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的词化和发展分析

2017-01-06 07:22康国章
殷都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狼狈诗经短语

康国章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狼跋”的词化和发展分析

康国章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诗经·狼跋》“狼跋其胡,载疐其尾”中的“跋”与“疐”都是“颠蹶”义。从《诗经》中的“狼跋”发展到现代汉语中“狼狈不堪”与“狼狈为奸”里的“狼狈”,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词化过程,并且伴随有词义的泛化和异化;另外,“狼狈”在使用过程中还出现了词形分化现象。

狼跋;狼狈;词化;语义泛化;语义异化;词形分化

《诗经·豳风》中《狼跋》诗云:“狼跋其胡,载疐其尾。公孙硕肤,赤舄几几。”[1]《毛传》解释说:“跋,躐。疐,跲也。……老狼有胡,进则躐其胡,退则跲其尾。进退有难,然而不失其猛。”[2]

根据《说文》系统训诂材料并结合相关文献分析,可以得知《豳风·狼跋》诗句中的“跋”与“疐”都是“颠蹶”义。《说文·足部》:“蹎,跋也”;“跋,蹎跋也。”[3]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说:“跋,经传多假借‘沛’字为之。《大雅》《论语》‘颠沛’皆即‘蹎跋’也。《毛传》:‘颠,仆也。沛,拔也。’‘拔’同‘跋’。《豳风》‘狼跋’亦或作‘拔’。马融《论语注》曰:‘颠沛,僵仆也。’”[4]段氏《诗经小学》亦说:“《荡》诗‘颠沛’即‘颠跋’之假借。《传》:‘颠,仆也。沛,跋也(今伪拔)。’”[5]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也持相同意见:“‘沛’即‘跋’之同声假借。《说文》:‘跋,蹎也。’‘颠沛’即‘蹎跋’也。”[6]关于“疐”字,《尔雅·释言》:“疐,仆也。”[7]《广雅诂林》:“蹪,疐也。……《玉篇》:‘蹪,仆也’。”[8]“疐”“仆”辗转相训。《礼记·中庸》:“言前定则不跲。”孔颖达疏曰:“言得流行,不有踬蹶。”[9]“踬”“蹶”上下相属成文,意义相近。又,晋代葛洪《抱朴子·百里》:“冒昧苟得,闇于自量者,虑中道之颠踬,不以驽薾服鸾衡。”[10]“颠”“踬”亦是相属成文。由此,“疐”训“跲”“踬”“仆”“蹶”等,罕有抵牾。

以“跋”和“疐”都是“颠蹶”义为出发点,我们认为“狼跋其胡,载疐其尾”的文意是:狼要前行,却颠蹶于其胡(兽类前肢跌倒时必然本能地以其较长的颔部为支撑,挣扎着以免头部受到严重伤害);狼要后退,却颠蹶于其尾(兽类后肢跌倒时其长长的尾部势必能起到支撑作用)。汉代学者郑玄揭示《狼跋》一诗的章旨说:“喻周公进则躐其胡,犹始欲摄政,四国流言,辟之而居东都也;退则跲其尾谓后复成王之位而老,成王又留之。”[11]

现代汉语中的“狼狈”与《诗经》中的“狼跋”有着一定的渊源关系[12]。我们认为,从《诗经》中的“狼跋”发展到现代汉语中“狼狈不堪”与“狼狈为奸”里的“狼狈”,经历了一个较为复杂的词化过程,并且伴随有词义的泛化和异化;另外,“狼狈”在使用过程中还出现了词形分化现象。

一、 “狼跋”的词化过程及动因分析

一般说来,词化的概念是指“一个短语或句子在使用过程中逐渐凝固为一个词或词项。”[13]根据蔡基刚的看法,汉语中“词化度最高的是具有转喻意义的复合词。”[13]“狼狈”正是由短语结构“狼跋”词化而来。

(一)“狼跋”词化的初始

我们先来看下面几个例句:

(1)“狼跋其胡,载踕其尾。”君子之路,行止之道固狭耳。此子石所以叹息也。(桓宽《盐铁论·针石篇》)

(2)狼狈失据,块然囚执,俯首抚襟,屈于狱吏。(荀悦《汉纪·文帝纪论》)

(3)于狼狈见周公之远志。(王肃《孔丛子·论义》)

(4)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李密《陈情表》)

例(1)出自汉代中期公羊大家桓宽的《盐铁论》,其中引用了《诗经·狼跋》中的诗句“狼跋其胡,载踕其尾”,借其所描写的意象,用以形容个人的处境困顿。例(2)出自汉献帝时代的颍川人荀悦所著的《汉纪》,“狼跋”已转写为“狼狈”,当是用“狼狈”表示“行止失据”义最早的语言材料。例(3)据载出自汉末三国时期东海人王肃所伪造的《孔丛子》,段玉裁《诗经小学》说:“《孔丛子》曰:‘吾于狼狈见圣人之志。’按,《孔丛子》‘狼狈’谓《狼跋》之诗也。”[5]例(4)出自由蜀汉入西晋的李密写给晋武帝的《陈情表》,其中的“狼狈”用以形容个人处于进退失据的窘境。可见,“狼跋”于词化的初始阶段,在多数情况下就已经转写为“狼狈”,其语义与《诗经·豳风·狼跋》的诗旨密切相关,大致限定于“处境困顿”或“行止失据”之类。

最早大量使用“狼狈”的语言文献,是与李密一样由蜀汉入西晋的陈寿所著的《三国志》,在此书中“狼狈”(包括“狼跋”等形)共出现了6次,例句如下:

(5)孙策莅事日浅,恩泽未洽,一旦倾陨,士民狼狈,颇有同异。(《三国志·吴书·张昭传》)

(6)臣知无古人单复之术,加卒奉大略,伀蒙狼狈,惧以轻遇,忝负特施,豫怀忧灼。(《三国志·吴志·周鲂传》)

(7)梁宽、赵衢等合谋击超。阜、叙起于卤城,超出攻之,不能下;宽、衢闭冀城门,超不得入。进退狼狈,乃奔汉中依张鲁。(《三国志·蜀志· 马超传》)

(8)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三国志·蜀志·法正传》)

(9)吾以材质滓浊,污于清流。昔忝国恩,历试宰守,所在无效,代匠伤指,狼跋首尾,无以雪耻。(《三国志·魏书·常林传》)

(10)孤军梁昌,进退失所,还据寿春,寿春复走,狼狈踬阂,无复他计,惟当归命大吴,借兵乞食,继踵伍员耳。(《三国志·魏志·毋丘俭传》)

以上例句(5)-(10)中“狼狈(跋)”的语义,无疑都是“处境困顿”或“行止失据”的意思。从语法功能上来讲,以上例句中“狼狈(跋)”都是用作句子的述语部分的核心成分。拿例(7)和例(8)中的“进退狼狈(跋)”与李密《陈情表》中的“臣之进退,实为狼狈”相比较,前者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后者的紧缩。例(9)和例(10)中的“狼跋首尾”及“狼狈踬阂”还明显地保存有用典于《诗经》的痕迹。

事实上,在整个两晋时代的语言文献中,“狼狈(跋)”这一言语结构的语义和用法都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例如:

(11)据天位其若兹,亦狼狈而憨。(潘岳《西征赋》)

(12)轻禽狡兽,周章夷犹,狼跋乎紭中。(左思《吴都赋》)

(13)周公之放逐狼跋,流言载路。(葛洪《抱朴子· 良规》)

关于例(11)中的“狼狈”,段玉裁《诗经小学》说:“李善《西征赋》注:‘《文字集略》曰:狼狈,犹狼跋也。”[5]关于例(12)中的“狼跋”,吕延济于《六臣注文选》言:“狼跋,狼狈也。兽皆狼狈于网中,忘其看视,失其去就,恐惧之甚也。”[14][15]例(13)用典于《诗经》,更不待言。

在以上的分析过程中,我们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即“狼狈”(或写作“狼跋”)在从两汉到魏晋时代的语言文献里到底是一个词还只是一个短语结构呢?“词化单位”理论或许能说明这其实是一个没必要过于纠结的问题:

词化单位,简言之,就是处于词化过程中的一些单位。尽管它们目前还没有完全取得语言中词的资格,但是又明显地不同于一些言语单位,根据这些单位的使用情况以及发展趋势,它们又很有可能成为词汇这一家族的成员,即词汇单位。它主要包括那些在内容上已具有凝定性的词汇意义,也包括在形式上可演变发展成为词的一些短语。……词化单位可视为言语中的词和语言中的词的中间地带。[16]

(二)词化的完成

“狼狈”的用法是在刘宋时代发生显著变化的,从范晔《后汉书》和刘义庆《世说新语》这两部成书时间相差无几的语言文献里的用例可以说明这一点。“狼狈”(包括“狼贝”等异形)在《后汉书》中出现4次,在《世说新语》中出现4次,两者合计共8次。例句如下:

(14)翟义鞠旅之日,故梁衍献规,山东连盟,而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后汉书·皇甫嵩朱儁传论》)

(15)至如张温、皇甫嵩之徒……犹鞠躬昏主之下,狼狈折扎之命,散成兵,就绳约,而无悔心。(《后汉书·儒林传论》)

(16)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劳晨夕,用相觇察。恐行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世说新语·假谲第二十七》)

(17)褚公饮讫,徐举手共语云:“褚季野。”于是四坐惊散,无不狼狈。(《世说新语·轻诋第二十六》)

(18)更始二年春,世祖自蓟还,狼贝不知所向。(《后汉书·任光传》)

(19)烈怒,举杖击之,钧时为虎贲中郎将,服武弁,戴鹖尾,狼狈而走。(《后汉书·崔实传》)

(20)少孤未尝出,京邑人士思欲见之,乃遣信报少孤,云兄病笃。狼狈至都,时贤见之者,莫不嗟重,因相谓曰:“少孤如此,万年可死。”(《世说新语·栖逸第十八》)

(21)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世说新语·方正第五》)

例(14)和例(15)中的“狼狈”虽都尚具有“处境困顿”之义,但它在例(14)中处于述语的核心部位,在例(15)中却出现于定中结构的修饰语位置上。例(16)和例(17)中“狼狈”的语义较其“处境困顿”义有所引申,表示“事态紧急”或“情态窘迫”。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例(17)中表示“情态窘迫”义的“狼狈”,它虽然尚处于述语的位置,但在它前面已经出现另一个述语“惊散”,所以其述语作用明显下降;甚至可以说它已经具有了重新分析的倾向,以致于我们很难否定它具有作为后置状语来修饰述语核心“惊散”的作用。在例(18)和例(19)中,“狼狈(贝)”分别处于述语核心“不知所向”和“走”之前,所以说它基本完成了从述语核心向状中结构里的修饰成分的重新分析的过程;相应地,其语义也演变为表示情态方面的窘迫之貌。例(20)和例(21)中的“狼狈”作为状中结构的修饰语,与其谓语“至”或“来”结合得更为紧密,已经完全不需要“而”之类的连结性助词,标志着“狼狈”表示情态急迫貌已然成熟。

南朝后期,“狼狈”用例的语境义虽然逐渐复杂化,但大抵不出描写事态窘迫或情态急切貌两个方面。例如:

(22)太祖狼狈至后殿户外,手拨幔禁之,乃止。(沈约《宋书·后妃传·文帝袁皇后》)

(23)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颜之推《颜氏家训·杂艺第十九》)

(24)若孤军独往,城不时立,必见狼狈。(姚察 姚思廉《梁书·曹景宗列传》)

(25)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户四十万,狼狈就道。(李大师 李延寿《北史·齐本纪上第六》)

由以上分析可知,在“狼狈”的词化过程中,经历了一个由表事态义向表情态义的演化过程。“狼狈”的“处境困顿”之义固然是表示事态的,在语法结构中它主要用于述语结构的核心位置上;在“狼狈”的语义演变过程过,此后倾向于描写情态的急迫,在语法结构中主要用于状中结构的修饰语位置上。从语法性质上来说,《诗经》中的“狼跋”本来属于主谓结构的动词性短语,表事态困窘义的“狼狈”游走在动词与形容词之间,表情态急迫貌的“狼狈”已经完全形容词化了——如果仅就词形来讲(而不溯其源)它无疑是一个连绵词。“当一个形式在意义上发生了抽象或专指的转变,它的整体意义与其组成成分的意义的较为直接的联系就被割断了,前者不能再由后者得到直接索解,一个原本可以切分的意义组合变成了一个不能清晰切分的记忆单元,这就表明这一形式在意义构成上已经词化[17]。

(三)词化诱因分析

汉语双音节化的趋势是促使“狼跋”词化的外部动力。“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语言自身系统内部的发展变化,汉语词汇迅速走向双音化。”[18]随着汉语词汇双音节化演化的大潮,用紧缩语“狼跋”来表示进退两难的困顿处境之义也显得非常顺理成章。但是,由于汉字形音义三位一体的特殊性,使得汉语的短语结构很难彻底词化,即使一个短语结构已经演化成“词化单位”,其语素义仍然相当明晰地存在着。如果沿着这条道路,“狼跋”也就没有彻底词化的可能性。从“狼跋”这一短语结构演化为彻底的单纯词“狼狈”,必然还有其他因素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在探究“狼跋”与“狼狈”的关系中,我们发现在这一组异形语构的发展演进过程中,明显受到了连绵词“躐跋”的类化影响。缘于此,短语结构“狼跋”才能彻底得以词化,形成双音节单纯词“狼狈”。

许慎没有列“躐”作为字头。《说文》中以下三条说解与“躐跋”有着音义相通的关系:

(b)《说文·犬部》:“犮,走犬貌。从犬而丿之。曳其足,则剌犮也。”

(c)《说文·癶部》:“癶,足剌癶也。”

二、 “狼狈”的语义泛化

词义泛化是词义引申发展的途径和方法,其直接结果就是造成语词的多义性。南北朝以后,“狼狈”除了上文提及的“处境困顿”“情态急切貌”之义外,还泛化派生出“竭力”“破敝”“尴尬”等义,分别列举例句如下:

(26)母意有所须,口未及言,歊已先知,手自营办,狼狈供奉。(李大师 李延寿《南史·刘歊传》)

(27)彩画雕栏狼狈,宝妆亭阁攲歪。(吴承恩《西游记·第三十八回》)

(28)是时其兄患痢甚重,勉强敷衍完卷,正要交卷出场,又复腹痛,极其狼惫。(李汝珍《镜花缘·第六十三回》)(按,“狼惫”即“狼狈”)

语义泛化的探究总体上属于认知语用学的范畴,基于此我们把泛化的机制主要归于隐喻和转喻。隐喻建立在两个意义所反映的现实现象的某种相似的基础上[23],转喻则是指“利用始源域与目标域的相邻关系从前者向后者进行单项对应映射。”[24]在语言认知过程中,转喻和隐喻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隐喻和转喻往往相互作用, 有时关系还相当复杂”,“转喻和隐喻二者之间构成连续体关系。”[25]陆俭明先生也同意“隐喻、转喻是一个连续统”的说法[26]。关于隐喻和转喻相互作用的模式,Geeraerts提出棱柱形模式(prismaticmodel),其目的“是为了解释熟语和复合词的语义。”[27]“狼跋(狈)”是在中国文化和汉语发展史上形成的一个非常具有特色的语用结构,我们根据棱柱形模式理论,构拟出其语义组合关系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狼狈”语义组合关系棱柱模型

在“狼狈”的棱柱模型中,1、2、3和4、5、6各自构成一个三角形,表示其组合具有同构性,即短语整体(“狼跋”)的语义(“周公进退失据”)与其组成成分(“狼”“跋”)的语义(“周公” “进退失据”)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在这一棱柱图中,1到4的映射是居于引导性地位的,即“狼跋”隐喻“周公进退失据”是2映射到5以及3映射到6的基础,且其映射的条件完全依赖于《诗》学文化的传承。所以说,如果脱离了《诗》学文化传播的背景,“狼跋(狈)”的语义组合关系就无法得到合理的索解。

三、“狼狈”的语义异化

在上节我们所构拟的“狼跋(狈)”的组合关系及其泛化机制图示中,并没有把以下三个例句中的“狼狈”包括在内:

(29)至正十年,彰德境内狼狈为害,夜如人形,入人家哭,就人怀抱中取小儿食之。(宋濂《元史·卷五十一》)

(30)结交在省讼棍狼狈为奸,遇事生风。(清·郭琇《华野疏稿·卷五》)

(31)及到江南,挑米色,促兑期,互为狼狈,又旗丁之羽翼也。(清·黄钧宰《金壶浪墨·漕弊》)

此三例中“狼狈”里的“狈”字,因受其前面的“狼”字的类化而产生了新义,时人把“狈”与“狼”当作两种凶残、苟且的动物,我们在此称之为语义的异化现象。把“狈”视为与“狼”相关的动物,是缘于“狼跋(狈)”的晦涩难解而做出的牵强附会,其代表性的记载有以下四条:

(a)或言狼狈是两物,狈前足绝短,每行常驾两狼,失狼则不能动,故世言事乖者称狼狈。(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毛篇》)

(b)狼与狈,本二兽名。半其体,相附而行,苟失其一,则无据矣。故仓皇失据者,谓之狼狈。(宋·吕大防《分门集注杜工部诗》)

(c)狈足前短,能知食所在。狼足后短,负之而行,故曰狼狈。(元·李杲《食物本草》)

(d)狼前二足长,后二足短,狈前二足短,后二足长,狼无狈不立,狈无狼不行。(黄道周《博物典汇》)

以上四条记载,貌似离奇无据,其实在先秦文献《吕氏春秋·不广》和汉代刘向的《说苑·复恩》中都能找到具有一定关联性的记载。

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注意,人们大多把“狼狈为奸”的语源归于《酉阳杂俎》,但是《酉阳杂俎》中并没有“狼”与“狈”勾结起来做坏事的记述。“狼狈”的贬义色彩最早见于前文所举的例(29),那已经是元明时代的事情了。

四、“狼狈”的词形分化

“狼跋”后世又写作“狼狈”“狼贝”“狼惫”等形,从广义上来讲,这种现象也叫做词形分化。但这种情况只是同一词形的转写,相互之间并无大的区别。此节所说的词形分化,是指狭义方面的概念,即由于“狼狈”词义的泛化,造成其引申义与语源义“进退失据”有了显著差异,后人为标示其语源义另用“跋前踬后”“跋胡踬尾”等具有显性分化特征的短语结构来表示。例句如下:

(32)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韩愈《昌黎集·卷十二·近学解》)

(33)惟信古太过,而欲为曲突徙薪之谋,故与物多违而每致跋胡踬尾之患。(宋·李纲《谢复观文殿大学士表》)

(34)无事之时,望影藏匿,跋前踬后,日不聊生。(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

五、结语

本文从传统文献整合、词化探析、认知语用学等多个角度,对“狼跋(狈)”的语义源流、演化过程、结构关系等方面进行了综合性的分析与探究。在整个论述过程中,笔者努力融通两千年来累积起来的《诗》学训诂文化精粹,又希望能另辟蹊径而能够突破历史的羁绊,但愿此种尝试对解决在进行传统语文学研究时所面临的把文化继承与突破创新相结合的问题上,能够有所启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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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邦显]

2016-07-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说文》所收《诗经》用字研究”(项目批准号:12YJAZH046);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支持计划(2013-CXTD-02)。

康国章(1971-),男,河南商丘人,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传统语言文献研究。

H131

A

1001-0238(2016)04-00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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