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族词语新探
——兼谈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及结果

2017-01-28 18:20楚艳芳
未来传播 2017年4期
关键词:新词词典方言

楚艳芳

“炒”族词语新探
——兼谈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及结果

楚艳芳

改革开放以来,“炒”远远超出了烹饪方式的范畴,逐步扩展到了其他领域。“炒”的词义不断泛化,出现了“解雇”、“炒作”等新的意义,并产生了一系列“炒”族词语。文章从分析“炒作”义“炒”族新词的词义出发,指出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炒作①”和“炒作②”两个义项的区别,深入分析了“炒作”义“炒”族新词产生的语义基础,揭示了“炒作”义“炒”族新词多含贬义的原因,并进一步探讨了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及结果。最后,文章还阐述了“解雇”义的“炒”的相关问题。

炒;新词;跨域;隐喻;方言;共同语

自改革开放以来,“炒”远远超出了烹饪方式的范畴,逐步扩展到了其他领域。“炒”的词义不断泛化,且由其作为构词语素具有较大的能产性,形成了一系列“炒”系词语,丰富了汉语词汇的内容。

由于“炒”族词语是新词语,因此除了《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外,还有一些新词语词典收录了此类词语,如亢世勇、刘海润主编的《新词语大词典》收了1978-2002年间出现的汉语新词,其中就收了“炒”及“炒更”、“炒股”、“炒汇”、“炒家”、“炒金”、“炒楼”、“炒买”、“炒卖”、“炒手”、“炒星”、“炒族”、“炒作”等22个“炒”族词语。[1]此外,《新华新词语词典》、[2]《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3]《新世纪汉语新词词典》[4]等新词语词典也都收录并解释了一些“炒”族词语。

关于这些新产生的“炒”族词语,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目前学界对它们的讨论并不多。一些关于新词语方面的研究性著作当中也会零星涉及“炒”族词语,如《汉语新词群研究》、[5]《新时期汉语新词语语义研究》[6]等,但论述相对简单。值得注意的是,曾祥喜曾对“炒”系词有过较为详细的研究,他认为:

“炒”的本义为一种烹调方法,即把食物放在锅里加热后随时翻搅使熟,后来便引申带投机性质的倒卖活动(获利较多,而风险较大)。“炒”的表意生动、形象。炒菜要随时翻动,同样,股市行情变化万千,炒股者就是要不停地买进,不停地卖出,高抛低吸,这样才能达到盈利的目的。股票如此,其他一些有价证券或商品也是如此。于是,“炒”引申出大量的“炒”族词。[7]

上述说法说明了“炒”族词语的部分特征,但尚不全面。总之,对于新产生的“炒”族词语,目前尚存在较大的研究空间。鉴于此,本文拟深入分析“炒”族词语,并对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及结果等相关问题进行分析。

一、“炒作”义“炒”族新词词义分析

“炒”字《说文》不收。在汉民族共同语,从“炒”产生之初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它的意义都较为单一,基本上只用作烹饪方式。然而近三十多年,“炒”的新义位“炒作”进入到汉语普通话当中*“炒”在《现汉》1978年第1版、1983年第2版均只有一个义项,即“烹饪方式”。从1996年第3版开始,“炒”多了“倒买倒卖”及“解雇”两个新义项。从2005年第5版开始,“炒”的“炒作”义已经发展成熟,并进入到普通话当中。。《现汉》(第7版)“炒”有四个义项:(1)烹调方法,把食物放在锅里加热并随时翻动使熟,炒菜时要先放些油;(2)炒作①;(3)炒作②;(4)〈方〉指解雇。[8]其中义项(1)从古沿用至今,义项(4)为方言用法,那么普通话新增的义项就是“炒作①”和“炒作②”,而《现汉》并未在释义上对这两种“炒作”加以区别。实际上,这两种“炒作”依然很复杂。

(一)炒作①:“炒”的对象为有价之物(本身的价值可以衡量)

“炒作①”义近“倒买倒卖”,来自广东方言。早在19世纪末,广东人孙中山《民生主义》就有:“许多人把土地当作赌具,做投机事业,俗语说是炒地皮。”其中的“炒”为“倒买倒卖”义,“炒地皮”当为粤“俗语”。然而,当时此义的“炒”只是方言词,还没有进入共同语当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商业尤其是金融业的蓬勃发展,产生了一大批新词。刘吉艳指出:“新事物出现的时候,人们总是寻求新事物与已有事物的关联点,建立两者的相似性联系,从而用对已知事物的经验来表达新概念,在原语义的基础上产生新语义。”[5](51)其中,“炒”就由饮食领域发展到了金融领域,且具有很大的能产性,有“炒地”、“炒房”、“炒楼”、“炒股票”、“炒股”、“炒金”、“炒汇”等,这些词语伴随着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由于“炒房”、“炒股”等“炒”族词语的盛行,因此又有了以迅速转手买卖以获利的“炒买”、“炒卖”与“炒买炒卖”。“炒股”、“炒房”等“炒”族词语都是动宾结构,而“炒买”、“炒卖”、“炒买炒卖”则是偏正结构或偏正结构的联合。在这些词语中,动词“炒”用作方式状语修饰“买”、“卖”。“买”、“卖”是泛称,而“炒”是“买”、“卖”的具体方式。因此“炒买”、“炒卖”、“炒买炒卖”这些词语出现之时,也使“炒”相对稳定地获得了“倒卖”的含义。

又有“炒更”一词。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新华方言词典》“炒更”条释义如下:“兼职,轮流在几处上班。通行于广东、广西一带。……这个词是近几年从香港引进的,‘更’是‘打更’的‘更’,引申为职业、工作,‘炒’是倒腾的意思。”[9]“炒更”可以重复利用晚上的时间,获得更多的收入。“炒更”可以“炒”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可见,“炒更”一词可以说是“炒”的词义进一步衍生的结果,“炒”的宾语由金融业名词扩展到了抽象名词“更”。“炒更”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得金钱,因此仍与“商业”有一定的联系。

(二)炒作②:“炒”的对象为无价之物(本身的价值无法衡量)

目前,“炒作”已经超越了金融行业,又进一步扩展到了其他的领域。如:

(1)古今中外,没有哪位正直的艺术家或哪种真正的艺术是靠炒而永恒的,更没有提前就炒红的。(《人民日报》,1996年2月)

(2)就这一点来说,滥炒后现代主义“文本”说对中国文艺现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同上,1996年4月)

(3)花钱引外援不是摆花瓶,更不是炒新闻。(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本文现代汉语方面的例证大多来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检索系统(网络版)。

以上“炒”的对象有艺术、艺术家、文学、新闻等等,已经超出了狭义“商业”的范畴,进入到更加广阔、抽象的领域。在此基础上,又有“炒家”、“炒手”、“炒爷”、“炒户”、“炒族”等表示进行炒作的人,均为定中式偏正复合词。

当“炒”的“炒作”义被人们所接受以后,“炒”还可以被其他词语修饰,构成“爆炒”、“猛炒”、“恶炒”、“热炒”等状中式偏正复合词,指出“炒”的力度。如果说“爆炒”、“热炒”还与烹饪有一定关系的话,那么“猛炒”、“恶炒”则与烹饪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故“炒”的意义进一步泛化。也正是由于“炒”意义的泛化,所以作为构词语素,“炒”具有了较大的能产性。

在此基础上,又形成了“炒作”一词,它是为扩大人或事物的影响而通过媒体反复宣传。“炒作”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佳的创意和最低的成本,最终实现最大化的传播效应,它是一种非常规的新型传播模式。“炒作”(动词性语素“炒”+动词性语素“作”)连言构成并列式复合词,动作“炒”相对具体,动作“作”相对抽象。

整体而言,“炒作①”虽然来自粤方言,但进入普通话之后,又有了极大的发展,产生一系列“炒”族新词。

二、“炒作”义“炒”族新词产生的语义基础

“炒”之所以会产生一系列隐喻意义,形成一批“炒”族词语,是由动词“炒”的语义特征所决定的。动词“炒”具有如下两大语义特征:

(一)反复

作为烹饪方式,反复翻动是“炒”的典型特征之一,而“炒作”义的“炒”同样具有这样的特征。如:

(4)相反地,一些歌星、影星被大众传媒竞相炒来炒去,最后便炒出了疯疯傻傻的“追星族”、“发烧友”!(《人民日报》1995年3月)

(5)就说“人形雌雄何首乌”这条消息吧,不知被我们的花边新闻“炒”过多少回了。(同上,1995年4月)

(6)流行歌曲可以反复爆炒,可谁愿为儿童歌曲倾注笔墨?(同上,1996年9月)

以上例证中“炒来炒去”、“‘炒’过多少回”、“反复爆炒”等均可说明“炒作”义的“炒”具有“反复”的特征。这是由烹饪方式的“炒”引申出“炒作”义“炒”的重要语义基础之一。

(二)快速、力度大

“炒”相较于其他烹饪方式而言速度更快,如刘绍棠《狼烟》云:“除此之外,袁大跑猪还强令她每日背诵《女诫》,恭楷书写《女诫》,说是不但要武火炒,而且还要文火炖,才能将她这个小家碧玉调理得收心敛性,恪守妇道。”此句“武火”(即大火)用于“炒”,而“文火”(慢火)用于“炖”,可以说明“炒”速度之快。与“炒”族词语相关,亦舒《流金岁月》有:“为啥叫炒?股票黄金,都可以炒来吃的样子。……这就是中文的精髓了,炒的手势急而且促,一熟马上得兜起上碟,稍一迟疑,立即变焦炭,跟做投机生意有许多相似之处。”亦舒是香港作家,粤语精纯,故能熟练运用“炒”字。新华社2004年的新闻稿中写:“从全面刺激需求转向合理需求,抑制过度需求,特别是不合理的短期炒作和开发商囤积居奇等投机行为。”“炒作”与“短期”连言,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另外,还有“爆炒”一词,它本指旺火快速加热食物致熟。也可以用来隐喻宣传等的快速、力度大。如:

(7)什么是必要的付出,只是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如果拿十万元爆炒自己,不红都难吧?(张欣《掘金时代》)

(8)让营养学家、保健学家足足实实地一论证,新闻媒介呼呼啦啦地一“爆炒”,居然一下子变成了“皇帝的女儿”,两三块一斤还抢手。(《人民日报》1994年第1季度)

(9)台歌星数度大陆演唱会,国内某些歌星走穴成风,经一些小报的新闻爆炒,“月朗星稀”的天空仿佛一夜之间即成“繁星闪烁”。(同上)

“爆炒”也是形容速度快、力度大,例(8)“爆炒”与“一下子”呼应,例(9)“爆炒”与“一夜之间”呼应,可以明显地说明这一点。*上文讨论的“猛炒”一词也具有“力度大”的含义。

总之,正是由于“炒”具有以上特征,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与之相关的“炒”族词语。

三、“炒作”义“炒”族新词多含贬义的原因

从词语的附加色彩来看,“炒作”义“炒”族新词多含贬义,原因在于“炒作”的目的和结果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违背。人们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炒作,必然是为了“名”或“利”,这是就“炒”的目的和结果而言的。如:

(10)一些人凭借权力、关系,谋得“一手地”,高价炒卖,一夜之间便获取暴利。(《报刊精选》1994年)

(11)炒艺术的实质是在炒人,目的是双方受益。(《人民日报》1996年2月)

正如1994年《报刊精选》中所写:“现实的行动中,‘炒’是有极大的吸引力的,人们总是主动地去炒,高兴被人炒。”然而,“炒”一般而言,并不是按部就班地获得“名”或“利”,而是具有投机或者不好的意思,如:

(12)之所以用“泡沫”来形容这种现象,是因为这种市场价格是人为炒上去的,是不切合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的。(《报刊精选》1994年)

(13)空洞的商业炒作可以欺人一时,不可欺人一世。(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

通过“炒”可以快速获得“名”或“利”,而这种方式是市场经济的产物,它与中国传统文化并不融合。

第一,从“炒”的目的(追逐“名”或“利”)的角度来说,以“炒作”的方式获得“名”或“利”为君子们所不齿。如:

(14)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三国蜀诸葛亮《诫子书》)

(15)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唐杜牧《不寝》)

类似的表达在历代文人笔下都并不少见,而“炒”具有明显地追逐名利的目的,因此“炒”并不是人们所能普遍接受的方式。

第二,通过“炒”来“快速”获得名利的方式也与我国传统文化不相协调。如:

(16)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路》)

(17)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宋苏轼《稼说·送张琥》)

可见,中国传统文化推崇水滴石穿、积少成多、厚积薄发,办事不可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中庸”、“温和”是人们追求的目标,而这些观念都与“炒”及“炒”族词语的依靠投机等手段快速获得名利相违背。因此,通过隐喻新产生的“炒”族词语具有一定的贬义色彩。

四、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及结果

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然而有时也会吸收其他方言词语。周振鹤与游汝杰指出:“现代汉语方言地理是历史上长期以来各方言互相取代、交融、渗透、影响的产物。”[10]当今社会,由于交通与通讯方式的飞速发展,人们的接触和交流越来越频繁,共同语和方言之间有着激烈的碰撞。共同语一方面借助其优势地位逐渐取代方言,另一方面也会适当吸收方言词来丰富自己。

(一)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条件

我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境内有上百种方言,方言词更是数不胜数,然而能够进入共同语的方言词却并不多。方言词进入共同语大致需要具备如下条件:

第一,有共同的语义或认知基础。“炒”在粤方言以及共同语中有一个共同的义位“烹饪方式”,且极为常用,这是二者共同的语义及认知基础。“炒”本是烹饪用词,后从饮食业跨入其他领域,导致“炒”的词义不断泛化,从而形成了一系列“炒”族词语。动词“炒”经跨域使用、词义泛化之后,又具有一定的能产性,它既体现了词语构造的规律性,也符合人类的认知规律,这也是“炒”及“炒”族词语流行的重要原因。新产生的“炒”族词语不仅给汉语带来了新的活力,也从某个侧面记录了社会的发展。

第二,共同语中缺乏类似的表达。新事物、新现象不断涌现,共同语中没有现成的词语来表达,这就有可能促使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粤方言区率先出现了“炒作”类现象,且有现有的较为合适的命名,所以共同语才直接拿来使用。与此相关,粤方言“炒”除了“炒作”义外,还有“撞车”义,而“撞车”义却没有进入共同语,原因就在于共同语已经有了类似的表达,且“撞车”不是新生的事物或现象,故未引进此义。

第三,符合汉语构词法,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新事物、新现象。首先方言词进入共同语要符合汉语构词法,“炒X”是动宾式复合词。其次,“炒”及“炒”族词语形象地表达了新产生的事物及现象。烹饪词语“炒”跨域使用,并衍生出一系列“炒”族新词,在描绘了新事物、新现象的同时,又使人由字面可以联想到它们的意思,避免了依靠描述法带来的繁琐和费解。

第四,发达地区*包括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因素。方言词语往往更容易进入共同语。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方言的接触和交流。而在当今社会,不仅交通发达、信息通畅,且广东、香港等粤方言区商业繁荣,经济发展速度飞快,“炒”系词语又和商业密切相关,因此它们极易被汉语普通话吸收。此外,粤方言影视剧、歌曲等的流行也加速了人们对这种方言的了解和接受。

总之,我国人口众多、方言相对复杂,以上四点是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主要条件,但并非全部条件。方言词进入共同语还有可能受到求新求异、名人效应、媒体(包括网络)传播等因素的影响。例如,网络对方言进入共同语有着很大的影响,笔者指出:“网民来自不同的方言区,有时会把自己的方言带到网络。”[11]可见,现阶段方言进入共同语已经跨越了时空的限制。

(二)方言词进入共同语的结果

方言词进入共同语后的结果不尽相同,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况:

第一,方言词融入共同语,且有较大的发展。比如粤方言词“炒”进入共同语后有了很大的发展,使用范围越来越广,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产生了一系列“炒”族词语。这是一种比较好的融合,久而久之,人们就不知道它们其实来源于粤方言了。此类的词语还有“的士”。外来词“Taxi”刚刚引进中国之时,北方方言(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基础方言)意译为“出租车”,台湾地区意译为“计程车”,香港、广东等地音译为“的士”。可见,“的士”一词最早也是在粤方言区使用,后进入共同语,还衍生出“面的”、“打的”、“的哥”、“飞的”等说法。发展至今,人们几乎不知它们来自粤方言的音译了。

第二,方言词融入共同语,虽然也很难感觉到它的方言色彩,但它仅仅是一个词语的吸收,没有更多的衍生用法。方言进入共同语,此类情况最多。比如,古代就有方言词“筷子”进入通语,取代了通语的“箸”,这是一个广为人知且非常典型的例子。再如,来自吴方言的“垃圾”、“尴尬”、“话头”,来自粤方言的“酒店”、“抢手”等。这些方言词进入共同语后,后人已经很难看出它们源自方言了。以上两类可以说是典型的方源词。

第三,方言词经过改造后进入共同语。比如来自粤方言的“搞掂”被改造成了“搞定”。“掂”在粤方言有“完善、完成”义,故“搞掂”义为“完结、结束”。在普通话中,“掂”则没有类似的用法,而是多用作“掂量”、“计较”等义。因此,“搞掂”一词进入普通话后,就把方言词“掂”改成了“定”,“定”有“平静、稳定、完成”义,与粤方言的“掂”义近。改造后的“搞定”一词不仅与方言词“搞掂”意义接近,而且声音也接近,更重要的是它更加符合大众思维。再如粤方言有“埋单”一词,义为“结账”。“埋”在粤方言有“结算”义,故产生了“埋单”的说法。然而普通话中的“埋”并没有“结算”义,因此将“埋单”一词改造成了“买单”*《现汉》(第7版)中“买单”一词被认为是方言词。如今,笔者认为“买单”一词可能已进入共同语。。从字面上看,粤方言的“埋单”侧重于结账这一抽象动作,而改造后的“买单”侧重于付款这一具体行为。整体来看,此类词语是共同语对方言的局部“修正”。

第四,方言词广为人知,且收入《现汉》,但方言色彩依然浓厚。比如,来自东北方言的“嘚瑟”、“忽悠”,来自粤方言的“冲凉”、“单车”,来自吴方言的“打烊”、“花头”,来自湘方言的“里手”(“内行”、“行家”义)等。这些方言词是方源词的“后备力量”,与一般的方言词比较,它们的接受程度更高,但这些词语最终是否能真正意义上地由方言词变为方源词,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方言词进入共同语是语言接触的结果。新词之“新”与“旧”相对,“新”、“旧”本身也有相对性:对于共同语而言是新词,而对于方言而言又未必新。

五、余 论

“炒”族新词主要是指“炒作”义“炒”族新词。《现汉》“炒”的最后一个义项“解雇”,标明了它是一种方言用法。这种用法也是来源于粤方言,本作“炒鱿鱼”。这个词语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才开始盛行。1993年5月《人民日报》中提到:“更不用说从北京方言而流行全国的‘倒儿爷’、‘大款’、‘侃大山’;由粤方言北上而产生的‘的士’、‘排档’、‘炒鱿鱼’等词汇,以及据此创造出的‘打的’、‘面的’等生活用语。”而1993年11月的《人民日报》中写道:“青年人的择业和就业出现了两个新词:一叫‘跳槽’,一叫‘炒鱿鱼’。”

“炒鱿鱼”之所以可以表示“解雇”义,是因为鱿鱼炒熟后的形状(筒状)与铺盖卷相似,而“卷铺盖”又具有“解雇”义。如:

(18)黄三溜子回去,又把小当差的骂了一顿,定要叫他卷铺盖,后来幸亏刘大侉子讲情,方才罢手。(清李宝嘉《官场现形记》第二十回)

(19)老爷越发拍桌的动怒,立刻要送坊办,还是金升伯伯求下来,这会儿卷铺盖去了。(清曾朴《孽海花》第二十三回)

广东有一道普通的菜肴就是“炒鱿鱼”,人们发现鱿鱼炒后就会卷曲起来,与卷铺盖具有相似之处,故“炒鱿鱼”就成为解雇的戏称。此外,“炒鱿鱼”来自于粤语,正如《人民日报》所说,“炒鱿鱼”是“粤方言北上”。

然而“炒鱿鱼”这种说法并非在产生之初就被人们所接受。1994年《市场报》有“不尊重人格的、没有双向约束力的‘炒鱿鱼’该休矣”,以及“认真考究‘炒鱿鱼’这词,就可发现它是一个不规范、不科学的用语”等说法,然而现在人们似乎对“炒鱿鱼”已经司空见惯。“炒鱿鱼”之所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是因为它形象生动地反映了解雇这一现象,且是对解雇的一种较为委婉隐晦的说法。

“炒鱿鱼”本是公司(或老板)炒员工的鱿鱼,后来随着“炒鱿鱼”使用频率的增加、“炒”词义的泛化以及人们对“炒鱿鱼”一词较为广泛的认知,“炒鱿鱼”也可以是员工炒公司(或老板)的鱿鱼。如:

(20)去年风行一时的中关村“炒老板”现象就使中关村许多企业蒙受了重大的经济损失。(1994年《报刊精选》)

(21)公司员工小白一度炒了公司的鱿鱼,另拉旗帜闯荡,然而好景不长。(《人民日报》1995年7月)

然而不管是谁“炒”谁的“鱿鱼”,都带有一些无奈的意味。随着“炒鱿鱼”这种说法深入人心,后来“炒”独用也就具有了“解雇”之义。当然,“炒”的“解雇”义能否摆脱“方言”的枷锁,进入到汉民族共同语当中,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1]亢世勇,刘海润.新词语大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132-135.

[2]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新华新词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9-30.

[3]林志伟,何爱英.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05:90-92.

[4]王均熙.新世纪汉语新词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6:36-37.

[5]刘吉艳.汉语新词群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0:51.

[6]杨振兰.新时期汉语新词语语义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9:109,137,216,245.

[7]曾祥喜.“炒”族词及其社会文化意义[J].鄂州大学学报,2000(3):55-56.

[8]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55.

[9]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新华方言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01.

[10]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34.

[11]楚艳芳.近二十年网络语言研究综观[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6(5):104-112.

[责任编辑:高辛凡]

本文系2017年度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常规性课题“汉语饮食词汇研究”(Z17JC046)的阶段性成果。

楚艳芳,女,讲师,博士。(浙江传媒学院 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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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552(2017)04-01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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