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之“绿色意象”解读

2017-01-17 16:50汪小艳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12期
关键词:宗教自然文化

摘 要:在《穆斯林的葬礼》中,绿色意象营造出自然的纯净与安宁,给读者以审美体验,同时也衬托出作品中主要人物所“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作为伊斯兰的象征色,绿色亦成为穆斯林的身份认同标志,具有某种向内排他的特点。内地穆斯林社会从形成之初,在维系和巩固回族人的宗教信仰的同时,也积极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交融,绿色也象征了伊斯兰文化的平和、开放和包容。

关键词:《穆斯林的葬礼》 绿色意象 自然 宗教 文化

《穆斯林的葬礼》是回族作家霍达的代表作,曾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冰心在该书序言中指出,“它是现代中国百花齐放的文坛上的一朵异卉奇花,……它以独特的情节和风格,引起了‘轰动的效应”。这部作品的巨大成功与作者娴熟地驾驭色彩语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现代派绘画大师毕加索认为,色彩是一幅画作中,最能有力表达画面情绪的元素。其实不仅仅是在绘画领域,色彩已经超越了自身,渗透到广泛的社会历史文化领域,承载了更多文化内涵。色彩与人类审美文化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色彩丰富的内蕴在文学中有着神奇的表现力,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它能增强话语的情感效果,给读者以视觉艺术般的美感,色彩语言是特定情绪的象征,具有审美的性质和想象的空间。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充分利用色彩语言,赋予色彩丰富的象征意蕴,给予读者与众不同的审美感受。

绿色是伊斯兰世界中神圣的颜色,是伊斯兰最尊崇的色彩之一。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描写绿色的文字共出现33次。绿色俨然成为作品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手段。《易经·系辞传(上)》第十二章: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身为穆斯林的霍达对绿色是熟悉的,也是情有独钟的。绿色是大自然中植被的颜色,给人带来凉爽的感觉。绿色也是伊斯兰的象征颜色。作品中,绿色意象也被赋予了生命、青春、希望和爱情的内涵。细细品读文本,绿色意象的内涵可谓丰富深刻。笔者将从自然、宗教、文化等三个层面对绿色意象进行深入解读。

一、自然层面:冷静安宁

伊斯兰教发源并传播于阿拉伯半岛,当地以沙漠为主的自然环境,熏陶了以游牧为主的阿拉伯人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在茫茫的阿拉伯沙漠中,焦灼的黄沙,沙天一色的空旷浩瀚,使得阿拉伯穆斯林对绿洲和绿色充满了渴望。作品中,作为穆斯林的霍达对绿色植被的渴望与崇拜在字里行间充分流露。“影壁的底部,一丛盘根错节的古藤,虬龙般屈结而上,攀着几茎竹竿,缠绕着繁茂的枝干,绿叶如盖,葳蕤可连接地面……”[1]“路旁的树木苍黑,瓦楞中芳草青青。”[2]因为与韩子奇的结合违背了伊斯兰教义,梁君玉被迫离开亲人,远走他国,忍受骨肉、挚爱分离之苦,当她再次回来,绿色植被所营造的冷静安宁,给予她无尽的心灵的慰藉。“被闹市环抱的海德公园,清凉而宁静。迷濛碧绿的草坪,像一片巨大的绒毯,点缀着洁白的绵羊,云朵似的移动着,啃食着鲜嫩的草叶,使人忘记了是在世界大都市伦敦,仿佛置身于澳洲的草原或是苔丝姑娘生活的乡间。”[3]恋人的背叛给予君玉沉重的打击,因而毅然决然逃往英国。海德公园的绿色“清凉而宁静”,让君玉的一颗受伤的心灵得以渐渐愈合、平静。

霍达说过,“我笔下的主要人物,既是人间曾经有过的,也是我所憧憬的。我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做那样的人,即使一生中全是悲剧,悲剧,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竟完成了并非人人都能完成的对自己的心灵的冶炼过程,他毕竟经历了并非人人都能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4]《穆斯林的葬礼》是一部悲剧,梁亦清、韩子奇、梁君玉、韩新月等主要人物的命运皆以悲剧结束,但他们都完成了“对自己的心灵的冶炼过程”,“经历了并非人人都能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他们身上有霍达所憧憬的。霍达通过绿色意象营造出冷静、安宁的氛围,烘托出主要人物所“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霍达曾说,“追求美是人的本性”。作品中,对绿色意象的描写不仅是作者对笔下人物的精神世界的观照,也是作者对自然的审美观照和审美创造。

二、宗教层面:内向排他

宗教具有强烈的排他性、自愿性、群体性和向内性,不同宗教具有不同的宗教教义。两种宗教很难融合,因为宗教的“殊别主义”总是把自己信仰的宗教视为唯一正当的宗教,通过该宗教的优越感来提高教徒们的信仰度。[5]正如小说所讲述的那样:“由于历史上难以避免的融合,回回民族当中也糅进了一些汉人、蒙古人、维吾尔人和犹太人的成分,但回回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存在而不融入汉族或其他民族之中。”[6]在霍达看来,对于中国的回族而言,“真主至大!万物非主,惟有安拉;穆罕默德,主之使者”的宗教信仰是回族人民认同的核心价值,这使他们无论“被派遣、被迁徙,甚至被征讨、被杀戮,为了生计,流落四方,尽管他们是少数”,但真主一直在他们心中,信仰维系和支撑着他们,凝聚着他们。

“她看见那棵古老的槐树了,历尽劫磨,阅尽沧桑,它还活着,老干龙钟,树叶葱茏。”“璧儿递过去两大枚,卖樱桃的汉子便拿起一只小小的白瓷茶盅,盛起两盅樱桃,倒在绿茸茸的鲜荷叶上。”“韩子奇饶有兴致地接过那块环形的佩饰,晶莹碧绿,纯净无暇,一见之下就觉得可爱,一股亲切的情感从手掌流入肺腑,滋润着他的心,……”“这少女当然不是新月,她是天星的女儿结绿,十四岁了,真是‘养女随姑啊,长得活脱脱一个新月!”在霍达笔下,绿色意象成为作品中穆斯林的身份认同标志,成为凝聚三代穆斯林的精神纽带。君玉被迫远走他国;梁亦清虽是“琢玉高手”,但“任凭人家靠它的手艺赚钱,也不抱怨,安贫守摊”;韩子奇一生为玉而活,临死前对“末日审判”的恐惧;玉器梁的第三代取名“结绿”,作者笔下的穆斯林“艰难地、顽强地、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信奉着自己的主”,他们“相信人生有‘后世,相信‘末日审判,每个人的灵魂被接纳进天园或是被投入火狱,一切将由真主判定。他们相信善行必定得到报偿,邪恶必定受到惩罚……”绿色意象成为作品中穆斯林宗教信仰的象征,尽管“回回不可能像土生土长的民族一样拥有整块的、大片的土地”,“但回回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存在,而不融入汉人或其他民族之中”,绿色意象成为穆斯林身份的识别标志,表现出内向排他的特点。

三、文化层面:开放包容

在中国语境下,伊斯兰文化与汉文化的冲突始终是无法回避的问题,稍有不慎,便容易落入极端宗教冲突的泥淖。然而霍达的理智与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将笔下的冲突转化了一个观察的视角,将宗教上升到一种文化,将不同宗教的冲突纳入到文化冲突的范畴,让人们在文化层面来思考宗教问题而不是宗教的本身。霍达思考和展示的是中国穆斯林,而不是伊斯兰的全体穆斯林。她是站在中国穆斯林的民族立场上揭示中国穆斯林伊斯兰文化与汉文化的冲突和融合,寻找在中国语境下化解两种冲突的可能性。在作品中,这一可能性通过楚雁潮和韩新月的爱情得以实现,而象征了两人的爱情从萌芽到生长,直至开花的是以那盆巴西木和那棵榆叶梅为代表的绿色意象。

“……书架上的一只紫釉瓷笔洗,那竟被楚雁潮当了花盆,嫩绿的叶片从里面伸展出来,在深秋季节为这小小的书斋增添了盎然春意,……新月走过去仔细看看那盆‘巴西木,果然花盆里面只有一泓清水,这一截木头浸在水里,竟然就能够发芽、长叶!又有一个新芽冒出来了,那粗硬的树皮鼓出一个小丘,顶部裂开了,吐出米粒大小的一点儿嫩芽。”这“嫩芽”恰是爱情的萌芽。“这就是生命力的力量,它在树桩里孕育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已经积蓄了必备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就能冲破一切,倔强地伸出枝条,长出绿叶,展现着自己的个性。”即使可能困难重重,但楚雁潮决心冲破一切阻挠,全心全意爱韩新月。“回到他那小小的书斋,一眼就看到那棵榆叶梅探在窗口的嫩枝,小小的绿叶,小小的花朵,挂着晶莹的水珠,他似乎听到了生命的歌唱。……这段神奇的木桩上的绿叶已经葱茏一片了,并且在嫩茎的顶端鼓出了蓓蕾,准备开花了。”“啊,太好了!老师把他最心爱的东西送给我了!”韩新月已经明白了楚雁潮的爱情,她的内心是欢愉的。“大家都来观赏这株绿色植物。奥,是一盆花儿呀?是的,一盆并不娇艳的‘花儿,……紫色的瓷笔洗里一泓清澈的水,一段被齐齐地锯断的短木,没有土壤,没有肥料,它竟然神奇地活下来了,活得那样好!……巴西木,生命的神木;巴西木,青春和力量的化身。”“自从那个难忘的雪天,她突然得到了爱情,或者说突然认识了早已蕴藏在心中的爱情,她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生活在过去只有在梦中到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一股奇异的力量注入了她的身心,就像拔节的春笋,抽芽吐叶的巴西木,伸展着充满活力的双臂,拥抱着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晴空!她不能辜负这美好的时光,又在发愤读书,充实自己,为重返燕园做好充分准备。”楚雁潮的爱情让新月的生命得以延续,新月重新燃起对生命、对未来的憧憬。

霍达用饱含温度和深情的笔触描写巴西木和榆叶梅两个绿色意象。作品中,这两个绿色意象象征着爱情、青春、生命和希望。在楚雁潮和韩新月的爱情观照下,这两个绿色意象已超越了宗教信仰的藩篱,象征着中国穆斯林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霍达笔下的穆斯林不同于新疆穆斯林,而是居住在内地、与其他民族交错而居的穆斯林。这个居住在“内地以回族为代表的穆斯林社会,从形成起,就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社会产生紧密的关系,并以伊斯兰文化为‘核,中国传统文化为‘形。回族的形成,是以各种原因来华的伊斯兰教信仰者——回回人为主,并融合了其他民族成员而发展壮大的。……伊斯兰教维系和巩固了回族人的宗教信仰,同时积极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交融。”[7]

绿色作为一种色彩语言,在霍达笔下,营造出自然的纯净与安宁,给人以美的审美感受,同时亦衬托了作品中主要人物所“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绿色作为伊斯兰的象征色,亦成为穆斯林的身份认同标志,无论人物的命运如何变迁,对伊斯兰真主的信仰始终不变,绿色从而具有了某种向内排他的特点。由于内地穆斯林没有集中居住的区域,而是与其他民族交错而居,内地穆斯林社会从形成之初,在维系和巩固回族人的宗教信仰的同时,也积极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交融。作品中,绿色也象征了伊斯兰文化的平和、开放和包容。

注释:

[1][2][3][4][6]霍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6月版,第1页,第2页,第362页,第605页,第2页。

[5]李晓峰:《冲突:宗教、文化抑或文明——重读<穆斯林的葬礼>》,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第3期。

[7]高占福:《伊斯兰教与中国穆斯林社会的宗教文化》,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

(汪小艳 江苏南京 正德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 2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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