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泥匠的父亲

2017-02-06 23:48杨松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砌墙工分生产队

杨松华

父亲是个农民,又是个做泥匠的手艺人。作为农民,他犁耕耙耖,播插锄收,所有与农业有关的生产工具和农活,他都熟知于心,拿得起,放得下。农闲的日子,他又常常被人请去做泥工。

父亲的手艺好,我是见过的,一次,我在离家不远的一户新居工地看到父亲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手提砖,一手握刀,他砌的是“斗砖”墙。那砖在他手中横翻一下,又抛转一下,泥浆便匀称抹上砖沿,再往墙斗上一轻磕,一块砖便砌妥当。一般的师傅一分钟只能做到砌两块砖,而父亲竟多到五块。父亲砌墙不怎么带平水线,可以两三个墙垛同时“走”,全凭一双眼睛的视力线将墙体砌得既快又平整;和父亲一起砌墙的师傅们从不敢效仿父亲只凭视力线砌墙,他们只能规规矩矩带一根平水线砌一个墙垛,砌墙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父亲因精湛的手艺常被乡邻请去做工,关键是父亲有“匠德”,无论是大到给人家造屋上梁,还是小到给人家修个鸡舍,父亲总是以严谨的态度,守时守信、按质按量地完成。父亲把每一次出工当成献艺的机会,他从来不去计较东家在款待师傅方面有所不周到,而手下出粗活;也不会因为人家拖欠了上一年的工钱,而在人家再次上门来请他做工时,推辞不去,更不会像一些匠人心怀鬼胎故意糟蹋、浪费东家的施工材料。正是父亲的这种为人低调和诚实的性格,才赢得四乡八邻对他的尊敬和信赖。父亲也因此成为上世纪我们乡镇上“第一泥匠”。

父亲念书不多,小学文化的他却打得一手好算盘,在大集体时,他做了多年的生产队记工员。记工员是个很重要的职务,光凭会打算盘会记账还不行,为人一定要本分,心眼正,大家信得过。那时社员们挣的就是工分,工分就是钱,就是粮食,就是社员们的命根子!你随便给谁加一分两分,那是损害了集体利益,弄不好,社员之间还会闹出矛盾来。还有,记工员不能有贪心,稍不留意,就成了克扣多吃的腐败分子。我想,当时一定是社员们看中了我父亲为人正直、无贪心的缘故,才推选他为生产队的记工员。

做一名好的生产队计工员,同时也应该是一名好的监工员,一般普通的社员不会明目张胆地冒领、强行要领工分,往往是一些生产队干部利用集体工作的时间去赶集、去串亲戚,也让记上工分。一次,一个干部去帮他的丈人家盖茅厕屋,晚上回来就叫我父亲给他记上工。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你做干部的都这样带头违反规定,让我以后怎么给其他社员记工分?父亲的义正辞严最终让那个干部灰溜溜走掉。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父亲的高贵,只是一个农民内心的富裕——憨厚朴素、正义正派。

父亲很能享受他的这种“富裕”,我小时候,常见父亲被村人请去帮忙做这做那。父亲真是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他会剪纸花,布置婚房,每逢村里有人家娶媳妇,第一个被请到堂的准是我父亲。父亲还会看“糖火”,那时每到年边家家户户都熬制米糖过年,熬制米糖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就是看“糖火”,熬到水分快干,糖稀呈淡黄的时候停火。这样制出来的糖稀黏度高,切出来的糖块色泽好看且香甜。往往一些人家不会掌控火候,停火过早或过迟了,导致制出来的糖块要么松散不成形且不甜,要么焦硬得咬不动还有苦味。米糖熬制得好不好,会直接影响到那户人家的过年心情。因此,每到年边的那半个月,父亲是村里最“高贵”的一个人,他常忙得一个晚上要被请去两三家看“糖火”。干这些事,父亲一概不要报酬。父亲乐于做这些事。

父亲在世时,每逢冬季大雪天,其他人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父亲却要先打开我家的后门,扫起“后门雪”。我一开始不理解父亲的做法,认为我们家人大不了这几天不走后门,为什么花这个力气先扫后门雪呢?父亲呵呵笑,我们家人不走,可别人要走啊!原来,我们家后面有几块山地,那是村里几户人家的菜园,大雪封天盖地的日子,乡亲们可以不下田间劳动,但自家的菜园每天是要去的,而我家的后门外,是人家去菜园的必经之路。父亲总不忘在每次雪后先扫我家的“后门雪”,父亲这是担心去菜园的人经过我家屋旁被雪滑倒啊!

如今,父亲“去”了,他一生的高贵品行被我继承下来。因为我懂得家风是世风之基,家风正则后代正,则源头正,则国正!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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