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盘国家”黎巴嫩终于选出总统之后

2016-12-30 19:07龚正
世界知识 2016年23期
关键词:真主党政坛黎巴嫩

龚正

10月31日,黎巴嫩议会选举基督教政党“自由爱国运动”创始人米歇尔·奥恩为新一任总统,从而结束了长达29个月的“总统空缺”状态。虽是“蕞尔小国”,但黎巴嫩始终在中东地区政治中扮演着“晴雨表”和“风向标”的作用。此次黎巴嫩“千呼万唤”选出新总统,既反映出其国内政治重新洗牌,也折射出整个中东政治发展的新方向,预示着地区力量对比的新变化。对于中东局势的观察者来说,黎巴嫩总统为什么会如此“难产”?又是什么因素使问题最终得以“解套”?新总统的产生对黎巴嫩政坛乃至中东局势将有何影响?这些问题都值得回答。

“拼盘国家”乱象多

众所周知,黎巴嫩是中东著名的“拼盘国家”,国内共分为18个主要教派,内部矛盾错综复杂,由此产生了黎巴嫩特有的“教派分肥”体制。根据黎巴嫩宪法,总统须由基督教马龙派担任,总理必须是逊尼派穆斯林,议长则须是什叶派穆斯林。1970年,大批巴勒斯坦难民在约旦驱逐下涌入黎巴嫩,严重冲击了黎巴嫩原有的政治平衡,导致黎巴嫩基督教徒、逊尼派穆斯林、什叶派穆斯林矛盾激化,最终在1975年演化为以穆斯林民兵和巴解组织为一方、以基督教民兵为另一方的内战。内战一直持续到1990年,导致15万黎巴嫩人丧生,30多万人受伤,经济损失高达1000亿美元。内战后,黎巴嫩国内各派矛盾仍暗流涌动。2005年,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在贝鲁特市中心一起汽车爆炸事件中遇袭身亡,引发国内新一轮政治斗争,逐渐形成两大阵营。一方是以逊尼派政党“未来阵线”为主体的“3·14”联盟,背后受到以沙特阿拉伯为首的逊尼派国家支持;另一方是什叶派真主党主导的“3·8”联盟,背后受到伊朗、叙利亚政府为主的什叶派国家力挺。

2010年中东多国政治动荡爆发后,沙特与伊朗之间的政治斗争渐趋白热化,黎巴嫩政坛权斗随之加剧。2014年5月,时任总统苏莱曼卸任,两大阵营围绕新总统人选缠斗不休。根据黎巴嫩宪法,总统由议会选举产生,而议会只有在三分之二以上议员出席的情况下才能举行总统选举投票。因为两派相互抵制对方,议会一直难以达到法定人数,竟然连续45次宣布推迟总统选举投票,为整个世界政坛所罕见。但就在众人都以为黎巴嫩政治僵局无解之际,贝鲁特的政治风云突然“峰回路转”。自今年9月以来,“3·8”联盟与“3·14”联盟两派加速进行政治对话,让大家看到政治“卡壳”现象缓解的希望。而真正的关键性事件发生在10月20日。当天,“未来阵线”主席萨阿德·哈里里公开表示转变立场,宣布支持真主党推举的米歇尔·奥恩出任新总统,最终结束了黎巴嫩持续了两年半的政治危机。

米歇尔·奥恩这个名字对长期关注中东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奥恩现年已81岁,20岁考入军校,开始了其漫长军旅生涯。黎巴嫩内战期间,奥恩曾任黎军队司令。1988年9月,时任总统阿明·杰马耶勒解散了总理胡斯领导的政府,任命由六人组成的临时军政府,奥恩出任总理,但叙利亚支持的胡斯政府拒绝辞职,导致黎巴嫩出现两个政府并立局面。1989年3月,因对叙利亚在黎驻军不满,奥恩宣布发动对叙军的所谓“解放战争”。同年10月,黎巴嫩各派在外界斡旋下达成推动民族和解的《塔伊夫协议》。协议规定总统、总理、议长由有关教派人士担任的做法不变,分阶段取消教派政治制度,限制总统权力而扩大总理、议长权力等。但奥恩对协议中有关“叙军继续驻黎”不满,拒绝接受协议。同年12月,奥恩被黎巴嫩时任总统解除司令职务。1990年10月,奥恩被迫躲入法国驻黎使馆避难,后经法黎双方协商,奥恩于1991年8月流亡法国。直至2005年叙利亚从黎撤军后,奥恩才返回黎巴嫩。回国后,奥恩竟然一改昔日反叙态度,赴大马士革与曾经的“仇人”巴沙尔“握手言和”,并且成为真主党的盟友。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后,奥恩也一直表示支持真主党赴叙利亚帮助政府军。

“伊朗小胜”待观察

此次奥恩如愿以偿当上总统,关键在于哈里里领导的逊尼派阵营的最终妥协,而在当前中东教派冲突升级的背景下,哈里里阵营“退让”自然让人联想到沙特与伊朗之间的“攻防战”。

从黎巴嫩国内来看,此次奥恩胜选凸显逊尼派政治地盘缩水。哈里里现年46岁,出身于逊尼派著名政治家族,其父便是2005年遇刺身亡的拉菲克·哈里里,哈里里本人也曾在2009年至2011年担任总理,但因真主党反对而被迫辞职,近年来一直谋求东山再起。但事与愿违,哈里里在沙特的建筑公司因经营不善,近年来债台高筑,导致哈里里在财政上陷入困境,无法为其政治团队支付工资。2014年以来,哈里里所领导的政党“未来阵线”一直与真主党在总统人选问题上“掰手腕”,但近期的财政困难使其难以支撑。同时,哈里里此次妥协实际上也是一项政治交易,即推举真主党心仪的奥恩出任总统可以换取对方的配合,使自己成为内阁总理。果不其然,11月3日,即奥恩当选总统的第四天,便任命哈里里为总理并组建新一届政府。当天,哈里里发表了一份声明说,他将寻求组建一个由各政治派别参加的民族和解政府,希望各派消除分歧,致力于维护国家团结和统一,共同应对经济、环境和安全问题,结束黎巴嫩民众因两年多总统缺位而遭受的苦难。

从中东大环境来看,此事折射出伊朗的地区影响力略胜一筹。哈里里及其逊尼派阵营长期受到沙特的政治、经济支持,其家族几十年来都是沙特王室的座上宾,哈里里本人则长期往返于黎、沙之间,此次转变立场前也曾赴沙特沟通并获默许。自2010年以来,沙特与伊朗矛盾急剧恶化,双方争议焦点遍布整个中东,黎巴嫩也是其中一个“小舞台”。但与伊朗靠“精神力量”团结盟友不同,沙特构筑联盟主要靠“真金白银”。但2015年以来,沙特因油价下跌财政吃紧,在与伊朗的地缘争夺中逐渐缺乏后劲。今年2月,沙特宣布终止对黎巴嫩40亿美元军援,等于宣布沙特主动放弃“黎巴嫩阵地”。这也进一步说明,沙特虽仍然“嘴硬”,但实际上已显现出力不从心之态,或许此次在黎巴嫩的退却意味着沙特将从“全线进攻”转向“重点防御”。由此观之,在面临如此多内忧外患之下,哈里里还“硬撑”了29个月实属不易。

然而,也不能就此判断黎巴嫩从此彻底沦为“真主党的天下”或“伊朗的囊中之物”。黎巴嫩政治素来以“波诡云谲”著称,政坛人物长期说一套做一套,“台面上”的立场与“水面下”的动作经常大相径庭。奥恩现在虽然被公认为是真主党拥趸、“伊朗代理人”,但上台后其政策如何谁也说不准。就拿上一任总统苏莱曼来说,2008年苏莱曼上台时也被认为是“亲伊朗”的总统,但其执政后多项举动都对真主党不利;2013年后,他明显成为黎政坛中抵制真主党的势力代表。鉴于此,奥恩这个“政坛老手”是否会走苏莱曼的老路,是否也会改弦易辙,想必目前无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衙斋卧听”有几人

黎巴嫩两派虽然在总统人选上打得热闹,在权力争夺上缠斗不止,在政策主张上相互指责,但在面临经济、社会、民生困局时谁都没有好办法。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美誉,但近年来的政经困局,尤其是去年持续数月的“垃圾围城”,让昔日的风水宝地黯然失色。目前,黎巴嫩只有不到一半的市民能享用政府提供的自来水;全国电力资源长期严重短缺、电力基础设施老化,旧城区停电是家常便饭,部分边远山区甚至完全无电力服务;公共卫生服务严重不足,大部分市民需购买私人医疗保险;全国教育系统与就业环境脱节,年轻人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毕业即失业”;政府无法提供足够安全保障,每个主要的教派都拥有自己的警察、间谍机构,而类似真主党这样的组织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军队。黎国内官僚腐败远近闻名,根据各种国际机构的评估,黎巴嫩在“政府清廉指数”上都是绝对的“吊车尾”,甚至低于西亚北非地区的平均水平。2011年后,约110万叙利亚难民陆续涌入黎巴嫩,占了黎巴嫩当前人口的近四分之一,使得黎巴嫩成为世界上难民比例最高的国家,更令其经济社会雪上加霜。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实际上,在当前的黎巴嫩政坛,最突出的问题并不是政治失灵,也不是教派矛盾,而是居庙堂之高的政治精英们没有几人做到“衙斋卧听”。2015年夏天因“垃圾围城”引发的大规模民众抗议风潮,便是黎民众对这种现状的强烈不满。很多抗议者的抗议已不仅仅针对政治失灵、官员腐败,而是认为当前的整套体制已“不可救药”,必须打破以教派为基础的既有制度,过渡到“非教派的、真正的民主体制”。但在当前中东乱局不断发酵的情况下,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新总统奥恩在当选后的演说中表示,他将“建设强有力国家”,承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铲除腐败、改善民生”,强调黎巴嫩将“不再从属于任何其他国家”,而要“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奥恩不愧为政坛老手,从这一表态中我们仿佛已读出了他的危机感、使命感,期待着他能珍惜难得机遇、活用“老将”经验、发挥军人作风,给黎巴嫩带来真正的改变。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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