处在沿海岛屿的海湾上,岩画附近一般都发现了新石器或是青铜时代的古文化遗址。从创作技法上看,三地岩画都是阴文凿刻,几乎完全一样。由此可知当时生活在这一区域的先民应为同一族属,属于百越族群,他们创造了共同的文化,因此,他们创作的岩画无论是内容还是技法都很相似。

广西船形左江岩画虽然在绘制内容上与东南沿海相近,但是制作手法却与东南沿海岩画系统完全不一样,属于颜料涂绘。虽然这一地区也有几何印纹陶流行,但是其绘画内容却与云南、贵州等省岩画风格较接近,因此,广西岩画创作者的族属到底是谁,则会让人产生疑问。近年,对广西左江岩画的研究专家逐渐增多,通过对岩画的分布区域,以及岩画的内容分析,多数专家都认为岩画的创作族属应该是骆越人。关于骆越人的族源,笔者曾在文章中做过专门的讨论[4],认为骆越族虽源自百濮,但却受越文化影响较深,因此,广西岩画既与云南、四川、贵州的岩画极为相近,又在绘画内容上与福建岩画近似,同时,伴随左江船形岩画出现蹲踞式人形以及鸟太阳等符号,与东南沿海岩画系统也有着较多的一致性。

(二)南岛语系与我国南方民族的关系

南岛语系包含的语言约有1300种,分布的区域非常广。南岛语族则是现今的一个民族学概念,指居住在这些区域的具有民族语言亲缘关系和相似文化内涵的土著民族文化体系。

对于南岛语系的起源与扩散研究,历史学家早在19世纪60年代已经开始进行,基本框架在19世纪60年代至19世纪80年代已经基本形成。夏威夷大学的罗伯特·布鲁斯特(Robert Blust)教授在1995年提出,距今6000年前,庞大的南岛语族系谱可分为,早期亚洲大陆南岛语族和早期海上南岛语族。早期亚洲南岛语系源自中国的南方,早期海上南岛语系包括台湾语、马来—波利尼西亚语。台湾原住民的语言是南岛语系的第一层分支。柯恩(H.A.Kern)依据“语言古生物学”方法,通过分析古南岛语中包含哪些环境内容,尤其是植物群和动物群的构成,从而确定中南半岛为南岛语族的发源地[5]。因此,语言学家通常认为台湾、中南半岛以及新几内亚有可能是南岛语族的发源地。遗传学关于南岛语族的两项基因研究则认为其发源地可能是台湾和东南亚。民族学家凌纯声先生明确地指出南岛系民族曾分布于中国南部,势力强大,人口众多,为汉藏系南下前中国重要土著之一,并将华南的台湾高山群的九族、海南岛黎人群的四分群、西南洞僚群的仡佬水家土僚民家等纳入南岛系范畴[6]。其后徐松石先生研究认为吴越、闽越区域是马来族的最大发祥地[7]。最新的语言学研究也表明[8],早期南岛语族生活在以华南为中心的广大区域,约在距今4000年前开始分离,并经东南沿海或西南—中南半岛向台湾及南洋群岛扩散。而壮侗语的先民则是从东南沿海迁徙而来的南岛语移民。那么根据以往研究我们可以判断,左江船形岩画的创作者很有可能就是早期的南岛语族。

依上文言及的“情理逻辑”,我们可以对南岛语族早期在亚洲的起源与扩散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南岛语族最早生活在我国华南的广大区域,西南的濮僚、壮侗,台湾的高山族群都曾包含于南岛语系,他们后经东南沿海和西南—中南半岛两条路线向台湾和南洋群岛扩散开去。对于南岛语族而言,船是其生活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因而“船形”逐渐成为南岛语族的一个文化特质,它随着南岛语族的迁徙与扩散的路径,与不同地域的文化不断发生着交汇融合。在西南,船形岩画以涂绘为主;在东南以至大洋洲,则变为凿刻,船形的伴生符号也逐渐加入了螺旋纹、海龟等海洋文化元素。

三、南岛语系船形岩画的文化意涵

岩画是早期人类为了表达情感而创造,并在传递信息的过程中逐渐被符号化的。它是人们对日常生活的折射,反映的是人们对当地生活的一种理解。南岛语族的船形岩画就是这个族群为了把握对世界的认知,而创制的一种“压缩模式”符号,我们不但可以通过这种图符认识南岛语族的生活方式,还可以深究其特定的文化内涵。

(一)过海之舟

无论是中国早期的百越、东南的“岛夷”还是现今的南岛语族都以擅长舟楫而著称。古代的吴、越称船为“须虑”,越王勾践称其民是“以船为车,以揖为马,往若飘风”,吴国也被称为是“不能一日废舟楫之用”的国家;到了西汉,吴地的船,还被视为国家兴亡的象征。我国考古资料更是证明[9],百越先民从新石器时代航海活动就非常活跃,他们甚至航行到了台湾并远洋到太平洋的各个岛屿并最终形成了世界上分布范围最广泛的海洋族群——南岛语族。毫无疑问,船是南岛语族生活乃至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熟的交通工具,他们遗留下来的船形岩画很大程度上可以真实反映他们的航海生活。

独木舟是南岛语族船形岩画出现最多的形象,无疑这是他们驰骋太平洋的重要交通工具。所谓独木舟,是将原木沿一侧挖空成槽,以乘人载物。《易经·系辞》曾记载:“伏羲氏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中国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出土的独木舟,距今已有约7000—8000年。另外,河姆渡新石器时期的氏族村落遗址中,也发现了独木舟的遗骸,中间挖空,横断面呈弧形。此外,早期一些独木舟沉船在我国也被多次发现,如江苏武进淹城的三艘周代独木舟、福建连江浦口的西汉独木舟、广东化州石宁村六艘东汉独木舟,广西钦州博物馆三艘从茅岭江、钦江捞出的周汉时代的独木舟等[10]。这些资料不但可以证明我们的先民很早就已经发明了舟船,还说明中国是海洋科技领先的世界古国之一。

独木舟通常分为单体独木舟和双体独木舟。单体独木舟比较灵巧,一般用于近海沿岸较短距离的航行,但有些南岛语系部族单体独木舟的制造技术非常高超,如美拉尼西亚岛的伊利安加西部的男人可以利用独木舟往返300里进行交易。在现在婆罗洲地区,印巴罗的独木舟甚至分为四种:第一和第二种较简单,两头圆钝,长度为3米和6米;第三种两头尖尖,用于河流湍急地区;第四种船舷上加母板,船舱较高,用于长途运输[11]。类似这些独木舟的船形在南岛语族岩画中几乎都可以找到。中国的珠海宝镜湾,以及波利尼西亚的华西内岛发现的船形岩画,为两个几乎同样大小的船连接在一起,这个应该描绘的是双体独木舟。双体独木舟是利用横木或者船舱上部的平台设施,将两艘独木舟船连接起来。据调查,太平洋上的双体独木舟有两种形态。一是两艘完全一样、对称的独木舟的连接体。常见于波利尼西亚群岛(图一○)。波利尼西亚人的独木舟技术高超,制造的双体独木舟全长约二十公尺,有些则长达三十米,甲板上还盖有小屋。另一类双体独木舟是形态、大小都不完全一致的两艘独木舟的连接体,常见于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独木舟的这种双体结构既克服了单体独木舟在风浪中容易横向摇曳、甚至翻覆的不稳定性,又具备独木舟轻便、构造整体性的优点[12]。

风帆是太平洋土著稳定远航的重要航行工具。斐济岛的瓦努瓦岛独木舟岩画明显有着风帆。民族学家观察到土著波利尼西亚人乘这类帆舟一天可在海上航行145英里。太平洋风帆的典型特点是三角帆,帆面两侧捆扎在两根大致等长的竹、木支架上,其中一根大致垂直或略倾斜,相当于桅杆,另一根是斜向一个方向的斜桅,这类帆是波利尼西亚的新西兰和马克萨斯群岛的典型帆。美拉尼西亚群岛和新几内亚一带等少数地点也有方形帆,它类似于我国连云港船形岩画中出现的中华帆。最迟在春秋战国时期,我国已使用风帆。1956年在湖南常德收集到的侧身人像钮铜錞于,底部刻有船纹图形,船上有桅有帆(图一一)。它与珠海宝境湾发现的船形岩画相近(图三)。到东汉时期中华帆已基本成形,相对于古埃及、阿拉伯、印度、欧洲舟船的三角形或方形软帆,中华帆具有四角形、扇形或矩形硬帆的特征[13]。

图一○//夏威夷岛双体独木舟

图一一//中国春秋时代帆船船纹,出自湖南常德侧身人像钮铜錞于

(二)神灵之舟

通常情况下,岩画作为一种艺术符号并不仅仅是对现实的单纯复写,而是一种为了解释人类特殊经验的历史沉淀,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1.灵魂之舟

马来西亚的船形岩画虽然线条简练,但是却与船体上绘制的14根像肋骨一样的线条以及蹲踞式人形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符号组合。另外,在发现船形岩画的同一洞窟中还发现了一些史前船只的遗骸。多数研究者认为这种船形岩画是当地葬礼习俗中的“灵魂之舟”[14]。当地人相信,通过这些船形岩画和埋葬的船只,就可以把死者的灵魂送到幸福的彼岸。在南亚的土著民族中,用肋骨喻示人体和灵魂的意识和习惯已见诸许多文献记述[15],此外,蹲踞式图像也多被认为代表祖先的魂灵[16],因此认为这些船上装载的正是死者的遗体和灵魂,并非荒谬的妄想。与此寓意明显相同的还有印度尼西亚船形岩画,以及与马来西亚岩画极为相似的广西左江船形岩画。

船通常被认为可以超越不同的时空界限,是灵魂通向再生的工具。在考古学上,以船为棺的习俗常见于东南亚以及我国西南地区。在菲律宾一个新石器晚期的遗址曼侬古尔洞穴中,发现了一个船形棺。它是一个深腹罐,上有圆形顶盖,挂红泥陶衣并绘有红色双勾纹,盖上有一叶小舟,舟中乘有两人(图一二)[17]。在这个地区一个非常险峻的悬崖上的大洞穴中还发现了铜器时代的船棺葬,洞穴的整个右壁用鲜红的铁矿画着一批船和伸开手脚舞蹈的人物图像,这被认为是一种“死者之舟”场面的宗教仪式,而且是岛上东南地区Ngadjus还在流行的丧葬风俗的早期遗迹,此种常见风俗还在沙巴洲沿海的某些都顺人中流行,并认为这些居民是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移民[18]。在我国西南民族考古中船棺葬资料多有出现。这种死后以船为棺的习俗,集中体现了行船民族的一种共同心理素质。

2.祭祀之舟

早期先民的宗教心理发展,首先是信仰超人的力量,然后是使用种种方式讨其欢心。因而,船形岩画除了表示对灵魂的信仰外,娱神或是祭神是其另外一种重要的功能。

图一二//菲律宾曼侬古尔洞穴发现的深腹罐上的船形棺

宝镜湾船形岩画被称为“载王之舟”,众多的船以及动物形象是为了体现“王”的至尊与威严。从岩画上看,共举之“王”,与各部落图腾之间的整合,正通过“男觋女巫”隆重紧张地跳神驱鬼而进行祭祀,在等待着“神”的昭示[19]。这种庄严而热烈的祭祀之舟,在我国广西、广东发现的早期铜鼓船形纹饰中也可以看到(图一三)。从现有研究资料看[20],饰有船纹的铜鼓属于东南亚早期类型,时间为中国历史上的战国至东汉早期,关于铜鼓船纹的研究学者多认为其与越人早期水上祭祀神灵的仪式有关,后来则变为娱人活动。另外,在越南清化发现的靴形钺上的船纹几乎与左江、马来西亚船形岩画一样(图一四)。研究百越民族史的学者,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提出,越人是历史上使用一种名为“钺”的武器的民族。船形钺从其特殊形式和装饰花纹看,是难以用于劳动和战斗的,很可能是祭祀物品或仪仗用品[21]。

波利尼西亚华西内岛的双体独木舟岩画,被研究者认为,是当地土著把他们所信仰的战神Oro,从一个地方的马赖[22]运送到另一个地方的马赖举行仪式的纪念,双体独木舟被认为是0ro的房子[23]。赖阿特阿岛的独木舟与人面像的组合文化涵义比较复杂,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人面像是图腾崇拜和巫术仪式的集中体现。民族学与考古学分析表明,某些抽象图案应该有着图腾崇拜或是祖先崇拜的意义。太平洋诸岛的土著民族往往在舟船上加附代表祖先图腾的雕刻物,如新几内亚人的船头大多雕刻鳄鱼、蛇形,所罗门群岛的舟船上刻有军舰鸟,据说这样做舟船会有排除水怪的魔力,可以保护航海安全[24]。新西兰北岛有着螺旋纹船形的岩画应该也有类似含义。我国云南景颇族在举行祭奠舞蹈时,要在场地四处竖起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有红、黑、白三色螺旋纹装饰,用来驱鬼、以保证每个人和部落的财产安全[25]。

图一三//广西280号铜鼓上的船纹,出土于广西西林县驮娘江西南岸

四、结语

图一四//越南清化青铜钺上的船纹

南岛语族是一个包含多种语言、海洋分布区域最广的民族。这个有着高超造船技术与丰富航海知识的海洋族群,在几个世纪前就开始从中国的南方横渡太平洋,并通过各种方式传播着海洋文化。岩画就是其中一种古老的传播媒介。从16世纪20年代,葡萄牙和西班牙的船队对太平洋岛屿造访开始,打破了这些岛屿社会与西方世界的隔离状态,强势异文明的冲击,给传统的太平洋岛屿社会宗教与文化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这使得保存下来记录南岛语族传统文化生活的岩画显得尤其珍贵。目前,我国有关岩画的研究多是图像分析、年代考证,恢复历史面貌的论证还较少,笔者希望通过对南岛语族船形岩画的分布与研究,不仅仅是为了做图像比较分析、文化内涵探索,更重要的是试图通过图像的比较,来认识民族间文化的交流,从岩画的角度对南岛语族的起源与扩散提供研究线索,进而证实华南土著——“南岛语族”[26]为一共同体这一论断。

[1][15]李洪甫:《太平洋岩画——人类最古老的民俗》,上海文化出版社1997年,第159-161、288页。

[2][19]李世源:《珠海宝镜湾岩画》,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108-156、216页。

[3]宝镜湾岩画有着数量较多的蹲踞人形,福建华安仙字潭岩画更是由大量的蹲踞式人形组成,这些都与广西左江岩画高度相似。

[4][16]黄亚琪:《左江蹲踞式人形岩画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第38-47、113页。

[5]吴春明、陈文:《南岛语族起源中“闽台说”商榷》,《民族研究》2004年第4期。

[6]凌纯生:《中国边疆民族与环太平洋文化》,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9年,第329-334页。

[7][26]吴春明:《“南岛语族”起源研究述评》,《广西民族研究》2004年第2期。

[8]邓晓华、王士元:《壮侗族语言的数理分类及其时间深度》,《中国语文》2007年第6期。

[9][10][12]吴春明:《中国东南与太平洋的史前交通工具》,《南方文物》2008年第2期。

[11]陈洪波、王然:《婆罗洲的独木舟造船术及其启示》,《国家航海》2014年第4期。

[13]郑明、胡牧、钟铠:《中华帆——中国传统舟船帆篷及其起源、发展、特征与操驾技术、艺术内涵》,《闽商文化研究》2011年第2期。

[14][25]盖山林:《世界岩画的文化阐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第155、247页。

[17]陈明芳:《论船棺葬》,《东南文化》1991年第1期。

[18]郑德坤:《从沙捞越考古发现谈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古代文化交流》,《东南文化》1987年第2期。

[20]林蔚文:《铜鼓船纹与水上祭祀》,《南方文物》1993年第1期。

[21]蒋廷瑜:《先秦越人的青铜钺》,《广西民族研究》1985年第1期。

[22]塔希提群岛有一种圣地叫做“马赖”。马赖又分几种:有的是为整个群岛的人都崇敬的,有的带有地方性,有的则是属于一个家族,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马赖或小庙。

[23]Ralph J.Coffman,Jr.Voyagers of the pacific:Rock art and the austronesian dispersal.Rock Art Research.2002, vol.19,pp.79-105.

[24]岑家梧:《图腾艺术史》,学林出版社1986年,第47-48页。

(责任编辑:朱国平;校对:黄苑)

Voyagers of the Pacific:Ship-Shaped Rock Arts of Austronesians

HUANG Ya-qi
(Fine Arts Post-doctoral Mobile Station,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Fujian,350001; Three Gorges University,Hubei,Yi Chang,443002)

Austronesian peoples have advanced shipbuilding technologies and knowledge of navigation. The ship is not only their important vehicle for navigating the Pacific Ocean,but also a significant subject re⁃visited in their rock arts.The various styled ship-themed rock arts distributed in the areas populated by Aus⁃tronesians represent the rich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se peoples and reflect their history of migration and cultural dissemination several centuries ago.

Austronesians;rock arts;ship–shaped rock arts;cultural dissemination;cultural connota⁃tion

K879.4

A

2016-01-31

黄亚琪(1974—),女,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博士后,三峡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少数民族美术考古与岩画。

2016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西南地区岩画资源在‘一带一路’建设中的文化优势研究”(编号:16BMZ08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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