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30万年薪当“匠人”，只为种好“一粒米”

风筝　张小婧

眼下，当越来越多的人争着抢着挤进大城市里淘金时，一些在城市里呆腻的精英白领，却因为让人越来越担心的食品安全问题，甘愿放弃优裕的城市生活，回归乡下开始了原生态的劳作。他们这群人被称为新时代的“知青”，在他们的带动下，一场自然主义的潮流悄然形成。

在这些探索者中，李明攀是一位最具代表性的领军人物，他曾是一位IT行业工程师，在大城市挣着高薪，可是因为一场疾病，已经跳出农门的他毅然放弃一切回到农村，决心种出“可以放心食用的粮食”。可是从头再来的职业让他屡受坎坷，低效、亏损、误解……他是如何冲破层层枷锁，打拼出一片新天地的呢？为此，本刊记者张小婧对他进行了专访——

不要年薪30万，

带着老婆当农民

1981年10月，李明攀出生于河南南阳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997年，刚刚16岁的他便考入了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就读于该校最热门的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

大学毕业后，李明攀顺利进入全球知名的IC跨国设计公司，成为我国第一批模拟电路工程师。随后，又投入上海展讯通信有限公司，成为主要研发人员，2007年，他率领团队独创的手机芯片核心技术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之后他又跳槽到深圳，年薪很快达到了30万元。这期间，他在武汉城区购了房，和在深圳华为公司工作的女友周媛结婚，成了令人艳羡的都市人。

可是，看似风光体面的高薪工作背后，是没有规律的作息和长期高强度的脑力付出，就在工作上崭露头角的同时，李明攀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2007年底开始频繁地拉肚子，体重从120斤骤降到90斤，精神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去医院一诊断，医生说他因饮食不良患上了溃疡性直肠炎。

他辗转跑了多家大医院，药吃了不少，身体依然每况愈下。曾经在篮球场上的健步如飞的他，连走一站公交路程的力气都没有。看着轻飘飘的身子和没有一丝力气的样子，李明攀几乎感觉自己没救了。

绝望中的李明攀将目光转向了中医，他开始听从医生的建议：改变饮食，加强调理。听说他的病情后，一位朋友给他带来了没有使用任何农药、化肥生产出的主粮和蔬菜，吃着健康踏实的绿色食品，辅以科学的调理，慢慢他的身体竟奇迹般康复了。

这次遭遇，让李明攀开始关注农产品安全问题，随着了解，他更确信：以前自己经常吃盒饭，其中的药物残留、食品添加剂都是让自己生病的元凶。那些自然种植的食物，才是治好自己肠胃疾病的大功臣。恍然大悟后，李明攀对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产生了质疑：手机芯片能改善人们的生活，但没有健康的粮食，没有好的身体，高科技产品再好又有什么用？

2008年，食品安全事件频出，闹得人心惶惶。看着这些消息，李明攀感觉在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下去：让食品变安全比让科技进步更刻不容缓，难道就这样看着那些有药物残留的粮食继续侵害大众的身体吗？他决心回到农村，种出可以放心食用的粮食。

当年，李明攀和妻子毅然辞职，回到河南南阳老家，此时，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一场噩梦般的“职业病”竟这样让两位白领挥别都市，解甲归田。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得知这个消息，李明攀的父母急了：好不容易“望子成龙”，如今他却要回来当个种地的农民。自己虽是村里公认的好把式，但务农一辈子，每年挣的无非只是个吃饱肚子，儿子竟然放下每年30万不要，这不是放着福不享找罪受吗？

而听了儿子的计划后，一辈子和农业打交道的父母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儿子想种的是“三不”粮食，不施化肥、不打农药、不喷除草剂。近二十年来，广大农民已经尝到化肥农药的甜头，如果按儿子所说，离开了化肥、农药还想种出庄稼，简直是胡闹！因此，父母坚决不同意儿子冒险，他们下定决心：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儿子逼回城市去。

当李明攀在农村张罗着承包土地的时候，却发现明明已经谈成的农户第二天马上反悔。后来他才得知，原来他前脚刚跟人家达成协议，极力反对的父母后脚就去拆台，甚至声明：谁要是帮儿子种成了地，就跟谁断绝往来。这一招够狠，李明攀在老家很长时间竟也找不出一片可以利用的土地。

父母的不理解和邻里的冷嘲热讽并未令李明攀退缩，在老家出师不利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恰好，这一年他的岳父岳母在外打工受骗，只好回到了老家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听说那里有大片的土地资源，他马上和妻子赶往湖北，承包了50亩地，并聘请了一位种田高手作指导进行先期试验。

就这样，曾经的IT工程师在亲友困惑的目光中，真实地当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白天种庄稼，晚上写博客，分享自己的创业心得，在没有WIFI信号的山区过上了田园生活。只是，李明攀的田园生活远没有陶源明描述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般浪漫，在所有人的眼中，这次远离“现代化”的农耕之旅更像是一次豪赌，充满了难以预测的风险。

仅仅一年试种下来，李明攀就强烈感受到了理想和现实间的巨大落差：因为亲自劳作，不但把他晒成了黑碳头，而且享受惯了化肥农药的土地对他的耕作方式回报极低，别人种的大豆一亩地可以收400斤，他的却只有50斤。连请来的种田能手都认为他在瞎胡闹，摇摇头便走了。

第二年，不信邪的李明攀又掏出了120万元，在龙感湖农场承包下了约450亩地11年使用权，就此办起了农场。传说中，龙感湖被称作“雷池”，虽然明知“不可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可是李明攀偏偏想在这里试试水。他还按《易经》的两个卦象“地山谦、风雷益”，为自己的农场取名“谦益”，盼着能如阴阳五行般找到最佳的农业组合形态。

不料，做惯了科研的李明攀并不知道商场的险恶，承包方看他只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学生模样，感觉软弱可欺，竟背地里将土地“一女两嫁”，又偷偷包给了当地的几个小混混。

此后，为了争夺土地，双方冲突不断。有一次在田间考察时，李明攀和抢种的混混狭路相逢，随之而来的是拳打脚踢让他鼻青脸肿，可是瘦削的他却始终不肯后退半步，鼻子流血了一把擦掉，被打倒在地立刻爬起来。最终混混们心怯了，在这个“为了几亩地宁愿豁上性命”的大学生面前，他们选择了退却。

打击对种地的门外汉接踵而至。为了种出原生态的庄稼，在种子的选择上，李明攀放弃了产量更高的杂交品种，而是全部采用民间原种。可是，费尽周折买来的种子因为没有拌农药，马上被鸟儿视为放心食品，七八千斤种子刚撒下地就被鸟儿、老鼠吃去一大半。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虽然不能用化肥，可是不能让庄稼总是面黄肌瘦下去。李明攀翻遍了《齐民要术》等典籍，决定在地里撒菜籽饼和少量牛粪羊粪增强肥力，这样庄稼的营养算是跟上了，可是成本却比使用化肥高出很多。

因为不用除草剂，气温一升起来时，田间的草马上疯长，很多地块里，茂密的野草都盖过了庄稼。为了清除这些蹭吃蹭喝的家伙，李明攀不得不请人拔草。结果，一亩地如果喷除草剂只需30元，在他这里300元都不止。并且人工费也一天比一天贵，有时即使出100元一天的工钱也难请到人手。

执着，是有巨大成本的。在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就连一直支持他的妻子周媛心也有些凌乱：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一直亏损地穷困潦倒下去，难道要让一家老小全喝西北风？周媛开始劝说李明攀放弃种地，两人重回城市里工作。不料，李明攀坚决不同意。见他执拗不化，周媛一气之下竟提出离婚。岳母也开始拒绝帮他招零工。李明攀举目无亲，但要种好一粒米的决心没有动摇，偌大的农场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

一个好汉三个帮

山穷水尽时，李明攀一个人在田埂上望着满天繁星，呆坐了一夜后，决定还是要继续干下去。他用更高的工资重新组建起零工团队，暂时缓解人工紧张问题，决心“从绝望中寻找希望”。

经过四年的有机改造，李明攀的土地终于焕发出勃勃生机，出现了可喜的生态平衡。

李明攀自创的办法：不用化肥，就在水稻收割后，在稻田里种上紫云英，这是一种绿肥，水稻育秧前让大面积的紫云英烂在地里，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同时，在稻田里撒菜籽饼、稻谷壳等有机肥；对付虫害的办法，就是让秧苗插得稀松一些，透光，透风，害虫就会少一些。

当年稻田遭遇了严重的稻飞虱虫害，那些在化肥刺激下的水稻茎叶生长快速，变得又肥又嫩，自然成了稻飞虱的美味。

而李明攀的水稻因没施化肥，茎叶长得都不够肥美，可能让虫子觉得食之无味，居然很少前来光顾，结果在他坚持不打农药的情况下，他的水稻都顺利地“死挺”了过来。

当别人的土地除了庄稼再难见到其他生命时，他的地里却蛙虫共鸣，白鹭翔集，这些外来户都成了抓虫子的好帮手。就连他的两个孩子，因从小吃爸爸种的大米成长，身体都很健康。平时有点感冒咳嗽，也从来不打针吃药，按照李明攀说的方法调理一下，都会自然好转。

渐渐地，稻田的产量逐步上升：从最初的亩产300斤稻谷，到400斤，500斤，现在，平均亩产稻谷能达到600斤了。当然，基地旁其他村民的稻田，亩产都在千斤左右。

凭着这份信念的坚持，李明攀和他的谦益农场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很多关注李明攀博客同样热心有机农业的网友，放弃高薪和都市的便利生活，加入进了李明攀的团队，到目前团队已从最初两三个人壮大到19人。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有了这些小伙伴们的参与，李明攀如鱼得水。他们还研究出了用红糖水加菜叶子发酵做成酵素，用于防虫效果比打药还好。随着不断宣传，市场推广与网络销售大有起色，谦益农场一时大热，前来农场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在提升知名度的同时，也为农场带来了大量的订单，不断的技术改进和严格管理，让谦益农场迈入稳步增长阶段。到这时，以前铺天盖地的冷言冷语终于再也听不到，李明攀的家人和亲友又重新把他当成了骄傲。李明攀成了明星人物，成为亿万青年崇拜的创业榜样。2015年的夏天，李明攀在农场做了一次主题为“再造故乡”的梦想众筹，结果短短两天的时间就筹到了300万元。

资金的注入让李明攀的事业越做越大，不但公司从小作坊搬进了大厂房，农场基地也从一个发展到6个，面积超过5000亩，遍布湖北、河南、浙江等3个省4个县，忙碌时每个基地的零工都达几百人，种植作物也从最初的水稻、小麦扩展到水果和时蔬等十几个品种。

更让人惊喜的是，越来越多的农民认可了他的耕作方式，很多在外打工的村民还纷纷打来电话，叮嘱他将农场做大了就回来加入这个大家庭。

眼下，随着人们越来越重视粮食的安全，农耕事业也突然成了一个时下最火的行业，李明攀的有机粮也越来越供不应求，每天都有成千的订单发往全国各地，因为他们严格把关，至今网店没有收到一例差评。

可喜的形势让李明攀信心倍增，他打算在未来3年，将“谦益农业”打造成产值过3000万的绿色生态企业。

苦尽甜来的李明攀在长期的生态农业实践中，也对中国传统的耕作文化产生了更浓的感情和深深的敬畏，他计划以后在合适时机，建立一个农业学堂，让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下，前来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课程计划设置为：晨诵，唱诵《论语》《孟子》等国学经典；习字，感受书法的无穷魅力；劳作，亲手参与农耕、食品加工等。让孩子们在生活和学习中学会与自我、与环境和谐共处的生存之道。

虽然几个人的力量是有限，但是李明攀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随着谦益农业的不断壮大，可持续的发展理念会越来越深入人心，最终人们会发现，干净的食物、清澈的水、洁净的空气，才是人类最需要的。一旦更多的朋友开始关注生命的本原，生态农耕就会迎来真正的春天。

编辑/张小婧