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鉴宝费”

文/刘翔

荒唐的“鉴宝费”

文/刘翔

一块地摊上买来的田黄石印章，估价高达7000万元；一个造型奇特的瓶子，竟然是网络小说《鬼吹灯》里的陪葬神器，有人愿出80万元高价收购；一块在南京雨花台捡到的雨花石，居然估价180万元。近日，上海普陀公安分局破获了一起案值高达600万元的文玩古董艺术品诈骗案，83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

“鉴宝”的代价

“警官，那26000元可是我借来的救命钱啊！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从骗子手上追讨回来呀，我现在已经没法再活下去了。”坐在普陀公安分局石泉路派出所的接待室里，57岁的吴先生潸然泪下，无法自制。

从外表上看上去吴先生和常人并无不同，但让接待他的民警惊诧的是，他居然是一个晚期肺癌患者。为了稳定其情绪，民警连忙请他坐下慢慢说。

“为了治病，我借了一屁股的债。现在每天靠吃一千多元的进口药来维持生命。如果不是急等着钱去买药，我也不会去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那块清朝年代的田黄石印章卖掉啊！” 经过民警的一番安抚，声泪俱下的吴先生总算平静下来，将自己前不久遭遇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告知民警。

2016年3月的一天，病休在家的吴先生上网浏览时，突然看到一家名为上海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挂在网上的一条高价收购、拍卖文玩古董的信息。仔细看完这条信息后，他立马就想到自己珍藏的那块清代的田黄石印章。这是他20世纪80年代在东台路文玩市场花了4000元买来的。

4000元在20世纪80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30多年来，曾有不少买家看中他手上的这块印章，但他一直舍不得出手。而今，早已因病致贫、欠债累累的他，却不得不忍痛决定把这块印章卖掉来“改善”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于是，他随即带着那块田黄石印章来到了地处普陀区的这家公司，准备委托该公司进行拍卖。

该公司的一名业务员热情地接待了吴先生，他反复察看了这块田黄石印章后，笑吟吟对他说道：“你这块田黄石印章非常珍贵，据我的经验，如果拿去拍卖的话，拍到7000万元是没有问题的。”

“7000万元？你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听到业务员的这个报价，吴先生不禁大吃一惊。

吴先生知道田黄石价值比黄金还昂贵，但高达7000万元的报价，还是让他深感意外。虽然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极力克制内心的兴奋，冷静地问道：“真的值7000万元吗？

业务员继续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量帮你拍出一个好价钱，万一没有达到7000万元的话，我们公司就以1000万元收购你这块田黄石。”业务员见吴先生将信将疑，便直接亮出了底牌。上世纪80年代以4000元买下的田黄石，到如今以1000万元出手，虽说这期间有通货膨胀，可是，这个价格已经足以让吴先生兴高采烈了。他当即决定和这家公司签订委托拍卖合同。

然而，在签署合同时，业务员告知吴先生，按照操作流程，在拍卖前必须对这块田黄石印章的年代进行技术鉴定，2.6万元鉴定费须先行支付。如果鉴定结果与其自述的“是清代印章”不符合，则取消委托拍卖交易。但鉴定费由负责鉴定的第三方收取，是无法退回的。

“好吧，你们可以送去鉴定。”相比于能够到手的1000万元，那2.6万元的鉴定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更何况吴先生深信自己珍藏了30多年的这块田黄石印章“出生”在清代的身份是不容置疑的。为此，吴先生东借西凑筹集到2.6万元，第二天就赶到该公司刷卡支付了这笔鉴定费，业务员告诉他三天后来看鉴定结果。

三天后，吴先生兴冲冲地来到这家公司，业务员确拿出鉴定证书告诉他这块印章时民国的而不是清代的。因此，只能取消收购交易，而2.6万元鉴定费也无法退回。

望着眼前这张印制精美、盖有鉴定公司大红印章的鉴定证书，吴先生顿时就傻了眼。原本想通过把这块田黄石印章出手，来换取买进口药救命的，没料到，钱没到手，反而先损失了借来的2.6万元。他竭力和业务员争辩，试图讨回那笔钱。但对方一口拒绝了：“一切按照合同，事先已告知你，你也是在合同上签过字的。”

无独有偶，2016年的10月，喜欢收藏的赵先生在浏览一家知名收藏网站时，看到一家名为“上海靓尊艺术品鉴定服务有限公司”的高价收购各类古玩藏品的帖子，立马想到自己珍藏的一个造型奇特的瓶子。于是，按照帖子上留下的电话，联系上这家公司的马经理。对方让他带上这个瓶子到公司来给他看看。

当这位马经理看到赵先生带去的那个瓶子时，对他的这个藏品大加赞赏：“啊呀！不得了，这个是‘魂瓶’哦！你看过网络小说《鬼吹灯》吗？它就是小说里所写的‘明器’，也就是一种陪葬神器，我们可以70万元价格收购，你愿意吗？”听到对方说要以70万元的价格收购自己的藏品，赵先生顿时就兴奋起来，表示愿意出手。

“但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你我说了都不算，只有经过第三方鉴定机构进行技术鉴定后才算。”赵先生和马经理一番商谈后，当场就决定支付一万元鉴定费给该公司指定的上海劢颐检测技术有限公司作鉴定。

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那位马经理拿着鉴定证书对赵先生说：“很遗憾啊，赵先生，你这个瓶子，经过技术检测是个假货，价值也就在几百元左右，我们不能收购，现在只好退给你了。”

和前面两名受害人相比，来自武汉的欧阳先生遭受的损失那就更大了。年过半百的他，一辈子的精力与财力都投放在把玩、倒腾和收藏文玩古董上。由于藏品数量众多，他便想把收藏的一个青花鱼藻纹大盘转卖“出手”。在四处寻找兜售渠道的时候，2015年11月，他在一个知名收藏网站上看到上海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广告，经过公司客服小姐联系，一名自称程经理的看了他发过去的青花鱼藻纹大盘的照片后，对其珍藏的这个藏品颇感兴趣，告知其估计能卖出高价，让他带上藏品到上海面谈。

几天后，欧阳先生就携带着他的青花鱼藻纹大盘，从武汉赶到位于上海铜川路的该公司，那名程经理热情地接待了他。拿着高倍放大镜仔细察看了他带去的青花鱼藻纹大盘后，程经理告诉欧阳先生，他手上的这个藏品可能价值连城，但是真品还是赝品需要送到香港的一家鉴定公司做技术鉴定。如果鉴定结果确认是明代洪武年间藏品，该公司则愿意以1.1亿元收购，如果不是的话公司也愿意代其拍卖。

欧阳先生问鉴定费是多少，程经理给出了两个报价：普通鉴定九万元，加急鉴定15万元。急于出手的欧阳先生选择了加急鉴定，并当场支付了五万元，次日又支付十万元。

五天后，程经理给欧阳先生发来了一个网页地址及一串序列号，让其在网上查询鉴定结果。欧阳先生依此查询，网上显示为“收藏品鉴定书”，结论为清朝初期作品。正当他准备打电话与程经理理论时，程经理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他对欧阳先生说，对鉴定结果十分遗憾，虽然公司不予收购，但按事先约定可进行委托拍卖，并称在2016年1月韩国首尔就有一场拍卖会。如果要参加就签订《委托拍卖合同》。

事到如今，欧阳先生对程经理的安排只得“言听计从”了。他希望通过委托拍卖能把那15万元的鉴定费损失捞回来的同时，还能赚上一把。于是，他立马携带了另外三件藏品来上海与该公司签订了《委托拍卖合同》，并支付了22万元拍卖手续费，同时还按程经理的要求支付1000元购买了藏品盒。

然而，此后该公司却一直未能如约安排欧阳先生的藏品参加拍卖会。打电话催问，程经理又以各种理由搪塞。在朋友的提醒下，欧阳先生通过调查发现，这家公司工商登记信息上载明的实际成立时间为2015年10月18日，也就是说他与该公司签订拍卖合同时，这家公司才刚刚成立，而所谓的香港鉴定机构也是子虚乌有，他们其实并没将他的藏品送去检测。此时，他才如梦初醒，觉得肯定是遇到诈骗公司了。于是，立即向警方报案。

警方出动抓获嫌疑人

2016年7月起，上海市公安局普陀分局石泉路派出所陆续接到多起因文玩古董鉴定费纠纷而引发的报警，极大地影响了社会稳定。随着报警人数的日益增多，引起了市局、分局领导的高度重视。上海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白少康专门对此案作了批示。于是普陀分局迅速成立专案组，调遣精兵强将开展调查。

经过走访调查和细致排摸，位于普陀区铜川路的上海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逐渐浮出了水面。据初步调查，该公司通过网络、电话四处散布文玩古董海外代购信息，虚开高价引诱藏宝人从外地赶到上海，再通过与没有鉴定资质的第三方鉴定公司勾结来骗取他们的高额鉴定费。在石泉路派出所受理的几起涉嫌鉴宝诈骗案件中，均为藏宝人通过网络、电话获知该公司高价收购、委托拍卖文玩古董信息，随后利用这些人贪小或急于用钱的心理，以标的物“可能是宝石”“价值上亿”“有买家出巨资收购”等承诺引诱他们到上海来签订鉴宝或者委托拍卖收藏品合同，从而骗取巨额拍卖费。而所谓的海内外拍卖也是子虚乌有，偶尔有藏品被煞有其事地进行了拍卖，最终也均为流拍。这一切实质上也是一幕导演好的双簧戏，只是演给藏宝人看看而已。

于是，石泉路派出所决定对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正式立案查处。可是，正当民警准备深入开展调查时，该公司却失踪了。据该公司原先租赁的商务楼的物业说，这家公司2016年8月初就搬离普陀石泉地区，具体去向不明。案件侦查顿时陷入僵局。

无奈之下，民警只得先从被害人方面着手将涉案证据固定。在随后两个多月内，专案组民警积极寻找涉案被害人，并制作相关笔录70余份，初步统计涉案金额达150余万元。同时通过对部分被害人报案材料进行梳理，制作辨认笔录锁定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相关总监、经理、业务员等的真实身份后，最终通过网上追逃抓获三名涉案对象。至此，案情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经讯问，其中两名犯罪嫌疑人交代，为躲避受害人上门催讨鉴定费和警方的打击，他们玩起了“躲猫猫”。他们悄悄将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搬至普陀区另一幢商务楼内，并更名为“上海靓尊艺术品鉴定服务有限公司”，换个马甲，继续从事诈骗活动，而诈骗方式与手段也有所变化。根据这一情况，在彻底摸清这家公司的人员组成、落脚点后，普陀分局领导果断决定实施收网。

2016年12月8日下午，普陀警方多警种协作，组织100多名警力对上海靓尊艺术品鉴定服务有限公司开展收网行动。参战民警按计划分四组，通过搭乘三部电梯和消防通道同时进入该公司所在的商务楼，在各自包干的区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控制涉案人员90余名，查获账簿20余本，涉案金额人民币600余万元。公司管理层肖某等15名骨干人员全部落网。12月12日，警方乘胜追击，在上海劢颐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和上海国赟检测技术服务有限公司内又抓获五名涉案嫌疑人。

“鉴定”的目的是骗钱

一个以高价收购或者委托拍卖文玩，从而诱惑市民支付鉴定费来实施诈骗的作案团伙，终于被警方捣毁。该案是近年来出现的新型诈骗案件，这一团伙成员作案手段恶劣、涉及面广、诈骗牟利金额大，对人民群众利益造成了极大侵害。

办案民警指出，该团伙最初的作案手段，也就是所谓的“1.0”版本，即在上海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时期，团伙成员是假借可以帮助被害人委托拍卖，骗取被害人的高额拍卖费。但后来因为被害人的文玩古董拍卖结果均为流拍，引起了受害人的警觉后，为遮人耳目，他们便开始自导自演，在海外承包展厅或印制相关虚假拍卖图册，并物色所谓的海外买家（也就是“托”），假意要收购被害人文玩古董，促使被害人放松警惕。同时，该团伙还专门寻找技术人员在网上制作了艺术品拍卖网站，让被害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文玩古董的确已经进入拍卖“备案”的流程，并附有虚假的备案编号。这样被害人也就更加确信该公司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了。

随着时间推移，一部分被害人因为古董无法被拍卖或“流拍”而上门讨要被骗钱款。因此，该团伙又重新改头换面，搬离原先的办公地点。同时诈骗手法也变得更加高明和隐蔽，进入了所谓的“2.0”版本。由上海久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换个马甲”，更名为“上海靓尊艺术品鉴定服务有限公司”，联手上海劢颐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和上海国赟检测技术服务有限公司这两家根本就不具备国家相关资质的虚假公司做所谓的技术检测和鉴定。

先由一名公司副总专门负责对外联系所谓的“文玩古董鉴定机构”，并与鉴定机构约定鉴定费分成和返利。此后，靓尊公司对外改称帮助海外人士收购国内文玩古董艺术品，承诺不收取任何费用，由公司业务员对被害人虚开文玩古董价格，将被害人骗至公司，再由公司“鉴定师”初步“鉴定”并开出高额收购价，以此打动被害人。随后业务员将被害人带至上海劢颐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和上海国赟检测技术服务有限公司进行鉴定，并由鉴定公司向被害人收取高额古董鉴定费，而鉴定结果可想而知，被害人的文玩古董无论是否真品，鉴定的结果一定是赝品或残次品。这样，两方公司通过暗地勾结，导致被害人所支付的鉴定费被骗走。

这些业务员向被害人吹嘘，这两家鉴定公司是受美国哈佛大学文物研究所委托在国内从事鉴定业务的，并由该研究所出具鉴定证书。其实，这纯粹是他们编造出来的，出具的检测被告也都系自己印制的。据劢颐检测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某供述，该公司的检测机器实际是一台普通的金属探测仪，只能鉴定物品的金属含量，根本无法检测文玩的真假或年代。

文玩古董的鉴定本身是一件非常复杂、专业的事情，并不是任何一个机构都能进行的。对于古董鉴定，即使行业内的顶级专家也会出现不同的意见，一些参加拍卖的文玩古董更是要汇集几方专业鉴定意见供参拍者参考。相对于黄金白银、珠宝玉器鉴定，古董鉴定的情况最为复杂，前面那些只需根据物理特性，后者除了基本的物理特征，还要考虑历史情况、文化特点、艺术风格等来辨别真伪。

据权威机构统计，2016年全球艺术品市场报告显示，中国再次超越美国，重回全球榜首的地位。但艺术品市场的混乱，又是不争的事实，其中尤以文玩古董鉴定和收费方面最为混乱，不仅严重扰乱市场，还影响了社会秩序的稳定。2016年上海市公安局和文物局接到此类的举报、报警数量不断攀升。为此，警方提醒广大市民，上海目前没有正规拍卖公司专门做文玩古董的收购，市民要高度警惕没有拍卖资质的机构以委托拍卖、收购之名实施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