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这一年

2017-02-06 00:04刘丰歌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12期

刘丰歌

1966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像一颗发芽的种子,艰难地冲破土地的束缚,用一声忐忑不安的啼哭,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出生那天,故乡紫阳地冻天寒,呵气成霜。大自然以呼啸的寒风,飞舞的雪花,为我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1966,按中国传统的说法,都是非常吉利的数字。先说“一”吧,《说文》云: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淮南子》有语: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没有这个一,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哪怕数字膨胀到无穷大,最基础的还是那个一。见一就要争,就想抢,已变成人的本性,一这个数字好不好可想而知。“六”在民间更是个吉祥数字。择偶要讲“六合”,迎娶要用“六礼”,划拳要喊“六六顺”。仿佛如此便能一切顺遂通达。而“九”古人认为是阳数之极,谐音久,有永恒之意。《史记》有云: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像九州。九鼎、九州成为国家权力的象征。历代皇帝爱九,他们穿九龙袍,造九龙壁,利用九与久的谐音来表达天下永久的期望。按数理说法,奇数为阳,偶数为阴。1966,两阴两阳,刚好阴阳平衡。而我出生于12月29日。“一”与“九”已解释过了。“二”在中国人眼里,是偶数,有双的寓意。中国人总是希望“好事成双”,所以,“二”也很受欢迎。结婚要贴双喜,取“双喜临门”的彩头,祝词有“比翼双飞”,希望夫妻白首偕老。平时称赞人,也有“才貌双全”“文武双全”“智勇双全”之说。而12和29,亦组合成阴阳平衡的格局。

大人们以此为证,说我出生这一年好,出生的日期也好,将来大有前途。我便有些飘飘然,虚荣心开始膨胀,看周围的小伙伴,仿佛都比我矮了许多。尽管那时我们过的是一样的贫寒日子,吃的是一样的粗茶淡饭,玩的是一样的自制玩具,喝的是一样的井水,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因为我身边大都是1965年、1967年或1968年出生的孩子,和我同年出生的只有一个女孩,我便没把她计算在内。农村男尊女卑的思想也遗传到了我身上,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厉害。后来,我参军到部队,考上军校。这时我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了,我知道这是部队领导专门给我充足时间复习的结果,是自己“三更灯火五更鸡”努力奋斗的结果,与出生日期关系不大。但家乡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坚持自己的看法,说因为我出生年月好,命好,所以才能考上军校。有次我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妻子听,妻子调侃说可不是嘛!你要命不好,能从老家那个小山沟来到省城安家落户?后来回乡探亲,看到儿时的玩伴,一个个家中都把新房盖起来了,孩子们也长大成人,有的考上大学,有的外出打工。他们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地里种些蔬菜和庄稼。由于陕南退耕还林,耕地已经不多,他们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闲睱便聚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家长里短。一个个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安逸而充实。我觉得他们过的日子反而别有一种情调和滋味,而且有些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于我而言,倒是一种奢望了。比如他们吸的新鲜空气,吃的绿色食品,喝的山中泉水,不就是现在的我和其他城里人追求的生活吗?这样一比较,也没发现自己比儿时的玩伴好在哪里,充其量工作性质不同,待的环境不同罢了。

小时曾有人与我开玩笑说,你属相为马,是行路之马,天赐食禄,命中吃草,得千里之外讨生活。没想到一言中的。的确,18岁前,生在农村,长在农村,18岁开始,当兵到平凉,新兵训练的营区在一个叫五里铺的村子,举目便是苍茫辽阔的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尽头;新训结束分到一中队,地址虽名为卫生材料厂,其实亦是平凉郊区,站在监墙上,便能看到山村飘出的袅袅炊烟,漫山遍野的果树和绿油油的庄稼;后来调到兰州,还是在一个叫安乐村的地方工作,营区在兰州市北大门,典型的城乡接合部;考上军校,又在一个叫麻家寺村的地方上学,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农村;毕业后分到庆阳支队,单位又在庆阳市城郊连着乡村的地方;到甘南支队,营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点缀其间的藏族村寨,每晚伴着犬吠声入眠;现定居兰州,地址还是在安乐村。行路的马,东奔西走不停歇,既然吃草,就得与乡村为伴,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遗憾的是,我这匹马不是千里马。自小爱画,却未当上画家;当军人,并未枕戈待旦,操枪弄炮,天天待机关,写材料、写新闻,玩文字游戏;爱文学,看似写了很多,发表了很多,却未能成名成家,充其量一爱好者而已。东不成,西不就,一普通之马罢了,唯一欣慰的是,没有像有些千里马“骈死于槽枥之间”。但仍心存不甘,曾问母亲,我出生时是否天现异象,比如惊雷滚滚,祥光入室之类。母亲说,就是雪下得大。我说那不算,冬天下雪很正常。母亲想了半天说,只记得那晚生你时把我痛个半死,生下来脐带绕你脖子缠了三圈,半天才哭出声来。啊!对了,那晚风特别大,窗户纸有个破洞,吹得“哗啦啦”直响,风差点把灯吹灭呢!这叫异象不?我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像我出生那天的天气,一片白雪飘飘的冷。

我知道自己辜负了1966年这么好的年份,没能像乡亲们说的那样飞黄腾达,没能给家人脸上贴金。但受好奇心驱使,很想知道我出生那年,这个世界到底发生过什么值得令人骄傲的事,也好为1966这吉祥的数字找点佐证。

1月,一场空难把人们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且好长时间落不下来。17日,西班牙阿尔梅里亚的上空,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一架载有原子武器的B-52轰炸机在空中与一架K-C135加油机亲密接吻,只是那动静似乎有些过大,让人伤心的是有8人因此魂归西天。还有更恐怖的,一枚氢弹居然从轰炸机中被震落。我的天,幸亏没掉到人口稠密的城市,这枚炸弹还算讲良心,选择了一个好降落点:大西洋。它可能实在不想为人类制造灾难,在此得为它点个大大的赞。听说美国五角大楼急红眼的官员们调遣战略空军司令部飞机和1000名士兵去寻找这枚炸弹。但多年过去,还是未找到,不知跑到什么地方隐居了。

这年2月,苏联发射的宇宙飞船“月球9号”首次在月球表面进行软着陆成功,并向地球发回月球全景照片。但遗憾的是,这些照片中并没发现广寒宫,也没有嫦娥妹妹的踪影,小白兔也藏起来了。当然,那棵又高又大的桫椤树也没找着,砍树的吴刚也不见了,更别说什么桂花酒了。事实证明,童话都是骗人的。美国人这下高兴了,你找不着,我们上。这是典型的两个超级大国的较量。美国还专门挑选了一个好日子,祈祷了一番,特意在6月1日儿童节这天将“探测者1号”发向月球。西方人的幽默由此可见一斑。“探测者1号”不负众望,在月球着陆后几个小时,一口气发回100多张照片,显示月球表面是平坦的,而且强度足够支撑一个载人登陆飞船。遗憾的是,他们同样没找到传说中的广寒宫和嫦娥等人。

这一年,美国与越南的战争仍在继续,越南的游击战让数以千计的美国军人丧身崇山峻岭。5月28日,美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战游行,敦促总统林登·贝恩斯·约翰逊“冷下来”,但总统并未顺应民意,无疑自抽了一个响亮的嘴巴。那场战争,一直持续到1975年才黯然收场。

这年对英国来说也很不爽,一些昔日的小弟很不听话,纷纷要求分家。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拦不住的事,纵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自己的怀抱。9月30日,茨瓦纳人宣告独立,定国名为博茨瓦纳共和国。10月4日,莱索托成为英联邦内独立国家。11月30日,巴巴多斯脱离英国殖民统治,宣告独立。英国首相哈罗德·威尔逊只能耸耸肩,摇摇头,摊开手臂,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而已。

在医学界,可不管你政治上的事,对战争的杀戮与血腥更是嗤之以鼻,医生只将治病救人作为己任。4月26日,迈克尔·E·戴贝基博士将一个人造心脏泵植入一个病人体中,并维持了5天生命,且死亡原因是肺部损伤,与使用心脏泵无关。戴贝基说待人造心脏泵趋于完美时,可让美国75%的心脏病人免于死亡。其实发展到后来,已拯救了全世界无数心脏病人的生命。这年,中国科学家也给全人类做出了贡献,12月23日,在世界上第一次用人工的方法合成了一种具有生物活力的蛋白质——结晶牛胰岛素。这是经过6年零9个月的艰苦工作后才获得的重大科研成果,是糖尿病治疗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也为糖尿病人带来了福音。

其实,这一年咱中国的确没闲着,面对国外列强的封锁,坚持走自力更生,自主发展的道路。7月1日,党的生日那天,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宣告第二炮兵部队正式成立,我们是有能力保护自己家园的。事实证明,这支部队不是吃素的,10月,便用我国自行研制的地地导弹“东风二号”,成功地完成了导弹与核武器结合试验,结束了我国“有枪无弹”的历史,我国导弹核力量由此形成。同时令人振奋的消息还有9月25日,哈尔滨飞机制造公司制造的轰—5前线轻型战术轰炸机试飞成功;12月26日,中国研制的中程火箭首次飞行试验基本成功。12月28日,我国在西部地区又进行了一次新的核爆炸,且在我出生那天的《人民日报》上,用套红标题报道了这一消息。

这年新年伊始,我国还树了两个典型,可不能忘了。1月9日开始,《人民日报》连续5次发表文章,介绍大庆人建设石油基地的经验。“工业学大庆”运动由此掀起高潮。2月7日,《人民日报》发表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全国掀起向焦裕禄学习的热潮。

3月18日,河北邢台发生了6.8级强烈地震,附近地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但是离震中很近的赵州桥却安然无恙。这可是建于公元605年的石拱桥啊!牛吧?牛,但那是祖先的骄傲。不知现在那些“楼垮垮”“桥塌塌”们看到这座石头桥会不会脸红呢?

这一年,也有许多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写到这里,我首先将桌上这瓶“西凤酒”倒一杯洒在地下,祭奠那些在我出生这年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们。1月24日,飞往纽约的印度航班在阿尔卑斯山坠毁,117人死亡。9月25日,日本遭受台风袭击,300多人死亡和失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没办法的事。让我们三鞠躬,作为对逝者的追思吧!这年2月,那位写下“七十三前不计年,我犹未冠志腾骞。溯从解放更生日,始见辉煌革命天”的老人陈叔通也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位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的老人,在三年困难时期,提出“一心记住六亿人口,两眼看清九个指头”,鼓励大家不要因眼前的暂时困难而丧失信心。他的一生,是充满正能量的一生,绝不是“牢骚派”“埋怨派”。他曾对友人说:“我们要以当家做主人的精神,对国家前途负责,没有任何可以顾虑的。”这就叫境界。3月15日,还有一位战士的名字也载入历史的册页,他叫刘英俊,一个长相和名字一样帅的小伙子,但他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21岁。他是为了救6个小孩,奋勇拦惊马,被马拉的炮车压住,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牺牲的,他的死,比泰山还重。同月22日,还有一位英年早逝的人,他才56岁,正是人生黄金时期,他的名字叫艾思奇,中国现代著名哲学家,他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本由我国学者自己编写的哲学教科书。5月18日,那位翻译外国文学名著33部,被法国吸收为巴尔扎克研究协会会员,写过《燕山夜话》的新闻家、政论家邓拓离开了我们,54岁。8月24日,那位写出《骆驼祥子》《茶馆》《四世同堂》的人民艺术家老舍,也扑向了北京太平湖的怀抱,也许只有清净的湖水能安放他高贵的灵魂。而在时隔不久的上海,现代翻译家、学者傅雷和他的夫人朱梅馥在寓所双双自缢。12月1日,还有一人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叫白崇禧,抗战初期的“台儿庄大捷”就是他和李宗仁的杰作。12月16日,又一位艺术大师永别了他眷恋的舞台,他叫马连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派”艺术创始人,京剧“四大须生”之一。

向不平凡的1966年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