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中“墙”的意象

2017-02-10 16:23康芸英
北方文学·中旬 2016年10期
关键词:中国现代文学生存状态隔阂

康芸英

摘要:“墙”的意象在中国现代文学的作品中反复出现,意象不断丰富。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墙”往往象征着束缚、禁锢、使人性格异化的封建礼教的力量,象征着人的生存困境以及人对自身生存状态的探讨,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以及情感的疏远和生活的苦闷。

关键词:中国现代文学;墙;礼教;生存状态;隔阂

一、“墙”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

“墙”的本义是指用砖石等砌成承架房顶或隔开内外的建筑物。《释名·释宫室》中曰:“墙,障也,所以自障蔽也。”[1]是指用泥土使建筑物竖直方向的主要构件,起分隔、围护和承重等作用,还有隔热、保温、隔声等功能。后来,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墙”有了社会文化方面的内涵,它不再是单纯的建筑存在,而是成为了封建秩序和规范的象征。

孟子的《孟子·滕文公下》里记载: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父母国人皆贱之。将“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视为卑贱之事,可见“墙”在当时被视为是具有礼制约束的物体,是秩序和规范的象征。

同时“墙”作为一种意象,被写进不同文学作品中,被赋予了情感与礼教、理想与现实、自由与禁锢等内涵,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

“墙”在古典文学中象征着男女之别、男女之防、男女之隔的伦理秩序,是礼教之墙、伦理之墙。《诗经·郑风·将仲子》中:“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宋玉《登徒子好色赋》:“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元稹《莺莺传》中“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宋词中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在这些文学作品中,主人公用逾墙、跳墙这种有违封建礼教的“大逆不道”的行为来实现他们对爱情的追求。可见“墙”不再是单纯的建筑物,而是被赋予了封建伦理秩序内涵,成为文化障碍的隐喻和象征。

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也有很多关于“墙”的意象,象征着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冷漠、疏远和生活的苦闷。“墙”在这里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堵厚厚的“心墙”。

“墙”作为一种意象进入文学创作领域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横亘于男女之间的封建礼教的象征体;是束缚人、禁锢人,阻隔理想与现实的“心墙”。这堵“墙”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和深沉的文化内涵,深深扎根于中华文化之中。

二、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墙”意象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文学在语言形式、文学形态、文学内涵以及文学观念上都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新的更迭。在创作方法上,中国现代文学是写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现代主义的多元共存。作为古代文学理论范畴的“意象”在现代文学作品中也不断的发展和完善。在这众多的意象中,“墙”更是反复出现,承载着这一时代人们复杂的情感和经历,有着它特殊的时代表现和文化内涵。

(一)封建礼教的象征

中国现代文学自20年代起迎来了发展的第一个高潮。这一时期中国现代文学最显著的特征,一是在形式上突破了三千多年来的文言文体,建立了白话文学新文体,跨入了世界现代文学的行列;二是在内容上积极为民族启蒙而高歌,为人民觉醒而呐喊,为推翻“吃人”的旧制度发出愤怒的吼声。其间,作家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形成了一支强大的文化新军。鲁迅,就是这其中最伟大最杰出的代表。“墙”的意象在他的笔下多次出现,深刻揭示了旧礼教这堵厚重的“高墙”对中国人民的迫害。

代表作《故乡》中这样写道: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2]

书中的“我”是带着对故乡深深的思恋回到故乡的,然而离乡之时却背负着沉重的疏离感和被放逐感。其中描绘的看不见的高墙象征人与人之间的隔膜。闰土恭恭敬敬的一声“老爷”,让“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2]这堵可悲的厚障壁就是鲁迅所憎恶的“看不见的高墙”,他深切地期望拆这堵高墙,因此在《故乡》的尾声中,“我”真诚地期盼下一代的宏儿和水生“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鲁迅在其它小说中也多次着力描画了这堵无形的高墙。我们在《药》的革命者夏瑜和华老栓之间,在《祝福》悲苦的祥林嫂和鲁镇幸灾乐祸的人们之间,在落魄的孔乙己和咸亨酒店的酒客之间,在《阿Q正传》“被碰墙”的阿Q身上,都可以看到这堵高墙森然可怖地矗立着。正如鲁迅在《华盖集·“碰壁”之后》里说的:“中国各处是壁,然而无形,像‘鬼打墙一般,使你随时能‘碰。能打这墙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胜利者。”[4]然而在“高墙”背后,并不意味着人们是毫无作为的,鲁迅努力从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与道路的视角出发,提出了新的人生思考——“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在这里,他提出了毁墙寻路的主题,有着很强的探索精神。

(二)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与探索

20世纪初期中国现代文学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作家的主体意识更加强化,更注重向生活的深层突进,文学呈现个性化风格和多样性发展。40年代是中国小说意象艺术走向多元与成熟的时期。作家们采用意象化的创作方式,对人的日常生活进行开掘,使人的精神世界得到关注,蕴含着深刻的社会意义和人生哲理。大凡人生必然带有苦难和困境,这些困境像无法推倒的“墙”一样时时萦绕在你的左右。“墙”在这里象征着人生处处会遇到的生存困境——孤独、痛苦、恐惧。

张爱玲对意象的运用历来是为人所称道的,夏志清先生所说:“凭张爱玲灵敏的头脑和对于感觉快感的爱好,她小说里意象的丰富,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5]在她的笔下,带有苍凉意味的意象随处可见,如风、墙、窗、镜、月、胡琴等。张爱玲的代表作《倾城之恋》中对“墙”的描写就尤为突出。

《倾城之恋》有两次写到墙,一次是流苏和柳原散步时来到了一堵灰砖砌成的墙壁旁:

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6]

作者以这堵泛发着“死的颜色”的墙,思考着文明的崩溃,思考着地老天荒,拷问着人生的短暂和生命的脆弱。在这里,“墙”的意象明显带着张爱玲对文化与文明的哲理之思。

其后写道:

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6]

在这里“墙”浸透着一股深沉的悲剧感和苍凉感,却又让主人公有了些许的安慰。张爱玲用自己苍凉的笔调利用“墙”的意象解构了人生处处会遇到的生存困境。

(三)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障碍

墙的本质既是人类避风御寒、防止侵害的建筑构成,又是房屋园囿、生活界域的一种标志,这就使得墙具有封闭性、防御性的特征。作家们于是发现了“墙”的具有封闭性、防御性的特质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所存在的障碍有某些相似之处,“墙”成了创作主体“隐含寄托”主观情志的载体,时常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象征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钱锺书的《围城》表现了整个战争年代人们独特而普遍性的生活状态:茫然,焦躁不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更不用谈人生价值的实现。这种状态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冷漠以及个人的孤独感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竖起了厚厚的“心墙”,难以摆脱困境。《围城》中的主人公方鸿渐身边有四个代表性的女性: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他与鲍小姐是激情所致,并无真情;与苏文纨不爱却因优柔寡断而纠缠不清;喜欢纯真可爱的唐晓芙却隔膜不断;与孙柔嘉结为夫妻也只是因为不讨厌且别人觉得他们最相配。对于自己的婚姻,方鸿渐感觉如同被困在一个围城里,迷茫而郁闷。他不禁慨叹:“老实说,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外一个。”总之是不拆除“心墙”,人生到处是围城。

《围城》是一部富有哲学思考的作品,作者想展示的不仅是一种“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围城外的人想进去”的恋爱哲学,更是将对知识分子弱点的思考上升到整个人类的背景下,使人看到知识分子的弱点不是一部分人的,而是整个人类的,这个反思层次是相当深刻的。

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寡妇白流苏因为香港的沦陷而获得爱情和婚姻,他们结婚并不意味着两人有了真爱,“她始终没有彻底懂得柳原的为人”,两人的内心深处依然充满着隔膜、孤独和荒凉。表面上看着洒脱的双方都企图让对方掌握在自己手中,内心的孤独甚至恐惧是无法掩盖的。那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也许还剩下墙。

“墙”让人想到的是隔膜,流苏与柳原之间也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城墙的“极高”、“冷”、“死”的颜色时刻提醒着那境况下人与人之间既相互猜疑又不得不相互依靠的脆弱矛盾心态。

三、结论

综上,我们发现,墙不仅是作为一种建筑物而存在的,而且是作为一种意识、观念存在于社会生活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墙已经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墙作为文化现象在中国的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它与人们的社会生活乃至政治、经济、文化息息相关。在文学创作领域,“墙”被不同时代,不同作者写进不同文学作品中,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尤其是这个对于中国来讲有着特殊意义的战争时代,“墙”更是被反复写进现代文学作品中,墙的意象不断丰富,墙的存在象征着秩序和规范的存在,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隔离,象征着人的生存困境。

参考文献:

[1]汉代刘熙.《释名·释宫室》.

[2]鲁迅.故乡[A].鲁迅全集.1[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鲁迅.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A].鲁迅全集.7[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鲁迅.碰壁之后[A].鲁迅全集.3[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

[6]张爱玲.传奇[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

[7]屈光.中国古典诗歌意象论[J].中国社会科学,2002,(3):165.

[8]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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