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疑似剧目四种

2017-02-12 18:01江巨荣
曲学 2017年0期
关键词:乐府红豆

江巨荣

近年来,笔者对清人剧目的钩稽颇感兴趣,也陆续发现了一些稀见剧目。同时也遇上一些难以判断的情况。比如,古人著录剧目,多按历史习惯借词曲文体相称。或称为“词”,或称为“曲”,或称为“乐府”等。这些剧目,因为文本不能见到,又未经剧目书簿著录,也就无法判断它们是否是剧,还是“词”、“曲”或“乐府”。这就不能不存疑。下面所列数种,从文字著录上,无法判定它们的体式,故归之于疑似剧目。今不揣谫陋,胪列于此,略陈己见,希望引起关注,尤其希望得到博览之士的指导,以为完善戏曲目录之助。

一、 韩崧的《莺迁》乐府

历来剧簿未录《莺迁谱》。道光诗人陈廷庆《谦受堂全集》卷三,有《戏题韩听秋孝廉崧莺迁谱》与《听秋作莺迁乐府予题四绝于后复广此曲》两组诗。前诗称《莺迁》为“谱”,有可能为词谱;后诗题作《莺迁》为“乐府”。其题作“乐府”者,亦可能是词,也可能为剧。先来分析一下他的四首绝句。其诗云:

芸香细爇桂香飘,荡潏银筝与凤箫。

的是平章风月主,小红谱擅玉山樵。

当筵珠翠舞梁尘,好依红牙点拍频。

可要金衣新出谷,一枝唤起上林春。

子夜歌残去梦赊,翻教瑟柱感年华。

洛中魏紫今谁问?冷落江郎五色花。

茶烟如缕鬓如丝,君是前身杜牧之。

犹向紫云翻一阕,春风醉煞五陵儿。*《清代诗文集汇编》43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53页。

这四首绝句,第一首描写演唱《莺迁谱》的时令、环境,银筝、凤箫演奏的场面。诗人说作家韩崧是平章风月之主,小红所唱也很擅长唐人韩偓(字群玉山樵)那样的篇章。

第二首描写演唱者的舞姿和歌唱的美妙。一面是舞姿惊下梁尘,红牙拍板节奏分明。其声如同金衣公子发出谷之音,其声一出,如同唤起上林春色一样。

第三首说演唱到子夜时分,残梦远去,此时反教演唱者、听唱者感慨年华消失。如今洛阳的牡丹魏紫姚黄的春色还能问谁?江淹生花妙笔描绘的五彩斑斓的色彩也受到冷落。

第四首说茶烟缕缕升起,演唱者的鬓发也飘荡如丝。韩崧的经历如同风流的杜牧。现在为紫云重翻一曲,席上的春风已经把年少豪奢的五陵公子醉倒。

四首绝句虽有不少音乐描写,有许多有关乐器伴奏的文字,近于反映歌者唱词的环境和歌者演唱的美妙,这使《莺迁谱》乐府近似于词唱。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其中伴有舞蹈,如“当筵珠翠舞梁尘”的叙述;有故事,如“的是平章风月主”,“翻教瑟柱感年华”,“君是前身杜牧之”,都不应是虚辞。其中当寓有类似于杜牧扬州梦的情景,这又有些像剧。吴熊和、严迪昌、林玫仪等编《清词别集知见目录汇编》(台北“中研院”1997年本)不载清词《莺迁谱》,似乎更有助于这种推测。

再看其《戏题韩听秋孝廉崧莺迁谱》诗。这首诗系歌行,较长,亦录于此。诗云:

迷蒙柳际烟,荡漾花间雾。无数栗留声,欲唤春光住。春光如海去如流,犹见阴阴夏木稠。不是芳邻搴桂树,定随仙侣到瀛洲。仙侣渺何处?湘泽骚人来自楚。孰倩鸩媒替蹇修,管教凤操停珠柱。凤兮凤兮去复来,丹山绣谷相徘徊。有时九韶和六吕,有时百啭与千回。华堂丝竹细如缕,一种缠绵总到汝。锦翼新分郑鹧鸪,绿意应赋祢鹦鹉。鹦鹉才人笔,金莺公子衣,不分如花有越女,鸳湖一昔鹣双飞。嘹呖鸿,呢喃燕,巧簧滑滑临风擅。浪忆西泠杨柳堤,声驰北地樱桃宴。猥余尝咏到间关,斗酒携来缘未悭。隔街一片琉璃影,辊入轻喉脆琯间。轻喉脆琯纷追逐,欲抵明珠赚量斛。载诵冬郎乐府词,莺迁别谱新迁曲。*《清代诗文集汇编》439册,第453页。

这篇歌行,起以描摹春花,铺张春光之美,中段与后段“有时九韶和六吕,有时百啭与千回”、“嘹呖鸿,呢喃燕,巧簧滑滑临风擅”等句,也在描摹歌声呖呖,巧舌如簧,都是歌唱性质的词唱本色。但诗中多数句子说到屈原和他写过的神仙故事。所述人物或是月中芳邻攀折桂树,或是神仙伴侣去往瀛洲仙境。仙侣来自何处?他们来自湘江、云梦泽的骚人。谁请鸠媒来代替蹇修(今按: 蹇修,《离骚》中的古贤,为寻宓妃而为媒理,后衍为媒妁人物)这样贤能的媒妁呢?“凤兮凤兮”来而复去,它在锦山绣谷中来往徘徊。锦绣华堂丝竹绕绕,总有一种缠绵之情袭人心扉。诗举晚唐诗人郑谷有著名的《鹧鸪诗》,汉末祢衡有著名的《鹦鹉赋》。诗中表现《鹧鸪诗》的诗意,提到《鹦鹉赋》作者的才名,这些都不是纯粹的词乐描写,而是蕴涵着一定的情节故事,这就带有演剧的痕迹。而诗中音乐舞蹈的描写则是演剧的一部分了。总之,这出《莺迁谱》是否是词、是剧,都还值得探讨。今列在这里,只是期待高明指教。

作者韩崧,石韫玉《韩听秋家传》记述十分详尽。传云:

君讳崧,字峻维,又字听秋。江苏元和人。韩氏先后两宗伯,以文章勋业垂名当世,遂为吴中望族。君生而颖异。少承尊甫乐余先生庭训,与令弟尚书崶,同负盛名,一时有二陆双丁之目。年二十,受故侍郎谢金圃先生之知入学,衮然举首。二十八癸卯科乡试,谢公复来主考,文端戴公副之,君举于乡。偕计入都。维时尚书先以选士,观政秋曹,乐余翁亦就养京邸,君遂携孥以从。父子兄弟欢聚一堂者有年。时有礼亲王闻君才名,延置宾馆,教授世子,又充国史馆謄录。长编告成,议叙以知县用。既而尚书公观察高廉,迎乐余翁入粤。君六试春官不第。又丁母忧,遂南归。历为大府宾客。偶患目疾,为庸医所误,遽失明,君于是谢绝世缘,皈心净业。于是者三十年,清修弗懈。君积学,工文章,长于诗,有《水明楼集》若干卷。昔齐梁间琅琊王氏,人人有集,当世以为美谈。今乐余翁及君与尚书,各有专集行于世,论者佥曰: 江左青箱之业,复见于今兹也。君学佛弗克翻译经论,则专修净土之业。一意西归,收视返听,性海自发光明。尝自题斋额,作擘窠书,甚瑰伟,殆昌黎所云盲于目,而不盲于心者欤?晚年自号知守老人。道光乙未七月既望,偶示维摩之疾,自知将化,口占辞世诗一百字,以示性命圭旨,翛然长逝,知君自得者深矣。余与君缔交六十年,知君最深,因叙其生平崖略,存诸家乘云。*(清) 石韫玉《独学庐余稿》,《清代诗文集汇编》477册,第650页。

这些人生经历的记述,可供研究参考。

二、 童梁: 《哭镜词》院本

此剧未见诸家剧簿著录。朱文治《绕竹山房诗稿》卷五,有《题童佛庵哭镜词院本》诗二首,其诗云:

乐府新声溅泪填,妆台尘涴倍凄然。

不如镜背双龙影,长抱明珠对月眠。

花前欢笑酒边春,空影团圞不是真。

只怕君心明似镜,旧人才照照新人。*《清代诗文集汇编》465册,第45页。

“童佛庵”,佛庵自然是他的字号,其真名与生平履历都不见有其他记载。有幸的是,我在《绕竹山房诗稿》里看到朱文治的《怀人诗五十首》中,有怀《童佛庵布衣梁》一首,可知这位童佛庵,名梁,其真姓名即童梁。诗说:“来往有诗朋,幽居近马塍。枯藤支老屋,破衲思山僧。嗜好难谐俗,图书得未曾。炊烟旦时绝,傲骨尚稜稜。”*《清代诗文集汇编》465册,第62页。这首诗告诉我们,这位童佛庵,是位老布衣。他生活非常穷困、落魄,情状是枯藤支屋,破衲穿身,三餐不继。这些描写不知是否有所夸张,但其穷困潦倒则无疑。虽然如此,诗中写到这位老布衣,所交多诗朋故友,而且傲骨嶙峋,个性高傲,不随俗流。这也许就是始终为老布衣的原因。这首怀人诗传达的信息,大概就是现今对这位院本作者所了解的全部了。

《哭镜词》这样的题目,作为“词”,体裁有被认作诗余的嫌疑。但朱文治既题作《哭镜词院本》,则是指古老的戏剧体式,就意味着可能属剧作。不过这种戏剧体制大都比较短小,与传奇有别。

这本《哭镜词》已佚,我们很难推测剧情与人物,朱诗仅七言八句,可供探寻的文字有限,故剧情不详。但仔细读朱文治的诗,可以推测,剧中的主人公,有一面镌刻双龙的铜镜,他经常持镜相对,对镜而哭,抱镜而眠。其中还有与女子花前欢笑的情景,追想当时花前酒边的春色。但好事未成,婚姻不遂,以至如镜花水月,只能在镜中相聚团圆,而饮恨无已。诗的最后二句,又像是调侃童梁: 这面镜子曾照过旧人,现在又照新人,你自己也心明如镜吧。通观这些内容,这部院本,似是青春男子爱情失恋故事。因为失恋,所以对镜追思,对镜凄然落泪。而这些恰是本剧作者的自身经历,内心的自我表露。作为院本,体制短小,故可能是一部情节简略的抒情剧。

朱文治(1760—1845),字诗南,号少仙,浙江余姚人。乾隆五十三年(1788)举人,嘉庆六年(1801)大挑得知县任,后改海宁州学正,历十余年,引疾归。有《绕竹山房诗稿》10卷,诗余1卷,《续稿》14卷。诗未编年,然其《诗稿》收嘉庆戊寅(二十三年,1818)以前的诗作,《续稿》则至咸丰辛亥(元年,1851)付刻,据此推测,童梁的院本必也作于嘉庆戊寅之前。

三、 《莳梅瘞花乐府》

《瘞花》剧,我们在《红楼梦》的改编剧目中时时可以遇见,习以为常。但合成《莳梅瘞花》乐府,却非常生疏。钟大源《东海半人诗钞》卷八,有《题莳梅瘞花乐府后三绝句》,诗云:

恼人芳讯太匆匆,褪紫蔫红一霎中。

肠断陆郎寻旧迹,数声杜魄怨东风。

一抔香土上啼痕,闲酹红梨酿半樽。

梦里尚呼花好好,画帘尘簟倍销魂。

长开连理竟无因,蛱蝶双飞隔两尘。

花亦有情应雪涕,凄凉何况瘞花人。*《清代诗文集汇编》471册,第614页。

《莳梅瘞花乐府》这样的剧目,历来没有著录过,也没有听说过。它是否就是剧本,也不能不存疑。因为明清人有时会把几套散曲连接,歌咏一事,也称作乐府。但把剧本称作乐府的,也大有人在。如仲振奎的传奇十六种,就统称《红豆斋乐府》。所以,这个题作《莳梅瘞花乐府》的文本,或许是剧本,可以列入无名氏疑似剧目之列。

从钟大源的诗看,第一首似叙述春日时分,有人从培育梅花,为梅花莳草,不久又到春末,他又像林黛玉一样,为花下葬,这时不由不感叹春天芳讯太短,诸花褪色陨落,竟在一霎之间。这个主人,好像就叫陆郎,他为葬花来到旧处,看到恼人天气,触景生情,感叹伤悲,为之断肠。其伤悲之状,竟令人想起杜宇啼血,数声而绝。

第二首叙述葬花情景。主人捧着一抔香土,因为伤感,土上也滴上泪痕。然后把半杯红梨酒作祭奠。祭奠何人?其人似乎名叫花好好,因为情深,陆郎梦中也常常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因为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们姻缘隔绝,连他们日常见到的画帘尘簟都令人倍感销魂。

第三首在说,他们本有姻缘之分,可以结成连理枝,但结果,原来蛱蝶双飞的愿望,都已人尘相隔,无法团圆。诗人感叹: 花如果有情都会擦拭花上的眼泪,更何况葬花人如此凄凉,那就更伤心不已了。

三首诗叙述了一对青年男女不幸的婚姻故事,他们有名有姓,有一定的情节串联,构成了简略的戏剧情节。不知所叙是一个短剧,还是一部长剧的片段,这里已无法判断了。

三诗的作者钟大源(1763—1817),号箬溪,又号东海半人。浙江海宁人。应过考,但以布衣终身。清贫多病,犹不废诗书。有《东海半人诗钞》传世。诗编年,此诗作于嘉庆元年(1796),可证《莳梅瘞花乐府》也出现在此前。

四、 孙渌川: 红豆村樵填词

顾宗泰《月满楼诗集》卷三十八,有《孙渌川上舍以红豆村樵填词属题赋长句归之》诗,其诗云:

天台洞口桃花片,引得风流情一线。倾城名士暗销魂,遗恨三生空眷恋。兰阶贤从擅多才,书记从官东阁开。纵猎山原归未晚,逐鹰门巷巧为媒。巷有佳人芳姓郭,陆郎邂逅如期约。梅枝手赠蔼琼台,绮帐题诗照珠箔。偎红依翠结知音,酒湛灯明誓此心。只为萱帏须告娶,遂叫萍梗枉愁侵。幸看痴叔家书达,弹指佳期尘海拔。玉峡云为神女行,金茎露止文园渴。那料狂飙起骇波,变态官场春梦婆。片席凌空驱海若,孤身一剑谢妖魔。无端好事多磨折,鸾纵回首成轻诀。难得香闺五夜心,不移芳掺千寻铁。苍茫烟霭郁洪涛,惶惑鱼龙逝远艘。填石心如逐精卫,望夫山却踏灵鳌。追舟何处空回路,怀金愿寄怜前渡。箫市宁忘公子情,藁砧终向夫人诉。闭门从此对枇杷,寂寞青天抱怨赊。关盼楼中嗟去燕,崔徽卷里怅空花。彩云竟下瑶京坠,玉镜偏从椒馆碎。鬼劫曩宵痛夜风,旅魂今夕悲秋黛。棠梨雨滴薛涛坟,酒口临觞潘令文。一哭重泉埋玉蕊,千秋情种惜金钗。生既多情为情死,死欲留芳托才子。红牙曲按懊情侬,无限兰芬寄羽徵。*《清代诗文集汇编》425册,第575页。

孙渌川,生平履历待考,从诗题上称作“上舍”,应是太学生,别号红豆村樵。其余经历未见记录。诗题称孙渌川之作为“填词”,虽有词体之嫌,但据现今收录词集最为详备的吴熊和等编《清词别集知见目录汇编》(台湾“中研院”出版)不收此集,似亦排除其作为词体作品的可能。而从顾宗泰诗所记此“填词”的内容来看,叙述的是陆郎与郭佳人邂逅相约,绮帐题诗,忽经狂飙骇浪,离别后佳人寂寞空对,对镜痛哭身埋重泉等等情节,总的故事,就在说明:“生即多情为情死,死欲留芳托才子。”这显然又是一场爱情婚变故事。看了这本剧作,诗人说是“红牙曲按懊情侬,无限兰芬寄羽徵”,说明这个剧作声情并茂,可以流传人世。从顾宗泰所述看来,这本“填词”,当属一种传奇剧本。顾宗泰(1749—1829?),乾隆、嘉庆间元和人,孙剧当作于此期间。

由于孙渌川的《红豆村樵填词》与仲振圭的《红豆斋乐府》容易相混,这里也把《红豆斋乐府》的著录情况及杨芳灿序附录如下。

《红豆斋乐府》,戏剧别集,仲振奎撰。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录仲氏《红楼梦》、《怜春阁》二种。仲氏《红楼梦》广为人知,《怜春阁》存稿本,衍李塘与叶丽华诸事。此外,未及其他剧作。今学者吴书荫据汤贻芬《隐琴园诗集》卷二十三《七十感旧》诗注中,发现仲氏“著有传奇十六种”的记录,然后从仲氏《红云绿雨山房诗集》、《红云绿雨山房文集》,发现仲氏《火齐环》、《红襦温酒》、《看花缘》、《雪香楼》、《卐字阑》、《霏香梦》、《香囊恨》、《画三青》、《风月断肠吟》(即后之《怜春阁》)、《后桃花扇》、《懊情侬》、《牟尼恨》、《水底鸳鸯》等十三种剧目及其自序(见《清代古典戏曲总目》待刊本)。《泰县著述考》也作著录,并云“未刻”。这就把仲振奎剧作十五种剧目记录清楚了。所缺一种,《江苏艺文志·扬州卷》著为《诗囊梦》*《江苏艺文志·扬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94页。,这样汤贻芬所言仲氏传奇十六种都已全录,无遗珠之憾了。笔者这里可以补充的,是这些剧目的总名,和杨芳灿为这些传奇所作的总序。杨芳灿《芙蓉山馆文钞》中有所撰《红豆斋乐府序》,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未收,现转录如下:

盖闻翠翎红咮,六幺传瑞鸟之声;珠佩云璈,三叠按素娥之谱。由来法曲,半出仙灵;从此尘寰,尽娴音律。一曲鸾吟,唱《安公子》;数声鱼沫听《念家山》。丽华巧啭,琼枝璧月之前;静婉娇歌,银烛金花之下。莫不拊红弦而弹怨曲,翻白纻而擅佳名。

洎乎院本争传,新声代变,宫分南北,事杂悲欢。含商咀徵,才士摛词;傅粉涂丹,伶官借面。笑陈王之细碎,只校妃豨;薄江令之妖浮,空歌婉转。

则有红豆斋主人者,青琴妙誉,湘瑟家声。高琳出而玉磬净波,任昉生而金铃坠地。髫龄顾曲,绮岁安歌。僧孺论乐,早知檀拍之名;摩诘按图,便识霓裳之制。

出画羽绣鞶之余技,为哀丝流管之新声。云笺细擘,墨浮蚌砚以成烟钿;笛孤吹尘,绕虹梁而入梦,洵足令双鬟垂手,合座倾心矣。重以奉倩神伤,安仁叹逝,香桃骨瘦,玉豆心寒。鬻檀参佛,尘凝七宝之龛;刻石招魂,烛散千花之帐。每当篆销寒兽,月上明螺,银蒜帘垂,冰荷镫炧,影竛竮而无主,思结縎以谁知。翠管频抽,红牙小掐,一声初下,万缕争廻。真珠密字,和泪点以俱圆;叠雪轻绡,写愁丝而不断。人之情也,能无叹乎?是以辞缘苦而弥工,言因悲而转幻。

非因非想,疑佛疑仙。鸾胶再续,倩女魂游;蝶梦翻新,书生羽化。黄姑助聘,完旧誓于三生;彩翼为媒,传好音于一水。写凤靡莺吪之恨,寄天青海碧之愁。慧业难忘,情根永忏。风轮劫转,大众离欲界三千;绮语障空,随地设寓言十九。嗟乎,有怀难语,暂寄托于俳歌;独处工愁,惟流连于短翰。击节而珠跳玉裂,发唱而肉奋丝飞。偶堕青琳,字下未换仙心;曾参金粟,台前兼通禅悦。试看江管,应放西天称意之花;倘问萧斋,好寻南国相思之树。*(清) 杨芳灿《芙蓉山馆文钞》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435册,第623页。

此序文字原本连书,不分段。为便于阅读,今予点校,并划为五段。大致是:

从头开始到“翻白纻而擅佳名”为一段,主要叙述曲的由来与曲的美妙。

自“洎乎院本”到“空歌婉转”为一段,则叙戏曲形成后南北曲的出现、艺人扮演、才人开始染指剧词。不过以前之作,或如陈思王(曹植)《甄妃赋》之类过于细碎,陈时尚书令江总的诗文过于浮艳。

自“则有红豆斋主人”到“便识霓裳之制”之第三段,意在介绍剧作者红豆斋主人的聪明才智,称赞他出身书香门第,其才禀如高琳生为浮磬转世,如任昉为天降垂铃,不仅早识音律,而且天资颖异。如牛僧孺早知檀板,王摩诘从奏乐图中能识霓裳曲一样。

自“出画羽绣鞶之余技”至“言因悲而转幻”为第四段,叙红豆主人撰剧时的情境,透露作者有荀粲、潘岳类似的伤感经历,故“辞缘苦而弥工”了。历史上,荀粲娶曹洪女,美姿色,未久染重病,荀粲熨其身,不愈而亡。粲痛悼不已,旋亦亡故。年仅二十九。潘岳妻杨氏,早卒,潘岳作《悼亡诗》,极尽哀伤。杨芳灿以此比附仲振奎,对我们了解仲振奎剧作的文辞特点和造成这种特点的原因颇有帮助。

自“非因非想”至尾,为最后一段,意在对其整体风格作评价。杨芳灿评述《红豆斋乐府》各剧,以为其中大都包含了男女分离,姻缘再合,倩女离魂,书生羽化,黄姑助婚,彩翼为媒诸多情节,多在寄托情天碧海之恨。至最后都实现三生之愿,而又忏悔情根,跳出劫轮。风格上疑佛疑仙,似幻非幻。辞藻则如江淹,写得彩笔生花;付与演唱,音律则又跳跃飞扬。认为这都是作者擅于文辞又精于音乐的结果。

此序说明,仲振奎的传奇,其统称或总名即作《红豆斋乐府》。这是仲振奎个人的剧作集。阅读序文,可以增强对仲氏十六剧中剧情、人物、剧作风格和作者风格的了解。故迻录、述说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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