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悲伤的重量

2017-02-05 14:57龚金浪
戏剧之家 2017年1期
关键词:温情

龚金浪

【摘 要】电影《幻之光》由宫本辉同名短篇小说改编,细腻展现了女主人公由美子在前夫自杀后的悲伤、孤独及无法理解的情感状态。是枝裕和通过疏离、冷峻又不乏温情的镜语,将女主人公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引领观众穿越生死,品味丧失带来的悲伤的重量。

【关键词】是枝裕和;悲伤;疏离;温情;悲伤的重量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1-0122-02

日本新电影运动后起之秀是枝裕和,被评论家称为“同辈人中思想最严肃”和“独一无二”的导演,他擅长运用人文纪实的拍摄技法与虚构超现实的故事,展现生与死、记忆、孤独、丧失、认知等,继承回归了传统日本电影富有日常生活气息的家庭伦理观,以一种客观疏离的姿态与怀旧抒情的方式,重新审视了当代日本家庭关系及现代人的复杂内心与精神世界。

影片《幻之光》讲述了一个平凡女性走出前夫自杀阴影的故事。由美子12岁那年,因放手让奶奶离去,导致奶奶失踪,这让她一直都感到内疚。然而不幸的是,看似有着平凡幸福生活的她,生下儿子才三个月,丈夫就毫无预兆地卧轨自杀。六年后,她带着儿子远嫁给海边小镇的民雄,一家人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但前夫为何自杀的疑问一直困扰着由美子,在她被折磨得即将精神崩溃时,丈夫民雄以父亲出海遇到幻之光的实例宽解她,人心的孤独,会让死亡幻化成幻之光,人们不自觉地会跟随而去。由美子最终打开心结,逐渐走出前夫自杀的阴影,开始重新面对生活。

正如侯孝贤所言,导演的世界都在他的影像里。因此了解一个导演的最好方法便是走进他的作品之中。只有在作品中才能看见导演当时内心所感受到的世界。笔者认为,试图通过总结风格、阐释内容而使“艺术变得可被控制,变得顺从”[1]的想法是愚蠢的。那些已被总结出来的风格只是人们企图驯服艺术作品的“妄念”,于我们的感受毫无益处。惠特曼说,风格“像帷幕一样挡在我与其他事物之间。”[2]可见摆脱“风格”的束缚,才能真正地认识艺术作品。苏珊·桑塔格呼吁道:“现在重要的是恢复我们的感觉。我们必须学会更多地看,更多地听,更多地感觉。”[3]因此,本文从感受出发,从具体的叙事元素出发,深入一部作品的内部,仔细感受具体作品带给我们生命体验上的思考与感动。

影片中的视觉语言所散发出的独具一格的艺术气质,令人心有戚戚且印象深刻。它冷静客观的同时,又不失细腻克制,将由美子历经丧亲之后的那种悲痛、压抑、脆弱、孤独的内心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首先,在镜头语言上,影片最大的特征就是大量的固定长镜头,这与导演的叙事态度密不可分。是枝裕和曾说:“我想尝试限制情感的表现,从而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不依赖特写哭泣的面部去传达角色感受的情感表现方式。”[4]这就不难理解导演为什么大量使用固定镜头了。他采取疏离、不接近的态度,镜头与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甚少使用近景和特写,刻意切断观众与人物间直接的情感交流,从而能在客观上,使人物的内心情感和生活状态如同地底的泉水一般,从几近凝滞的固定长镜头中自然流淌出来。此类克制冷静的镜头语言在全片中比比皆是。

在警局得知前夫自杀的消息后,紧接着便是一个让观众心生怜爱的长镜头。在长达28秒的镜头里,由美子双手抱膝蜷缩在床边,目光低垂凝滞,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将脸微微扭向一边。此刻万籁俱寂,在这一秒接一秒的沉默里,悲伤、孤独、无助,一点一滴地渗进观众的内心。在这每一秒的沉默里,观众的心被刺得格外敏锐,似乎能掂出空气里悲伤的重量。接下来的镜头里,母亲来帮忙照料刚出生的孩子,而由美子仍是同样眼眉低垂的沉默。在如此充满情感的场景中,摄影机始终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安静地客观呈现,从未靠近。“这与被悲痛压垮从而无法采取行动的人的状态相符。这种被压垮的感觉被是枝裕和很少使用运动摄影的事实所强化。”[5]在这一个又一个悬置的固定镜头中,时间几乎停止,一种沉重的停滞感和距离感将观众带进不可自拔的压抑和忧伤之中。同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导演放弃使用特写,使得观众认同角色的路径受到阻隔。而正是这种阻隔,让观众积极地调动自身所有的感知力,从感受出发渐渐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这也正是它比特写更有力量的原因。

正如唐纳德·里奇所总结的那样:“《幻之光》让我们退后一步,保持距离,让自己处于一个美学和智力‘感受能够被调动的位置,从而获得美感。显然,如果距离太近,我们将无法觉察出那种必要的特质的结合。这样一来,《幻之光》中美的属性就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对于移情的制止。它等同于机位很远的、持续时间很长的镜头拍摄。《幻之光》并不去靠近美,美是由其自身的间离感而来,它是让我们退后。事实上,美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才能被觉察到。之后,美的影响力对于情感起到了制动作用。这便是美感在《幻之光》中发挥的作用之一。”[6]

由于电影中大多数场景都是固定镜头,机位经常摆得很远。于是一组人物的正反打镜头和两个摇镜头就显得特别珍贵。由美子来到工厂探望前夫,她在窗外俏皮地朝前夫做鬼脸,前夫以温和的微笑回应。这是全片中唯一的一组用传统正反打方式拍摄的。这寓指着他俩心对心,面对面,双方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电影中同样也只有两个摇镜头,一个是从孩子摇到稻田;另一个出现在结尾的葬礼场景中。两个摇镜头在影片中都起到了情绪释放的作用,在整体压抑悲伤的氛围中,为观众带来了难得的慰藉。

导演在场景选择和光线运用上也做足了考量。“我是在试验,想看看通过刻画主人公对于周遭光线、阴影和声音产生的共鸣,究竟能够传达出多少情感来。”[7]于是导演选择了一些既有美学也有象征意味的场景,比如隧道、窗台、楼梯、露台等一切能够体现光线变化的场所。是枝裕和与他的摄影指导坚持只采用自然光效,拒绝一成不变的摄影棚人工照明。同时很多镜头都故意曝光不足,呈现出一种昏暗的环境氛围,刻意与影片愈来愈明快的光线形成对比。很多镜头是在严重逆光的情况下拍摄的,因为他想要捕捉到一种介于光与影边界之间的感觉。电影的片名就说明了一切,它的主题是光,所以影片自身也是关于光的,光线是如何落下或被阻挡,如何明亮或被遮蔽。这样一种极致的节制理念存在于整部影片之中。它诞生于微少的,不可或缺的事物之中。这便是是枝裕和讲述故事的视觉方式。

此外,还有人物服饰的选择和空间的呈现也颇具意味。片中由美子大部分时候都是身着黑色或深色的衣服,除了结婚时穿上了白色的上衣。这也与影片压抑忧伤的基调相符合。最后一幕,她穿上了让观众眼前一亮的白衣蓝裙,这也寓意着她开始从过往的创伤中逐渐走出来。在空间设置上,因为影片压抑的情感基调,因此空间设置多以阴暗狭小的房间为主,加上自然光效和逆光拍摄,影片因此呈现出压抑的逼仄感和自我封闭的空间特点。也因此,统一的暗调设置不仅在形式上弥补了故事时间的跳跃感,而且内容上与人物情感契合,强化了女主人公心理情感空间的自我封闭,使得真实再现的物理空间上升为一种抽象表意的情感空间和意向空间,从而赋予了真实场景空间特殊的象征隐喻意味。

《幻之光》作为是枝裕和的剧情处女作,展现出导演对人性、对生活非同一般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影片采用了一种疏离、冷静、不靠近的叙事方式,运用大量的固定长镜头营造出静谧、沉思的氛围,将观众的心紧紧抓住,使其深潜于影像中的情绪,在沉默的时光中跟随主人公去感受潜在心底、呈于面部、弥散在空气中悲伤的重量。

参考文献:

[1]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2]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7.

[3]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5.

[4][6][7]唐纳德·里奇.《幻之光》:只表现必要存在的事物[J].世界电影,2012(1).

[5]拉斯一马丁·索伦森.现实之诗:事实与虚构之间的是枝裕和[J].世界电影,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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