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大逃亡

2017-01-14 02:25王秀茹
中外书摘 2017年1期
关键词:干校检查站知青

王秀茹

1970年元旦刚过,嫩北农场领导班子根据“备战备荒为人民”“要准备打仗”的上级指示精神,要求知青们在农场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为安抚知青的情绪,得到家长的理解和支持,各分场分别组建了知青慰问小组。干校的慰问小组由副指导员单元德和苏永胜两人组成。上海知青下乡仅三四个月,而哈尔滨知青已下乡一年多了,因此慰问的重点是哈尔滨知青。慰问小组到哈尔滨后逐一走访了知青们的家。他们每到一家无外乎就是对家长们重复着那些官方的语言:孩子在农场生活得很好,今年农场要求大家在农场过一个“革命化春节”,请家长给予理解与支持。

每逢佳节倍思亲,干校的知青们开始躁动起来。那春节家人团聚的幸福时刻。然而,他们回家过年之念想已万念俱灰。

1969年的春节,哈尔滨知青已响应农场的号召在这里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今年还不许回家,让再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大家急坏了。上海知青还好些,他们来的时间短,加之路途遥远,回趟家不容易。

来自哈尔滨的家书、电报像雪花似的向干校飞来,到干校领导办公室请假的知青逐渐多了起来。领导一律不给假,口径一致:“要备战备荒为人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通信员给小兽医余德友送来一份加急电报,电报上“兄结婚速回哈”六个字让余德友为兄而高兴,也为能回家过年有了确凿的依据,他急不可待地奔向办公室。

“高主任,我大哥春节结婚,我来向你请个假。”余德友递上电报。

“不行!春节谁也不给假!”高大川副主任看都没看电报一眼。

“那我大哥结婚我也不能不回去呀?!”余德友着急地说。

“像你这类电报多了,还有的说父母病危的呢,谁知是真是假?干校一律不给假,你就别寻思了。”高副主任说话斩钉截铁。

余德友软磨硬泡没有用。确实,到目前为止,不管什么理由,还没有一位知青被准假的。

余德友家有七个孩子,一个女孩,六个男孩,这是老余家大儿子结婚,可是头等大事呀。余德友决定“逃跑”。

第二天一大早,老实巴交的余德友外面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棉大衣,急行八里来到场部,坐上了开往嫩江县的第一班大客车。大客车没开多远就被检查站的路障拦住了。车门一打开,上来两个背着步枪,戴着红袖标的检查人员。

“通行证!”检查站人员走到余德友座位前说。

“我到县里急着办事,忘带了。”

那人一把拉开余德友的棉大衣领,里面露出了穿得整洁的衣服。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要逃跑回家过年的知青,每天像你这种伪装的知青多了去了,没有通行证谁也不行。下去!”那人说话不紧不慢,毫不含糊。

在中苏边境紧张的特定时期,农场在场部良种站处设立了检查站,所有来往的车辆和人员持通行证方能通行。余德友无奈又跑回干校,找到了好友谭永成。

谭永成说:“没事,咱这‘五七战士柳云不是调到场部当客车乘务员了嘛,跟我关系一直不错,一、三、五她在班,明天就是星期一,我领你去找她帮忙。”

第二天,谭永成带余德友抄小道来到场部,在乘务员柳云的帮助下他顺利地通过了检查站……

一大早,张凤云把两只大头鞋往肩上一搭,走出了女宿舍。

“哎,凤云你看你可真有意思,一双鞋前一只后一只的,这是干啥呀?”韩晓萍问。

“啊,我到场部修鞋去。”

“咋不用兜子拎着,多不雅观。”

“没事,这样方便。”张凤云脚步没停,边走边说。

到了场部她并没去修鞋店修鞋,而是搭上了一辆载货的大卡车,藏在苫布底下混到了嫩江县。干校保卫干事吴长征带着几个人正寻找逃跑的知青,一下发现了她,就规劝她返回干校。张凤云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吴干事因她是女的没法动手,张凤云便趁上厕所的机会溜走了。

董立明跟柳云很熟,这天,他蔫不声悄不语地只身来到场部客运站,找到柳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我想回家,干校不让走,到处抓我们,你看怎么办?”

“那咋整呢?这两天风声很紧,坐大客车肯定不行了,这么地吧,大卡车比大客车检查得松些,我给你找台大卡车吧。”柳云思忖着给他出了主意。

“行。”只要有车坐,董立明自然心里高兴,答应得嘎巴溜脆。

一台大解放打这路过,柳云一招手,车停了下来。柳云上前与司机打了招呼,便让董立明上车。董立明爬上了大卡车,车厢里还有几位别的分场知青,车开到良种站时被路障挡住了去路。以往农场对大卡车检查较松,由于最近知青“逃跑”成风,因此加大了检查力度,这里已停了好几台等待检查的车辆。董立明眼尖,打老远就看见了干校的胶轮拖拉机停在那里,生产连连长鲍梁柱穿着羊皮大衣、戴着狗皮帽,揣着手坐在驾驶楼里,显然是等着抓人。机灵的董立明一个大翻身从背向干校拖拉机一侧跳下来,一头钻进了卡车底下。鲍连长见有汽车过来,便走下拖拉机,围着卡车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干校的人,又回到了拖拉机驾驶楼里。过了一会儿,董立明从车底下爬出来,双手攀着车厢板,往上一蹿又上了车,可车里的几位不相识的知青仅剩下了两位,据说那几位是被他们分场的领导给抓回去了。

尽管场纪严明,尽管防范知青逃跑的措施诸多,然而归心似箭的哈尔滨知青们犹如火山爆发前地下炽热的岩浆,凝集着即将喷发的力量,亦如拉满了弓的箭跃跃欲试,引而待发。

余德友、董立明等逃跑成功成了哈尔滨知青的“榜样”,虽说回家的路很难,可他们各自暗暗地实施着“大逃亡”的计划。

大车班的车老板任智远坐不住了,他看似一张平静的脸,可内心确如暴风骤雨般:母亲瘫痪在床,我都下乡一年多了,咋的过年也得回家看看。主意已定,他找了几位好友研究“逃跑”方案。

午夜时分,酣梦的知青们时而发出梦呓声,时而发出磨牙声,时而发出如雷般的鼾声。按照既定方案,他们几个轻手轻脚地爬出了被窝,背上头天晚上在食堂买的馒头,悄悄地溜出宿舍,直奔干校后山的小道。

飕飕的西北风刮鼻子刮脸,他们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不作声息地往前赶路。远处不时传来狼的嚎叫声,近处被惊醒的小动物时而窜出来,吓得他们心惊肉跳,好在人多互相壮胆。到了场部,任智远找到了事先打过招呼的卡车司机,司机急切地告诉任智远:“你们干校的高主任追你们来了,他正在车队找车去嫩江抓你们哪,赶紧上车,咱们快走!”

一听这话,任智远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跟头把式地上了车,还没等坐稳,司机就把油门踩到了底,车绕过良种站,直奔嫩江火车站。

“不好,高主任在那呢!”葛春辉手往前一指,声音有些颤抖。

大家定神一看,见高大川副主任、牛志红副连长等几个人捷足先登,早到他们一步,正在火车站候车室转悠哪。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可能这次逃跑人数多引起了领导的高度重视。

他们不敢进候车室去买票,绕道进入站台。列车已进入站台,他们几个从车尾进入车厢后往前走,高副主任带着几个人在站台里往车尾方向走,边走边往车厢里看。好像高副主任发现了他们,立即上了车往前搜寻。任智远他们赶紧下车往车尾猛跑。这时,开车的铃声响起,他们赶紧上了车,高大川他们慌忙地下了车,火车开动了。

透过车窗,大家看着高副主任戴着狐狸皮帽子,穿着黑色棉大衣,脚上系着乌拉鞋,一脸地无奈,正向徐徐开动的列车行“注目礼”呢。任智远感到了戏剧般的滑稽,生发出诸多慨叹:“哎哎哎,你们看咱高副主任他们可真不容易。跟踪追击把咱抓,车上车下紧忙活,呼哧带喘挺费力,强弩之末白了搭。”

任智远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神态,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为了防止知青通过场部这条路线逃跑,干校加强了检查站和公路的严查,加大了“追捕行动”的力度。

干校的领导、干部过去大都是劳改农场时的警察,既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又是训练有素的管教人员,他们把看家本领——抓、堵、截、押都用上了,逃跑的知青好像逃犯一样一个个被抓了回来。

因嫩江县火车站总有人围堵,所以有的知青往前走一两站再上火车,火车一开这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农场领导为了制止几乎要失控的局面,要求各分场对出逃的知青采取果断措施。追捕人员开始在火车上堵截搜寻“逃兵”。已经坐上了火车,刚才还笑意堆在脸上的知青万万没想到,火车已经开了一站却被抓了回来。他们仨一伙儿、俩一串儿地被撵下了火车,在站台上排成一行,像犯人一样从站台里被押了出来,“遣送”回了农场。有隐藏于座椅底下或厕所里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的知青成了幸运的“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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