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相信善恶有报?

2017-01-12 08:24孙焘
南方周末 2017-01-12
关键词:受害者概率观念

孙焘

我们的冷漠、退让以至胁从都在助长着恶

善恶有报的信念守护着社会秩序的底线。中国人倚重道德约束,但道德约束也有失效的时候。诈骗、卖假药、偷排污、欺行霸市、仗势欺人等等恶行并不因街头墙上铺满了宣传口号而减少。作恶的人不是不知道自己作恶,而是自信作恶不会受到追究制裁。在有恃无恐的恶行面前,善良的人只能诉诸信仰,叹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天”是否真的在“看”?“看”过之后又会怎样?有人就认为“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只是弱者的自欺。还有人因此参与到为恶的行列,似乎不这样,自己就吃亏了。

我依然相信“善恶有报”。

善恶报应不必在不可知的未来,而就在当下。贪官外逃出国,看似暂时摆脱了追究制裁,但逃不掉的代价是不断搬家、改名字,甚至藏身地下室,惶惶不可终日。靠欺骗得利的,一句谎言要靠一万句谎言来维护,越维护就越容易出破绽,越担心被拆穿。施展小人手段排挤对手的,要花心思提防后来者用同样的手段对待自己。即便受害者已经无法追究,加害者也要在余生中为未曾忏悔的恶行做掩饰和辩护,消耗越来越多的心力。为恶者遭受的最大惩罚是逐渐失去摆脱恶性循环的能力,包袱越重就越难放下。这样的局面真的是他们当初想要的?

《易》曰“履霜,坚冰至”,有什么开头就会有什么终局。因果感召是相联事件概率不断增大的结果。早在春秋时代,“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就是士大夫们的共识。这不仅仅是一个劝善的说法,也是无数经验教训的总结。统计表明,每一起大事故之前都出现过若干小事故,所有事故背后都有积少成多的隐患。这是“积”的一个浅近例子。人不论是行善还是作恶,都会积累下去,终将感应现实的结果。行善的人会享有即时的愉悦回报,不难积累。作恶者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为何也要坚持?心理学中有一个“前后一致”法则:人本能地要保持言行的前后一致。为自己错误做辩护的人可能最初只是不愿承担责任,或不想遭受否定,但如果怯于改过,言行一致法则就会驱使他们继续犯错误,并拒绝旁人的劝谏。什么事只要坚持做,该有的结果都会从小概率变成大概率。夜路走多了,终会撞见鬼。

渐积必报的规律对个人普遍有效,对群体组织也是一样。例如《红楼梦》里的几个大家族,开始是放纵家奴仗势欺人,后来慢慢地就演变为恶奴欺主,最后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到了现代社会,物质和信息的流动速率都空前提高,以前要走两个月的路如今半天就到。报应也在提速。回顾我们的见闻,“现世报”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有人对报应法则提出质疑:有些受害者是完全无辜的,难道说他们的厄运也承担了某种已经无从追查的恶报?加害者是不是可以据此逃脱罪责?首先,因果要各自承担。人只对自身的言行承担责任,加害者的责任不因对方是否“活该”而增减分毫。其次,因果感应有其“蝴蝶效应”,概率面前无理可讲。笼统地说受害者都罪有应得没有意义,但世界上也没有绝对无辜的受害者。我们的冷漠、退让以至胁从都在助长着恶,因缘交织的每个人都在侥幸中讨生活。人能做的,只有对不测风云保持敬畏,尽可能增加善报的概率;即便被胁迫也要积点德,枪口抬高一寸。

“抬头三尺有神明”是人类文明的共识。遍观各民族的文学艺术经典,善恶有报也是永恒的主题之一。曾几何时,“无法无天”却成了某些中国人的信条。“无法”尚可理解——在大变局中,有些陈规陋习需要去打破。“无天”却击穿了文明的底线,让艰辛的建设成为沙上之塔,让道德宣教成为无人理会的口号。

在亟待重建秩序的今天,善恶有报的观念仍蒙蔽不彰。这部分来自一些人对“科学”的迷信态度,他们认为报应观念“缺乏科学依据”。我以为,“迷信”与其是相信的内容,毋宁是相信的方式。不懂科学的人相信科学可以解释一切,判断一切,并把不能解释的事物归为“迷信”。而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却知道既有的科学方法和结论都有严格的适用范围,反而对未知领域保持足够的尊重。在可预见的将来,科学技术无法消除世间的偶然性。现代医学可以依靠统计得出一个“发病概率”和“治愈率”,却没法确切地告诉你这个人是否属于那千分之一。“天意”正隐藏在自然和人事的万千偶然当中。

有些人断然拒绝因果观念则是由于不敢接受。王熙凤在为一笔好处费拆散一桩婚姻的时候说:“我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恶事做得太多的人,早已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即便这样,王熙凤还是想从刘姥姥那给自家小孩讨个吉利的名字。其实所有人都相信天网恢恢,一些人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直到天道昭彰的时日。

(作者为中国戏曲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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