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钦哉不买张学良的账

尚儒

冯钦哉是十七路军中反对发动“西安事变”的高级将领之一，由于和张学良、杨虎城意见相左，长期以来，人们对其离杨附蒋褒少贬多。

但是，从有关史料及冯钦哉后人的回忆中不难发现，冯对张、杨二人的态度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人们只知冯钦哉与杨虎城唱“反调”，不知冯压根就不买张学良的账，也看不上张的为人。

至于冯钦哉在“西安事变”前后请缨抗日、后又支持傅作义促成北平和平解放等事情，今天的人们就知之甚少了。

蒋介石称他“虎将”

冯钦哉较杨虎城年长4岁，出生于山西万泉（今山西万荣县），原名敬桂，又名精一，后改名敬业，字钦哉。

1906年，冯钦哉入山西运城宏道学堂学习。1909年，经友人介绍，加入中国同盟会，次年考入太原山西优级师范学堂。不久，辛亥革命爆发，1911年10月29日太原发生起义时，冯钦哉参加了学生游行队伍，上街维持秩序。随后，回到家乡组织武装，成立了万泉县独立大队，自任队长。中华民国成立后，又回到太原继续上学。

1913年夏，冯钦哉入伍。同年冬，任山西陆军暂编师直属骑兵团第二营军需长。1914年2月脱离阎锡山部，并在归绥（今呼和浩特）组织了江北元帅府。6月在包头起义，讨伐袁世凯。后战局不利，遭袁世凯、阎锡山通缉，便自山西渡过黄河，进入陕西。

1915年12月，袁世凯称帝，冯钦哉与续西峰、史可轩、李岐山等起兵打回山西，不久兵败。冯钦哉奔走北京、天津、济南等地，以图再起。

1917年，冯钦哉在上海以山西讨袁军代表的名义拜谒了孙中山。同年到西安，参加陕西靖国军。第二年，应杨虎城之邀，转入杨部第一支队任第三营营长。从此，冯钦哉即跟随杨虎城坚持打靖国军的旗帜，因英勇善战，被杨虎城倚为主力。

资料显示，杨虎城指挥的许多重要战役，冯钦哉都参加了。1922年，杨虎城陷入低谷时，冯钦哉随杨部一起到陕北整训。1926年，“二虎守长安”的艰苦战斗中，冯钦哉即负责防守“镇嵩军”进攻的重点西安东城及东关。

1927年，杨虎城被迫随冯玉祥出潼关，参加北伐。因战局不利，又得不到冯玉祥的信任和支持，杨虎城愤然离开部队，一度去了日本。杨虎城离开时，将部队托付给了冯钦哉和孙蔚如，让冯主外、孙主内。冯、孙都是与杨有八拜之交的兄弟。

杨虎城回国后，接受蒋介石改编，任新编第十四师师长，冯钦哉任第二旅旅长。1929年春，冯钦哉参与指挥了胶东剿匪，不到十日，扫除刘桂棠、顾震两股惯匪万余人，为杨部争得立足之地。

后在中原大战中，冯钦哉长途奔袭驻马店，一举击溃唐生智军。此役打出了杨虎城部队的威名，也替蒋介石解了围。为此，蒋介石亲自到驻马店慰劳，赏冯钦哉两万元，并当众对他说：“你的队伍打得好，是一员猛将。”

后来，南京国民政府对杨虎城部几经改编，任杨虎城为讨逆第十七路军总指挥，冯钦哉亦因功升任第四十二师师长。1931年，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会议时，向众人介绍冯：“这就是打驻马店的旅长冯钦哉，老同盟会员，现在是四十二师师长。”

在西北军中，冯钦哉早已成为南京政府较为注意的人物。据说蒋介石曾派他的秘书长杨永泰到西安拉拢冯钦哉，许诺其可在河南、湖北、安徽任何一个省做省主席，但被冯钦哉拒绝。有人分析，这与他后来当不上国民党中央委员不无关系。

据冯钦哉的后人介绍，冯钦哉性格耿直，脾气火爆，但也颇具经济头脑。随杨虎城打回陕西后，因连年天灾，陕西外出逃难者众多，土地异常便宜，冯钦哉在其四十二师成立了土地办事处，在陕西大荔购买土地两千多亩，用以安置军官和伤残士兵的生活，还用五百多亩创办了“尚勤小学”，以解决驻地军民的子女入学问题。

冯钦哉个人也在大荔和眉县购买了几百亩地。从1930年入陕到抗战爆发，他还在西安组织了西北通济信托股份有限公司，经营房产生意，对西安银行界颇有影响。除此之外，他又创办了裕秦纱厂，个人投资占总额的45%，自兼董事长。最兴盛的时候，在泾阳县、眉县等地开办有碾房、中药房、杂货店、食品店等小企业，另以现款投入商号、银号放息。

不买张学良的账

“九一八”事变后，冯钦哉主张抵抗日本侵略。他曾在大荔组织了“永久对日经济大会”，参加的各界人士达数千人。

不久，蒋介石调孙蔚如进入甘肃，平定吴佩孚部的武装叛乱。是年冬，冯钦哉到南京，蒋介石问他甘肃战事。他心直口快，说了句：“打下来也是丢人！”蒋不解，冯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我们的东北，你不开兵打日本人，反而打甘肃的老百姓。”当时，别的将领是绝不敢在蒋面前这样讲的。冯的耿直脾气，由此可见一斑。

1933年春，日军攻占热河，兵临长城。冯钦哉请缨抗日，奉命率全师开赴北平以北，参加了著名的“长城抗战”。冯钦哉因此成为十七路军最早投身抗战的高级将领。

有资料记载，同年7月，何应钦命令第四十二师进攻冯玉祥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冯钦哉拒不执行，他说：“冯玉祥总司令是抗日的，我不能打他；我又是他的旧部，也不能打他；他姓冯，我也姓冯，虽然不是本家，他抗日，我也觉得光荣，更不能去打他。”

1935年，冯钦哉奉命在秦岭山区“堵剿”红二十五军，后参加“围剿”西北红军，均告失败。1936年冬，冯部主力奉命向陕北推进，“围剿”红军。西安事变前一天，冯的部队还在打仗，事变发生后才将部队陆续撤回关中地区。

2015年6月26日，有一档电视节目披露，“双十二”发生当日，杨虎城给自己的盟兄冯钦哉打电话，让他协助事变，率部集结，“进驻潼关，防堵中央军”。但冯拒绝执行命令。

据冯钦哉的传记作者靳英辉介绍，1936年12月12日晨，冯钦哉突然接到杨虎城急电：“西北政变，兵谏于蒋，联共抗日，希共谋此举。”冯回答说：“张（学良）副总司令的命令我不听，你有什么办法，我们再商量。”并马上将部队集结在大荔一带。但如何对应，一时也拿不出个意见。

当天，冯钦哉给在南京的于右任打电报，说了张学良扣蒋一事。事后蒋回到南京，于右任把冯给他的电报让蒋过目，蒋看完说了一句话：钦哉是我党的老同志了，大事不糊涂。

分析人士认为，兵谏这样的惊天之举，冯钦哉事先并不知道，举事后杨虎城才通报，让他感到这分明是张、杨对自己的不信任，有辱人格，因而十分愤怒。

冯钦哉的愤怒，多半是冲着杨虎城，对于张学良，他则多少有些轻视。据说，冯钦哉在台面上称张学良为张副总司令，私底下一直称之为“小张”。有一次打麻将，冯当众和张吵了起来，指名道姓指责说，你把东三省一枪没有放让给日本了，你都舍得，这点钱你不舍得。我恰好还和日本人在长城打了一仗，你的飞机大炮是捅火的？

杨虎城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将兵谏的计划提前告诉冯钦哉，我们不得而知。但从西安事变的另一位参与者赵寿山的回忆录中得知，直到事变前一天，杨虎城也没有告诉他的另一位结义兄弟孙蔚如。

赵寿山在《与蒋介石二十年的斗争史》一文中，详细介绍了事变前夜（12月11日晚），杨将赵找来商量的细节。文中写道：我问杨是否已通知了冯钦哉，杨说没有，来不及。我又问孙蔚如、李兴中（绥署参谋长）是否已经知道，杨说没有通知他们。我说：“冯远在同州，来不及可以另派人通知；孙蔚如、李兴中是否现在可以请来予以说明，共举大事。”杨问我：“把他们请来，他们如果不同意怎么办？”我说：“孙与你在一起多年，他心里也许不同意你的主张，但是你下了干的决心以后，他会跟着你走的……”谈到李兴中时，我说：“时甫（李兴中的号）比我还激烈”，等等。

这些情况至少说明：第一，杨虎城是到最后才下了兵谏的决心。第二，杨似乎没有打算让更多的高级将领参与到事变中来，他是要独自承担兵谏的风险还是对自己部下的掌控过于自信，同样不得而知。若真如赵寿山所述，1936年10月他就向杨建议“必要时我们把他（蒋）扣起来”，到12月12日扣蒋，杨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内，竟然没有对他的左膀右臂吐露过半点风声，可见杨对此事的慎重。

“给你杨爷磕三个头”

也有分析认为，当时冯钦哉还在摇摆之际，是随后张、杨向全国发出的“八项主张”通电彻底把他推向了张、杨的对立面。

史料显示，冯钦哉看到通电的签名中居然有自己的名字，当即大怒，马上发通电声明，他本人及四十二师并未参加西安事变。他表示：“一不作共产党，二不拥护小张（张学良），三不与中央军作战。”

要知道，在十七路军中，冯钦哉也算是带头大哥级的人物。杨虎城在西安事变前拥有三个师，冯钦哉的四十二师，孙蔚如的十七师，以及西安警备师，总兵力5万多人。冯钦哉的四十二师倒戈后不久，孙蔚如十七师的四十九旅旅长王劲哉也宣布脱离十七路军，杨直属的西安警备师下属三个旅当中，警备一旅一个整旅和警备二旅的两个团，先后也宣布脱离十七路军。这几股部队加在一起有两万多人，杨虎城手下就剩下了三万出头的人马。这样，张、杨发动的兵谏，在军事上已经失去了有力的支持。

此后，无论杨虎城如何派人去劝说，冯钦哉都不为所动。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杨虎城与冯钦哉还见过一面。1937年夏天，杨虎城被迫交出兵权出国之前，原十七路军高级将领多数都到上海为其送行。冯钦哉也到了现场。杨虎城大度地说：“西安的事不要提了，反正我当时着了人的活了（陕西方言，上当之意）。”

“七七事变”发生后，冯钦哉于1937年8月率部开赴前线，参加了保定战役和娘子关战役。1938年所部编为第十四军团（冯任军团长），旋即改为第十四集团军（冯任代总司令兼第九十八军军长）。

据冯钦哉的孙子冯寄宁回忆，冯钦哉曾给家人讲过，当年从平汉路撤回防守娘子关时，程潜任命冯钦哉指挥该战役。但因冯钦哉与阎锡山有过节，阎另派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指挥。同属原杨虎城部的赵寿山（十七师师长）和武士敏（一六九师师长）都丢失了阵地，黄报告给阎，阎回电要严惩丢失阵地的人。黄把电报给冯，要冯处理。冯找到了赵寿山和武士敏，让他们看了电报，说：“这事搁不下了，你看着得处理一下。”赵不得不违心处理了一名团长，并上报黄长官。赵后来说，冯救过他的命。

冯钦哉后来在晋东南与中共领导的第十八集团军协同作战，多次打退日军进攻。其间，他与朱德、彭德怀等过往甚密。

1939年夏，冯钦哉被任命为山西宣慰使，不久又调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移驻洛阳，从此失去兵权。1941年，他被任命为察哈尔省主席，接着被免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职。

当时察哈尔省属沦陷区，察省政府设在河南洛阳，冯钦哉长住西安家中“办公”，后来其“省府”全部迁往西安。

抗战胜利后，冯钦哉被免去察哈尔省主席职务，历任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张垣绥靖公署副主任、北平行辕副主任、华北“剿总”副总司令。

1948年底，傅作义与解放军商谈和平解放北平事宜。蒋介石用飞机接运高级人员南下，很多人劝冯钦哉出走，被其拒绝。在和平会谈的关键时刻，有人提议邓宝珊（华北“剿总”副总司令之一）出任谈判代表最合适，而冯钦哉与邓都是西北军将领，关系很好，可让冯去请。冯即于1949年初衔命赴陕西榆林，将邓宝珊接到北平，由邓作为傅作义的全权代表与解放军顺利达成“和平协议”。

新中国成立后，有关方面多次派人征求冯钦哉的意见，为他安排工作。冯钦哉表示：就是把我枪毙了，也不作官，我要学傅青主。并且说：“老百姓是国家的主人，官吏是人民的奴仆，我要当主人，不当奴仆。”

1956年，冯钦哉经人介绍加入民革，任北京市第一届政协委员。他一度表现很积极，关心国家政策和祖国统一。但翌年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开除民革党籍。1959年，因历史问题被捕入狱。1961年，因病释放，保外就医。

出狱后，冯钦哉曾与赵寿山一起来到位于陕西省长安县的杨虎城陵园。在杨虎城坟墓前，冯钦哉对自己的孙子说：“给你杨爷磕三个头。”在回去的路上，冯钦哉对赵寿山说：“当年我给虎城打电话，让他把老蒋放了，他不放。让张汉卿（张学良字汉卿）放了，把功立下了，完了还给虎城尿了一沟子（方言，屁股，意为羞辱人）。”赵寿山说：“才开始看喔（方言，这、那之意）人还差不多，没想到突然来那一下子，真没想到。”

1963年1月22日，冯钦哉病故于西安家中，终年74岁。

1980年4月，民革北京市委员会作出了《关于改正冯钦哉同志右派问题的决定》，指出：“冯系起义将领，历史问题应既往不咎，1958年被划为右派系错划，现决定予以改正，恢复政治名誉，撤销当时给予的一切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