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小说《马路动作》中杜一夫反常行为探析

2017-01-16 13:50宋莹滢
广西教育·C版 2016年11期
关键词:铁凝小说

宋莹滢

【摘 要】本文对铁凝《马路动作》这部小说中杜一夫的反常行为进行探析,提出杜一夫这一人物形象因反常行为而具有了滑稽、轻松、孤独的特点,认为反常源于异化——人的本质的异化,影射了现代人逃避生活现实的心理机制。

【关键词】铁凝 小说 《马路动作》 杜一夫 反常行为

【中图分类号】G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0-9889(2016)11C-0130-03

有人说,对现实感到恐惧的人会自我封闭,一旦封闭,他们的行为便与周围格格不入,从此性格也会被挤压,由内而外变了一个人,行为也变得反常,且是一种规律性的习惯性的反常。对此,作家铁凝在其小说《马路动作》中塑造了杜一夫,一个由于异化而反常的人物,在他的背后隐藏着对现实生活的害怕与逃避的心理。

一、杜一夫的反常

所谓反常,指的是与正常情况不同。在一定程度上违反常理,超出常规,不符合风俗习惯。杜一夫的生活行为就表现出了这一点,而且非常明显。

(一)杜一夫的生活死板

在杜一夫的生活中,白天不是上班就是回家,晚上吃了饭必定外出到某个汽车站牌,然后回家睡觉。单位、家、站牌之间除了往返,什么也没有,他的生活只是围绕这三点而展开,三者必居其一,且在好几年前就是这种状态,完全没有别的花样。他还把生活行为和居住的小屋捆绑在了一起,他认为,在小屋里的才叫生活,于是他的生活行为就只在小屋里发生,若出了屋,就不可能有平常的生活举动。比如晒衣服,杜一夫的衣服都是在屋子里“捂”干的,他绝不会把洗了的衣服挂在院子里,所以他的衣服因此散发着“馊米饭的味儿”,而且“老是有”。

(二)杜一夫的生活怪异

杜一夫以窗户作为进出屋子的通道。多年来,他把家门反锁,“用一把灰色铁锁锁住窗扇”,出屋上班—— 跳窗,下班进屋—— 跳窗,这成了他生活里出名的反常行为。由于这个怪异的方式,没有人进过杜一夫的小屋,每月的查收电费也被迫改变了:别人将所查度数写在纸上,压在窗台上,杜一夫将该交的费用也压在窗台上,等着被取走,像特务的暗号接头。

每天晚饭后,杜一夫一定会在马路牙口上做“表演”,风雨无阻,用他的肢体语言将生活一一展现,仿佛一台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三)杜一夫的生活封闭

死板、怪异、乏味的生活给杜一夫的生活划定了三点一线,指定了一个场所,规定了一种方式,这就像在生活中狠狠地弹出两条无法跨越的界线。他每天在平行的两条直线里来回,这自觉地便与周围的一切拉开了距离,在自己的界限内自然就不含外界的杂质,只剩下单纯洁净:杜一夫不与人说话,这减少了祸从口出的机会;不与人交往,这避免了与人接触过密的嫌疑;以跳窗户的方式进出屋子,消除了小偷破门而入实施盗窃的隐患,还锻炼了身体……既然他生怕通风会将屋子的气味和外面的气味混杂,那么,人们当然也就不会主动去闻他的饭菜味,即使有那么一点气味透出严实的窗帘,人们也一定是屏住呼吸,掩鼻而过,生怕自己的气味窜到杜一夫的小屋中。杜一夫就这样几乎成为了透明,也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封闭能产生这么大的作用,可以把自己从人们的眼中蒸发掉,尽管躯体在走动,尽管有点生活的迹象,但人们都能视而不见。估计杜一夫自己都快忘记自己了,多年自我封闭的生活,他兴许只剩下听的能力,而也许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引起他的注意,其余的只是单纯的声响罢了。所以当陌生的“红领巾”亲切地问候他“爷爷好”时,杜一夫“吓了一跳”,对对方是否在和自己打招呼,他思索半天: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爷爷”?还“好”?原来自己还不坏—— 多简单的想法。其实杜一夫根本不知道“红领巾”向他打招呼的目的,他自然无法对孩子的问候做出正常反应,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封闭得太久了。

杜一夫的反常每天都在重复,最终它们影响和决定了人们对待杜一夫的态度,渐渐地,从别扭到默认,面对他,人们也开始不和他说话、不和他来往,杜一夫的生活戏剧性地成为一种客观存在,似乎历来如此,他自己不会去改变,周围的人们也不会、也不能用他们的意志去改变杜一夫这样的生活,毕竟杜一夫的行为没有给他们带来伤害,人们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于是,人们给这种反常提供着一个适宜滋生的环境,杜一夫的生活继续着。好久,杜一夫所居住的院子里就是这样的风气。

二、杜一夫反常状态下的形象特征

杜一夫在他反常的生活中变得自我,而愈发的自我必然加剧行为的怪异,进而导致性格发生变化,心理发生扭曲。由此,杜一夫的形象显得可笑,可叹,可悲。

(一)滑稽

杜一夫的所有行为都很可笑,甚至有点不可理喻。他不打算和别人分享一切:空气能切断吗?不行,可他依然努力去阻止空气的流通;永远不发声吗?不行,可他依然做到了“面对同事也能几年不与他们说话”。那特殊的进出的方式,其实也是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生活的一方面,看起来有点猥琐,可却因祸得福,没有了他这个年龄段比率较高的膝关节毛病,真让人哭笑不得。还有那旁若无人的“表演”:夜幕降临,杜一夫完全沉浸于自我世界,尽情地表演,把家里的事情,曾经有的,以前没有的,全部搬了出来:送儿子—— 请客—— 包饺子,对着空气说着亲切的话语(真的发声);动作细致到开“门”(不是窗);表演茴香的味道和装巧克力的铁盒……他抛掉男人的面子,甩开看客们讶异的眼光,像个精神病患者自顾自地发挥。

(二)轻松

笔者认为,杜一夫的生活中有一丝轻松,而这份轻松源自他的特立独行。

被婚姻抛弃的杜一夫对现实生活退避三舍,拒绝交流。当周围的人逐渐适应了他的反常时,来自外界的压力和规矩便消失了,杜一夫的生活异常的轻松和自由:不会尔虞我诈,不会疑神疑鬼,不会废寝忘食,挣一个人的,花一个人的,思想简单,一种难得的清静,如孩子般洒脱自在。

拿马路上的“表演”来说,每天的那个时候是杜一夫摆脱现实生活、放飞身心的时刻,这是他每天都期待的。在路上,杜一夫闲置的声带便忍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在表演的过程中,杜一夫自信而潇洒,仿佛找到了真的与人面对面的感觉,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有“幼儿那般的兴奋”,在那里,他不惧怕,他心情舒畅,他大胆地舒展肢体、表达心情,将虚拟的人生场景表现得真实、服帖。

(三)孤独

没有家庭的杜一夫,伴着岁月,独自守着小屋,似乎和《老人与海》中守着大海的桑提亚哥一样,孤独地面对着世界。但是桑提亚哥与自然界做伴,与自然界拼斗,与生命抗争,一颗勇敢者的心成就了一个失败的英雄。而我们的杜一夫彻头彻尾地孤独着,那些轻松和自在存在于他个人的时空,它们永远改变不了杜一夫的行只影单。杜一夫的生活是孤独的:他的小屋缺少生气,他的人际关系淡漠,他的工作独来独往。杜一夫的内心是孤独的:他最怕的是人,他缺乏作为一个主人、一个朋友、一个同学的信心。杜一夫的思维是孤独的:他的想法没人应和,更何况,从他死板、怪异和封闭的生活状态中,我们知道杜一夫根本不会有想法,他是孤零零的一件衣服(一夫),没有价值,没人发现,加之外表的日渐破旧,只能悬于黑暗之中,逐渐别人遗忘。

三、杜一夫反常的原因

哲学中的辨证观点认为:内因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内部原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而外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外在原因和条件,它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这个观点放在杜一夫身上,家庭的变故就是外因,是杜一夫反常行为的导火索,而家庭变故下的异化—— 杜一夫人的本质的异化,则是内因,它是真正让杜一夫反常的根本因素。

(一)家庭变故

杜一夫离婚了,妻子带走他们唯一的儿子,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儿子那时“哭着不叫他走,也不顾他妈是怎样沉着脸拽他的胳膊”,“儿子边哭边喊‘我要衣—— 服(一夫),我要衣—— 服(一夫)”。

也许杜一夫的生活从前也和正常人一样:买菜、做饭、洗衣服,接送儿子和妻子,努力经营着一个家庭,他是儿子的衣服(一夫)—— 肌肤之外抵御伤害的那层外衣,他是妻子的衣服(一夫)—— 一个丈夫,家庭的顶梁柱和保护衣。所有的一切都充满感情。可当这些家庭生活现象消失时,家庭人数锐减,只剩下杜一夫一个人生活:没有儿子的玩闹嬉戏,父亲的荣耀被取消了;没有妻子的亲热温存,丈夫的权利被剥夺了。杜一夫被抛弃了。失去家庭的痛苦让他不知所措,他无法判断生活的方向,可生活要继续,也许是一时无法适应重新的单身生活,也许是想掩盖痛失吾爱的心情,他选择了超常规的生活状态,一种没有感觉的状态,把与“家庭”、“温馨”相关的生活行为全部删除,一点不剩。如反常的跳窗户行为:杜一夫是因为想跳窗户而跳吗?不是。他想跳过心理的障碍,绕开心里的结。从前,一家三口从门进出,那里欢声笑语,可如今要自己一个人再从那里经过,这无疑是巨大的心理折磨。在双腿离地腾空的瞬间,杜一夫会暂时忘记残酷的现实。就是这种感觉,他放弃了常规和习惯,尽管也是伤痕累累,但他喜欢。

(二)杜一夫人的本质的异化

按照马克思的理论,人的本质是能在活动中认识和把握规律,了解各类事物和物种的使用分寸及生存法则,知道如何利用这些标准来生产、生活、学习和工作,同时可以主动地用理智来控制思维和行动,遵循自愿的原则,这就是自由和自觉。

可是杜一夫不再具有这个本质,他作为人的自由和自觉的特性丧失了,他的本质发生了异化。表面看,他似乎一个人享受着绝对的自由,可他的自由源自婚姻的失败,他的自由是被动的,只是自我封闭世界里的孤单;他又似乎是在自觉地工作和学习,可他的自觉只表现为生活需求信号下的条件反射和本能反应。这些有杜一夫特色的自由和自觉深深地扎根于他的脑子,成为他心灵深处的牢固信念—— 异化意识。在异化意识的支配下,杜一夫对现实生活产生了歪曲的认识。他看不到悲惨背后的根本原因,看不到人的正常的主体能力,看不到他在生活、工作和学习中的地位、作用和责任,以及今后的道路。他只是孤立地、机械地盯着眼前,凭感觉,用最简单同时又最幼稚的价值尺度来衡量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来评判和估价社会现实中人们生活的意义。他已经完全放弃和背弃正常生活的规律与规则,不再按照正常的思维和方式生活,在一种原始性的情感冲动状态下去从事活动。如:他的马路动作表演就是不受理性控制的,随意选择一个地点,只要是晚上,只要离开家,只要面对的是陌生人,他便可以完全地宣泄,通过施展各种动作来表达压抑的情绪,完全不去理会行为的结果。他只以自己的标准来思考和指挥行动,将制造出的不合理构成事实,并加以接受和灵活运用,直至视为永恒不变的生活规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按德国埃里希·弗罗姆的观点,在正常的生活中,人们的聪明才智和肌体的能力都能得到展现,人们可以在生活的各个环节中不断地增强体质,提高思维能力,不断开拓创新,不论是一帆风顺还是崎岖坎坷,在经历中都能感到酸甜苦辣咸的自然的生活滋味,有一种创造性的愉悦和幸福感,人们能在生活中感到自己是被满足的。

可杜一夫不会,他不可能自由自觉地进行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塑造,他在自己的生活中并不肯定自己,而是自我否定,显得毫无力量。他感觉不到幸福,他认为自己是要被打垮的,被毁灭的,所以应该停滞不前,应该规定路线,规定场所,规定方式,限制思想,控制语言,包裹心情。从而将生活异化为一种无生命的状态,将肉体与灵魂分离。即使每次马路“表演”后,他做好了等待客人白天来访、准备从门口迎接来着的准备,可归途中的他依然会梳理情绪、平整心情,待一宿天亮,又回到了原点:呼吸着熟悉的空气,穿上落满头屑的衬衫,喝下那碗剩粥。依然重复反常的生活。

四、反常的现实意义

因为家庭的变故,杜一夫受伤很深,他对现实胆战心惊,害怕再次遭遇一次失败,同时也害怕回想起过去,这直接影响了他的生活态度。因为本质的异化,促使杜一夫反常,他企图用反常来做挡箭牌,做到自我麻醉,到与世隔绝。而这实际上揭示出杜一夫的心理—— 逃避生活现实。当与杜一夫关系紧密的、有极度安全感的家庭亲情、爱情被破坏的时候,他变得完全的孤苦伶仃,需要一个人面对生活和世界,伤心、难过和痛不欲生是应该有的,但此时,他却没有想方设法去摆脱这种不堪设想的软弱无能和孤独的状态,他没有从中吸取教训,没有激发动力,他没有积极地实现自我价值,同时朝着合理的方向继续生活,反而选择了消极对待,选择放弃,进入个人虚拟世界,逃避生活现实,以获得暂时的解脱。

其实这就是反常行为背后的害怕和逃避生活现实的心理。杜一夫在逃避,生活在现实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当人们失去某种力量(包括来自物质的、精神的、肉体的等)的时候,为了表达自己是多么在乎这份已失去的力量,大多只会沉于痛苦、无法自拔。面对痛苦,人们不是重新自我审视,进而继续努力去争取重新拥有,相反,人们会产生两种倾向:其一,人们会破坏原有生活状态和习惯,选择一种与事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方式来发泄情绪,而这种方式往往又是与自己原有的某些生活态度、规则完全不一样的,人们就想通过这种差异和冲突来平衡心理,忘却不愉快。其二,人们会回避现实,让自己与别人凑合在一起,表现出过分依赖,甚至是寄希望于他人或他物身上,企图借助外面的非正常的途径来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的,来重新获得失去的东西,而这样的代价就是放弃自我的独立,这是很多弱者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常有的心态。其实无论哪种倾向,都是人们逃避生活现实的表现,可人们却把它们当成解决问题的良药,久而久之,逃避不仅不能根治病痛,反而逐步吞噬我们的思想,消磨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堕落和颓废,最终失去自我,放弃自己。

杜一夫用反常行为来逃避现实,最终成为一个木偶,可他毕竟是小说人物。可真正生活于现实中的我们要在生活现实中学会坚持,学会敢于直面。

【参考文献】

[1]铁凝.铁凝·马路动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2]李印堂.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及其发展[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4)

(责编 何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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